APP下载

从西方戏剧理论的化用探析丁一腾《窦娥》的先锋性

2019-09-17张倩吕颖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1期
关键词:窦娥先锋

张倩 吕颖

基金项目:宁夏区教育厅产学研联合培养基地建设项目(YDT201606)。

摘  要:话剧《窦娥》是青年导演兼演员丁一腾在关汉卿的元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基础上的改编之作。《窦娥》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都体现出“先锋”的特点,本文将从安托南·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理论和萨特、加缪的存在主义戏剧理论的化用来探析丁一腾《窦娥》的先锋性。

关键词:《窦娥》;“先锋”;戏剧理论

作者简介:张倩(1995-),女,回族,宁夏银川人,北方民族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通讯作者吕颖(1964-),女,汉族,吉林长春人,博士,教授,北方民族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1--02

先锋一词诞生于20世纪初期的西方语境,中国先锋戏剧在接受西方的戏剧文化时产生的错位造成了中、西先锋戏剧巨大的差异性。就先锋这一概念来说,中、西文艺理论家们对先锋的界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中国先锋戏剧的践行者孟京辉看来“先锋戏剧就是一种姿态,要对传统进行反叛和重新对经典进行解构。”[1]对于怎样理解先锋性,丁一腾认为先锋不是旗帜和口号,不是为了先锋而先锋:“先锋的概念一直在改变,是把戏剧当成自我的‘实验室,沉下心来做自己的戏剧。”[2]在笔者看来,丁一腾《窦娥》最“先锋”之处便是对中国传统戏曲进行西方戏剧理论的化用。

一、生存焦虑:残酷美学的倾向

安托南·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理论认为:“对精神而言,残酷意味着严格、专注及铁面无情的决心、绝对的、不可改变的意志。”[3]阿尔托所谓的残酷是本体意义上的残酷,包含着宇宙间所有与人相关的必然性和偶然性一同带来的考验和磨难。话剧的开场即预示着磨难的开始,一段黑白影像用来呈现窦娥生命经历的转折点:窦天章领着年幼的端云穿过一条条胡同找到蔡婆家,欲将窦娥留在此地。诡异阴森的气氛铺垫下,视频一晃结束。凄冷的二胡声中,成年后的窦娥身着一袭红衣缓缓出场,随后,怀抱大头无脸布偶的蔡婆和张驴儿父子从棺材里爬出。

对窦娥的角色设立体现了丁一腾的残酷美学倾向。为了凸显窦娥角色的极致化,丁一腾将窦娥自己立为一个阵营,将其放置在最为封闭和“残酷”的境遇里。元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中蔡婆将窦娥收为童养媳,二人相依为命;而在丁一腾的改编下,蔡婆被塑造成一个居心叵测的老妇人。“成婚之日就是窦娥毙命之时”一边是蔡婆为了迎接自己的晚年二婚和张孛老协商如何杀掉窦娥,一边是张驴儿为了娶窦娥欲在羊肚汤里下毒加害蔡婆。欢乐颂的背景音乐映衬下,这场三人各怀鬼胎的谋杀局最终以张驴儿故意端给蔡婆的毒汤被张孛老误饮而死为结果。蔡婆气急败坏得将自己丧子亡夫的账一并算在窦娥头上,然而窦娥全程被悬在剧场上空悠闲看报,置身事外的窦娥殊不知即将要为这桩命案背负罪名。此番情形不禁让人联想到加缪笔下的默尔索,一个坐在被告席的当事人却没有参与案件的调查,以局外人的视角观看评审舞台上演得津津有味的荒诞戏。大相径庭的是默尔索是实实在在的杀人犯,即便没有杀人动机,而窦娥这个真实的局外人却成了千夫所指。

阿尔托在《论残酷的信件·第二封信》里写到“我所说的残酷,是指生的欲望、宇宙的严峻及无法改变的必然性,是指吞没黑暗的、神秘的生命旋风,是指无情的必然性之外的痛苦,而没有痛苦,生命就无法施展。”[4]窦天章的出现使窦娥的残酷处境每况愈下。窦天章眼睁睁看着女儿,却义正言辞:“老夫只为审案,不为寻人?无人可寻。”面对父亲的拒绝相认,窦娥公放了窦天章出走当年被记者采访的影像证明。视频里的窦天章不仅发誓三天返回,且被问及如何看待抛弃妻子这一行为时表示应当严厉抨击,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当年的信誓旦旦与此时的拒絕认女形成鲜明对照,实属讽刺。窦天章因摆在面前的证据而无法狡辩,他跪向窦娥,自扇巴掌只为求窦娥放弃自己,以免影响他的仕途与新的家庭。丧母、离父、被逼迫、被冤枉、被否认……从始至终,生存焦虑都是窦娥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吾丈夫蔡某,吾公公张孛老,皆死于窦娥之手。”窦娥所处的残酷境遇是一种无可避免地必然接受的存在,她在极度失望与痛苦中认冤,而更为残酷之处在于尽管生存艰难,窦娥还是勇敢地面对外界对自身的桎梏,清醒认识人生中的恶。

二、存在荒谬:存在主义的化用

如果以窦天章的拒绝认女为分界线将话剧《窦娥》分为两部分,那么第一部分更多的是体现阿尔托残酷戏剧的理念,第二部分所体现更多的是存在主义戏剧理念的化用,尤其是对萨特的“境遇戏剧”和加缪的存在主义的化用。

为了表明自己不原谅的决心,窦娥许下了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这三个愿望。老天爷以“舞狮”的形象来到人间,通过向观众席撒糖来活跃热闹的气氛,观众席上人人抢糖,一切进入嬉闹,一切皆可插科打诨,窦娥的发愿和悲切在这种狂欢中显得格格不入。丁一腾解构了中国人传统认知里的善恶报应观。老天爷劝窦娥收回愿望,而窦娥反问:“如果我一个人活了,那么其他人呢?老天爷给了我存在,但是生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个生命与另外一个生命如此地不同?我该怎么证明自己。又该如何去拯救他人呢?我要的答案呢,我该去哪里找你们呢?”先锋是对人的解构,是对人的发现,是对人心深邃处的探测。[5]窦娥被放在一个极度封闭的空间里进行心灵的窥探与摸索,这正是萨特“境遇戏剧”里主张的“提供特定的生存环境来让人物自己选择行动。”[6]窦娥此时的“被抛置”是丁一腾有目的性的设计,为了表达存在荒谬的观念,而窦娥已从窦娥本身的角色设置中跳脱出来,成为浩瀚宇宙中无意义的你我他。窦娥在天问的过程中质疑、爆发并且做出选择——决不原谅,绝不妥协。她用钢索把老天爷“吊死”在舞台中央,从“老天死了”能看到尼采的“上帝死了”,“这就是老天爷,醒醒吧观众,醒醒人类,老天死了!从现在开始,老天没有权利保护我们,改变我们!”窦娥在生与死的利害冲突中坚定地做出选择,发出清醒而炽烈的呐喊,“吊死老天爷”这一举动是对传统中国人对于敬天信仰的解构,个人的生死权不再听天由命,一切价值重新评估,人生之路由每一个个体选择而造就。可见,无论从舞台环境还是人物台词、行动的哲理性,都体现出萨特境遇戏剧的美学特征。

“先锋戏剧所具备的先锋性,就在于对人类天性和境遇的揭示是非常态的或是超乎人们承受能力、理解能力、想象能力的。”[7]做出选择后该如何面对?窦娥的态度正是加缪存在主义戏剧特征的充分体现。加缪主张以荒诞的态度来反对荒诞,而窦娥肩负着沉重的棺材,毅然决然地选择逆天而行、以一己之力对抗人间的荒谬虚无。[8]肩负棺木的窦娥好比古希腊神话中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昼夜不停,无效无望。“西西弗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9]在这里,最高的虔诚也是窦娥的弑天与抬棺之举,窦娥如同西西弗斯在徒劳的抗争中寻找意义。“我所期待的另一种生活是可以回忆现在这种悲惨的生活,面对着满天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对动人的世界敞开了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有爱,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把这一切做得完善,为了让我死得不那么孤独,我希望在处决我的那一刻你们所有人都在,我希望你们对我抱以仇恨的吼叫声。”[10]此刻,窦娥化用了加缪《局外人》中默尔索的临终遗言,“我对世界敞开心扉”是有根据的,在存在主义哲学思想里,世界从不会主动向“我”敞开,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限制和阻力。在这不合理但又不可克服的生存处境中,窦娥最终用生命来消除他人的仇恨,将死亡视为一条光明的不归路,并等同于荣耀和归宿。

三、一点思考

丁一腾将中国传统戏曲大胆地打破和重建,为观众塑造了一个刚猛、独特且更具自由精神的窦娥形象。为什么窦娥是反串扮演?这无疑是受众最大的疑惑。在原著中,窦娥本是具备强烈复仇情节和生命意志力的女性角色,随着丁一腾对于窦娥吊死老天爷、抬棺等剧情改编需要,丁一腾向窦娥形象里注入越来越多的男性意识。“舞台空间与现实生活不同,舞台上看到的不只是男女,还有冷热、强弱、快慢、轻重,所以反串是根据角色在舞台上的能量需求。窦娥刚强,窦娥是男性角色,同时可以用女性的张驴儿来再做一次平衡,实现舞台能量进行分配和守恒。”[11]在丁一腾看来,窦娥形象是一种雄性的能量,是对抗精神的外化,是舞台的另一种更具张力的思维方式。“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丁一腾以男性形象塑造的窦娥在控诉天地时更显言辞激烈,裹风暴,挟雷霆,仿佛是从黑暗王国里传出的撕肝裂胆的呼吁。被丁一腾注入男性意识的窦娥形象比元杂剧里的窦娥似乎更有生命意志力的张扬,也更贴合形象重塑后传达个人主义的主题。而在窦娥化用《局外人》里默尔索的临终遗言时,以雌雄双音的方式呈现内心独白,模糊性的性别视角演绎下的窦娥形象更有层次感和立体感,性别模糊性的角色塑造产生的“陌生化”效果也更能为观众带来新奇而丰富的审美感受。

除此以外,女性主义者艾琳·戴尔蒙德曾提出 “变革性的模仿”这一概念,她认为社会性别是实践行为的结果。女性对男性的“模仿”并非是被同化,而是去等级化、破坏男女性别区分的绝对性。[12]对照这一理念来思考,丁一腾饰演窦娥的男扮女角行为是创作者本身的性别无意识,这一跨性别的认知目的是演员期望通过消弭性别的外在差异用身体做出的文化碰撞与对话。

参考文献:

[1]樊朝阳.“先锋”与“商业”的并流—孟京辉新世纪先锋戏剧研究[D].广西师范大学,2015.

[2]来自2019年1月7日于银川艺术剧院对丁一腾的独家采访录音.

[3][法]安托南·阿尔托著,桂裕芳译.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08.

[4][法]安托南·阿尔托著,桂裕芳译.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109.

[5]蔺海波.90年代中国戏剧研究[M].北京广学院.2002.10:249.

[6]严程莹,李启斌.西方戏剧文学的话语策略从现代派戏剧到后现代派戏剧[M].云南大学出版社.2019.04:172.

[7]张促年.中国实验戏剧[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0.

[8]黄蓓蓓.丁一滕《窦娥》的悲剧精神[J].东方艺术.2018(24).

[9][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的神话.西苑出版社[M].2003:141-146.

[10][法]阿尔贝·加缪著,孟安译.局外人[M].上海文艺出版社,1961:97.

[11]来自2019年1月7日于银川艺术剧院对丁一腾的独家采访录音.

[12]王政.性别与视觉 百年中国影响研究[M].2016.09:233.

猜你喜欢

窦娥先锋
窦娥冤
论《窦娥冤》情感节制的审美追求
阅读先锋榜
阅读先锋榜
阅读先锋榜
阅读先锋榜
阅读先锋榜
阅读先锋榜 恭喜以上阅读小先锋上榜!
“刚”与“柔”的完美统一
谁杀死了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