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祥祥

摘  要：《红楼梦》中的丫鬟各有特点，其中鸳鸯作为贾母身边服侍的丫鬟，在照料贾母日常中尽心尽力，在对待一些特定的人或事中处理明了得当，深得上下众人的尊重。本文试结合《红楼梦》[1]的具体情节去发掘鸳鸯这一鲜明的人物形象。

关键词：《红楼梦》;鸳鸯;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3-0-02

古代文人视鸳鸯为爱情永恒的象征，然而《红楼梦》当中的鸳鸯却是“单鸳鸯”。第四十六回中写到鸳鸯本是贾府家的家生女儿，鸳鸯自小就明白自己作为下人的身份，并严格遵守府里的规矩办事，甚至连贾琏夫妇也敬重她。在这一程度上，鸳鸯似乎并不像是一个下人的身份，但实际上在鸳鸯的内心这种下人身份是根深蒂固的。鸳鸯作为贾府极有权势的丫鬟，不但没有以势欺人，还通人情，明事理，同时又坚贞不屈，具有与众不同的特质，因此探究鸳鸯这一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将从鸳鸯的外貌、性格以及自缢三个方面对人物形象展开分析。

一、美人儿的外貌

贾赦要鸳鸯做妾，除了为得到贾母钱财之外，想必贪恋美色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那么鸳鸯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呢？其实早在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时，就已经有鸳鸯的出场了。“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儿丫鬟走来笑说道。”林黛玉在众多妆容大方的丫鬟中，细细将鸳鸯审视了一番，可见鸳鸯确与她人有所不同之处。

第二十四回中鸳鸯因来叫宝玉去大老爷处请安，这时宝玉“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儿，束着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子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这一段话不仅直接写鸳鸯的容貌装饰，又从宝玉之视角间接突出其美人形象。鸳鸯身上的香气以及皮肤之白腻，让宝玉似猴一般粘在她身上，就连宝玉觉得鸳鸯不比朝夕相处的袭人差。

第三十六回从一个乡下的村佬佬视角写鸳鸯外貌：“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一个丫鬟在那里捶腿。”纱罗多为古代王公贵族衣物所用材料。有言道：“薄罗衫子透肌肤。” 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将“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的平儿当成了凤姐，今日将服侍贾母的鸳鸯当成纱罗裹的美人儿。 这其中固然有刘姥姥夸大的成分，但实际上也可以看出鸳鸯作为一个下人有她不同于其她丫鬟的气质。

第四十六回，邢夫人看鸳鸯：“只见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元代张可久云：“女温柔明冠西洲，柳媚蜂腰，扇掩莺喉。”此处邢夫人见鸳鸯蜂腰削背，可见她体态纤细优美。同时，不论是《红楼梦》还是《金瓶梅》中，在写人脸型之美时多以“银盆脸儿”来形容，以示人脸圆润。此处邢夫人见鸳鸯，乃是一幅鸭蛋脸面，故亦有此意。不看鸳鸯身着的绫袄背心、裙装，单看其整体 “蜂腰削背，鸭蛋脸面”的外形，就可以想见她的美貌了。第四十六回最后，凤姐也赞誉鸳鸯“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清代姚燮在此处评点 “几点雀斑，益彰其媚”，正所谓大醇小疵。

二、丰富的人物性格

第四十六回中提到：“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那里就舍得。”鸳鸯是极受贾母喜爱的，但是鸳鸯并没有依仗着贾母对自己的好感而作威作福，同时她还具有“凤辣子”的一面。

鸳鸯待人宽和、心地善良，是他人眼中的好人形象。第四十回中，鸳鸯取弄刘姥姥，但却也并非存心捉弄，只为逗得众人尤其是贾母一笑。“鸳鸯便拉了刘姥姥，悄悄地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可见鸳鸯事先就已向刘姥姥说明了情况，事后又向刘姥姥致歉，故有刘姥姥说：“你先嘱咐我，不过大家取个笑儿。”等到鸳鸯送行刘姥姥时，她不仅将刘姥姥先前所要求之物一一记下，又将自己的贴身衣物送给她。从第四十回宴请到第四十二回刘姥姥离贾府，鸳鸯对待刘姥姥一直以一种尊敬的态度。不论是第四十回宴毕之后怒丫鬟给刘姥姥吃茶，还是在第四十二回中赠刘姥姥东西却不自持，都反映出鸳鸯并没有因为刘姥姥是一个乡下老妇人，与贾府的地位不符而嫌弃她。

同样地，在第七十二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鴛鸯女无意遇鸳鸯”一回中，更能看出鸳鸯宽和善良的性格特点。实际上从此一回的标题就足以看出作者的用意。作者在这一回中先是着力树立起几个嫌隙人的形象。首先是赵姨娘。文中道：“赵姨娘原是好察听这些事的，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儿们扳厚，互相连络，好做首尾。”赵姨娘听说了两个婆子的事，便知尤氏没有告知林之孝家这件事，又添油加醋道：“我的嫂子啊，事虽不大，可见她们太张狂了些，巴巴地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赵姨娘这一席话看似家常，实际上有挑拨离间的异心在其中。此外作者在后文又写到各种下人在邢夫人面前煽风点火，平日里不敢直言凤姐的威严，便在暗地里造谣生事，挑拨主人之间的关系。嫌隙心之生发并非偶然，最后邢夫人受人挑唆，才有了嫌隙之心导致的“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得灰心转悲，滚下泪来”。而鸳鸯此时正与前面的嫌隙人形成强烈对比。鸳鸯在凤姐哭后盯着凤姐看，以致引得贾母询问，而鸳鸯自是明白凤姐落泪的缘由，想在众人面前引贾母为凤姐主持公道，便说：“怎么她的眼肿肿的，所以我诧异，只管看。”尽管贾母当时并未留意，但鸳鸯还是在事后提醒贾母，使贾母对凤姐更生好感，以此安慰凤姐。后文中“鸳鸯偶遇鸳鸯事”也能看出她明人明事的特点。鸳鸯至园门微草处，司琪与姑舅兄弟行苟且之事，自知此事若是泄露出去，二人性命不保，面对满脸红胀流泪的司琪，便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鸳鸯自可告发去邀功请赏，但她不仅没有告发，听说司琪大病，自己反过意不去，于司琪处保证保守秘密并劝其养病。清代姚燮称：“只有人家惊散鸳鸯，而乃鸳鸯惊散人家，事甚新鲜。”“单鸳鸯”见“双鸳鸯”反不嫉妒，又因此自责，可见鸳鸯人之善良。如果细究此事，更是鸳鸯重视二人之情，这也正是鸳鸯的深情之处。

鸳鸯在贾府之中作为一个下人，可谓是做到了当时一个下人的本分。且不论贾母离鸳鸯饭吃不下去，从“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便可看出鸳鸯虽是一个下人，但在世代文人的贾府之中，少不了参与作诗行令的娱乐活动，而鸳鸯竟也能将这一件事做到“贾母所行之令必得由鸳鸯提着”。（又见一百零八回中，“若是行令，又得叫鸳鸯去。”）一可见鸳鸯学识，二可见她做事之用心。第三十九回中李紈说道：“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她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从这些话中我们不难看出，鸳鸯既能做好一个下人应做的日常照料之事，又能适时地驳回老太太不合宜的话，行事仔细。此外，鸳鸯死后亦可看出鸳鸯至于贾府的重要。贾府遭贼之后贾政道：“如今说文武衙门要开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可知在鸳鸯死后竟没有一人能知晓贾母所留物品多少。

鸳鸯还具有贞烈反抗的一面。贾赦纳鸳鸯为妾，竟是由夫人先同鸳鸯提出，而在邢夫人与鸳鸯提及此事时，鸳鸯只管低着头红着脸，并未做出任何否定的意思，但她在事后却与平儿袭人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这实际上是碍于主人身份，同时鸳鸯又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进行反抗。当鸳鸯的嫂子来劝说她时，鸳鸯一改前面宽和的形象：“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面对长兄转告贾赦的话，鸳鸯虽气但又不失理智。她在寻找一个最好的机会，那就是假装答应，引得众人都在贾母面前之时再哭诉自己的意愿。果然这一反抗计谋奏效了：“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除了以上的情节之外，还有更多值得我们去细究，去探寻鸳鸯在文中显现出的多样性格。

三、自缢的悲苦结局

鸳鸯可称得上是一个深情的人，这里所说的深情并不是指对某人的感情，而是一种对于爱情纯洁的坚守。作者为其取名鸳鸯，却给她一个孤单的身躯。此一矛盾不能不引人动容。不少研究者或认为鸳鸯是殉情，或认为是殉主，又或认为是殉节。殉情说主要是针对贾琏与贾宝玉二人，姜祺曾在《红楼梦诗》中称[2]：“鸳鸯之死，唯半殉主半殉郎。”并解释说“殉郎之意，于袭人，赦老口中见之，由于吃口脂时知之，非唐突也”。然而赦老之言也是猜测，口吃脂并非特例，凭借不确定的细微之处便认为是殉情，有待商议。众多评论者对于殉节一说并无多少异议。第四十六回贾赦讨鸳鸯做妾之后，鸳鸯发誓死了不嫁，大不了出家做尼姑。如此誓言在贾母生时尚可有效，但贾母逝世后，贾府这大小事情自然由贾赦做主，到时候鸳鸯的命运就在他的手里。第一百一十回，李纨道：“这也奇怪，那时候有老太太疼她倒没有做过什么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没了仗腰子的了，我看她倒有些气质不大好了。我先前替她愁。这会子幸喜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不然他有什么法。”这也就是说鸳鸯始终是处在贾赦的淫威之下的。由此可见，鸳鸯殉节，为贞节而死，守得了自我纯洁。“单鸳鸯”竟看似好过那强配小子、强拉做妾的“苦命鸳鸯”。在前文提到，鸳鸯做为下人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尽管她内心里有强烈的贞节、反抗意识。鸳鸯的自缢也表现出一个尽心尽忠的下人对主人的坚决认同和服从。有人认为，殉主的表现大为可敬，也有人认为殉主的实质是一种彻底的奴才面孔。不论是何种看法，可以相信的是鸳鸯作为贾母喜爱的婢女，既是殉主又是殉节。殉主就贾母逝世而言，（何况贾府之人言：“她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的都该行个礼。”）从鸳鸯的内在意愿来说则是殉节。虽然自缢得了善终的命运，但自己所带来的消于人世的后果却是悲苦的。正因为鸳鸯处在这一大环境之下，有心反抗却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奈使其悲苦形象才更甚。

四、结语

鸳鸯作为贾母深信之人，明人明事，善与人交往，不自傲，亦不仗势欺人，在处理事情之中亦有见地，故而贾母难离一鸳鸯。鸳鸯生得一丽质相貌，却终究不得心中鸳鸯偶来相配。贾墙之下，受尽主人淫威却毫无办法，在贾母仙逝之后，自己也唯有一死，既随贾母而去，又全自我贞节，算是给自己画上了一个相对完美的句号。这样一个有血有肉，有自我意识的丫鬟形象，值得我们更进一步的探讨与发掘。

注释：

[1]本文情节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

[2]姜祺《〈红楼梦〉诗》，一粟编《红楼梦卷》，中华书局 1963年版，第 478 页。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张世宏.“鸳鸯之死”发微[J]. 红楼梦学刊，2016（3）：44-60.

[3]何红梅. 清代《红楼梦》评点论鸳鸯及其“殉主投缳”[J]. 名作欣赏：中旬， 2017（7）：80-82.

[4]郑庆山校.脂本汇校石头记[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5]冯其庸.八家评批《红楼梦》[M].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6]张建平， 蔡强. 《红楼梦》丫鬟人物命名艺术探析及其英译对比[J]. 江西理工大学学报， 2013（6）：107-111.

[7]蒋和森. 鸳鸯之死——《红楼梦》散论[J]. 名作欣赏， 1981（1）：6-8.

[8]陈于思.《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试析[J]. 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0（4）：3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