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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殖民主义视域下解读《两岸》中的墨西哥身份

2019-09-12穆孝妍

大经贸 2019年7期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短篇小说

穆孝妍

【摘 要】 墨西哥身份是卡洛斯·富恩特斯创作的重要主题。1993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柑橘树》集中展了富恩特斯对美洲发现与征服的思索,构成其“时间的年龄”之“创立的时间”。《两岸》是收录其中的五部作品之一。小说中,富恩特斯重构了征服时期的重要历史人物,颠覆了西班牙殖民者笔下的单一形象,以此重新定位了墨西哥身份。本文借助后殖民主义理论中的“混杂”概念,试图通过比较小说与历史文本中的人物形象,追溯人物身份混杂性的印记,解读富恩特斯在重写历史中构建墨西哥民族身份的方式。

【关键词】 富恩特斯 短篇小说 后殖民主义 墨西哥身份

引 言

短篇集《柑橘树》出版于1993年,其中的五部小说均写于1992年,即哥伦布初次抵达美洲的五百年之后。富恩特斯曾谈到自己之所以选择在这一时间点在写作中对文化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是因为他感到美洲发现五百周年之际是重申拉美身份的最后机会。在这部短篇集中,作家对拉美历史进行了想象与重写,在拉美的时间中自由穿梭,重构了美洲的发现与征服史。透過这部短篇集,可以窥见作家对于“我们是谁?”、“我们如何成为了我们?”的回答。

短篇小说《两岸》被列为该集目录中的第一篇。小说的叙述者是西班牙人赫罗尼莫·德·阿吉拉尔。小说中,他在尤卡坦遭遇船难,后被当地玛雅居民发现,与其一同生活。后又被科尔特斯的远征队收入其中,成为翻译。小说中的阿吉拉尔试图利用这一职能,帮助印第安人赢得战争。最终却由于玛丽娜的出现,不再被重用。他与当时同船的落难者贡萨洛· 格雷罗密谋了一场“反征服”,最终在犹太人与穆斯林的帮助下,带领玛雅人的船队征服了西班牙。小说是他以一个亡者的视角对墨西哥征服史的回顾,采用倒叙的手法。 除该人物外,小说还重写了玛丽娜、格雷罗等征服史上的重要人物。

一、跨越两岸的翻译——阿吉拉尔

后殖民主义作为一种学术思潮及文学和文化批评方法, 从20世纪70年代末算起,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后殖民主义是一种多元文化理论,主要研究直接的殖民统治时期结束之后,原宗主国与原殖民地之间的文化话语权力关系,以及文化帝国主义、文化权力身份等新问题。霍米·巴巴是著名的后殖民话语“圣三一”中的重要一员,是后殖民批评理论的主要代表性人物。而混杂是其理论话语中的重要概念。霍米· 巴巴把两个有着不同文化传统和文化潜势的社群的相遇看作是发生在第三空间的协商或转化。这种协商不仅可能产生两种文化传统的播撒, 导致两个文化群体从它们各自文化的源头移位; 而且可能带来一种共同身份, 一种在杂交中产生的新身份, 一种非此非彼的身份。

历史上的阿吉拉尔是一个身份混杂的人物。“因为他长得黑,头发又剃得像印第安奴隶,所以众人都把他当成了印第安人。”他虽然外形和行为都被印第安人同化了,西班牙语也说得含糊不清,近乎遗忘。但他在宗教信仰上,依然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迪亚斯的描述中,阿吉拉尔被发现时“身披破旧的斗篷,身披破旧的斗篷,下身用一块比外衣更破旧的兜档布遮羞,外衣上还挂着一件东西,是一本很久的祈祷书”5。可见,八年来他始终保持着祈祷的习惯。不仅如此,他还劝科苏梅尔的酋长们“永远敬奉圣母玛利亚的圣像,因为他们会看到这样做会给他们带来许多好处。”在西班牙殖民者的历史记录中,阿吉拉尔始终被树立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形象,一个忠于祖国的英雄,一个恪尽职守的翻译。然而,在墨西哥,阿吉拉尔几乎无人提及。正如穆勒所言,“阿吉拉尔可能是殖民话语的宠儿,他那圣母赐予的祈祷书被重复提到。尽管如此,墨西哥并没有他的雕像。”与此同时,他没有留下任何手稿,只能被记录,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可以说,无论是在自己的祖国,还是在墨西哥,他都是一个沉默的他者。

而在短篇小说《两岸》中,富恩特斯赋予了阿吉拉尔话语,并颠覆了其在历史记录中被塑造的忠实形象。成为了一个反叛者,他既背叛了科尔特斯,也背叛了迪亚斯的叙述。

小说中的阿吉拉尔在与玛雅人共度的八年中,深入了解了其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阿吉拉尔不止一次表示对印第安文明的崇敬。“事实上自从八年前我们来到这里,贡萨洛和我便以观看夜幕下雄伟的玛雅塔楼为乐。其时,它们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月华之下显露出箴言中的巧夺天工。”不仅如此,他还对玛雅人的生活方式不吝赞许。“我爱上了我新结识的人民......他们对日常所需顺其自然,又不忽略关键事务。特别是,人们看顾这他们的土地、空气、稀少而珍贵的水......死亡之于他们,是令子孙获取生命的报酬......他们不占有任何东西,所有的都是大家的。”6在遇到科尔特斯之前,阿吉拉尔几乎成为了一名印第安人。

在加入科尔特斯的军队之后,阿吉拉尔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的身份问题。他自问道:“回归了西班牙人的团体和语言,我有否重新找回了自己?”6加入军队之后,他开始面临身份的摇摆。阿吉拉尔不得不重新学习西班牙语。西班牙语代表着他身份中西班牙那部分。“那从我卡斯蒂利亚母亲的乳房涌入我双唇间的语言。”6随着母语的恢复,阿吉拉尔似乎重新唤醒了自己作为西班牙人的身份。他为自己最初得到西班牙长官的信赖感到愉快:“在塔巴斯克的海滩上,我是唯一的翻译。回想我们在钱波通的那次登岸可真开心。那时候科尔特斯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我。”6尽管如此,他依然选择背叛赐予他权力的主子,在遇见印第安骑兵队时,阿吉拉尔故意将科尔特斯表示友善的话语翻译成敌意的威胁:“科尔特斯用西班牙语宣称我们是为了和平而来,就像是兄弟一般。而我则把这翻译成玛雅语,又偷偷地说:‘他撒谎!他是来占领我们的,反抗啊,别相信他”6正如阿吉拉尔所说:“我翻译,我背叛,我捏造。”6他一边为受到科尔特斯的依赖感到快乐,一边又背叛了他。

叙述者本人对于自己的混杂性身份是十分清楚的。在玛丽娜出现之后,阿吉拉尔不再受到重用。他把自己的失败归于自己跨越两岸的身份。这种身份的混杂性成为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我,一个同样操着欧洲与美洲两种语言的人,被打败了。我也有两个祖国,而与其说这是我的优势,倒不如说这是我的弱点。......我把西班牙和新大陆分得轻轻楚楚,我认得那两岸。而玛丽娜则不。”6

殖民者不仅像法农所言在话语上建构受殖者,同时,受殖者也建构殖民者。富恩特斯在《两岸》中颠覆了迪亚斯的历史话语,阿吉拉尔从一个被动的、失语的民族英雄形象,变成一个身份混杂、变动的跨文化者。这种混杂的文化身份也许才是阿吉拉尔真正的身份。

二、墨西哥人的母亲——玛丽娜

根据历史记载,玛丽娜在征服战争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在迪亚斯的记录中,玛丽娜“是我们获胜的重要条件......没有她我们无法明白新西班牙和墨西哥的语言。”5同时,她也墨西哥被强奸的母亲,也是墨西哥象征意义上第一个混血儿的母亲。奥克塔维奥·帕斯讲她视为拉丁美洲身份构建的基础。而富恩特斯也将玛丽娜视为墨西哥的母亲。“她将性与语言混杂在一起,构建了我们的多种族文明的核心。”因此,玛丽娜对于墨西哥身份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

小说《两岸》中马琳切的身份混杂首先体现在她的名字上。名字是一个人身份的定位,是自我与他人相区分的标志。“一个人没有名字无法成为‘我”同时,名字也反映着取名者的思想。阿吉拉爾在小说中讲述了她三个名字的来源:“她的名字叫玛琳辛,是‘忏悔的意思。就在那一天,施恩会教士奥尔梅多为她取了教名‘玛丽娜,将她变成新西班牙第一个基督教徒。而她的族人却叫她‘玛琳切,叛徒。”6

与阿吉拉尔相似,小说中的玛丽娜也掌握着两岸的语言。她既讲玛雅语又讲墨西哥语。后来又跟随科尔特斯学会了西班牙语。同样地,她也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自己的族人。二者作为翻译都试图通过话语改变事情的轨迹。最后获胜的是玛丽娜,她成为了新世界的母亲。“可怜的玛丽娜,她最终为科尔特斯所弃,拖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过活,还被族人冠上叛徒的诨名打上了烙印。然而纵然如此,她成为了一个新的民族的母亲和源头,这个民族也许只有在同抛弃、私生与背叛的重压相抗争时,才得以产生、得以壮大。”6

在《孤独的迷宫》一书中,帕斯曾说:“每当我们感到愤怒、欢愉或激动,每当这一切使我们为是墨西哥人而感到冲动时,我们所经受的一切焦虑不安就会借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表达出来:墨西哥万岁!钦伽达的孩子们!......它们都具有同样一种模棱两可的共鸣:带着幽怨的快乐和撕心裂肺袒露自己,肯定自己,消耗自己。”2墨西哥人对自己的混血身份是十分敏感的。他们对于自己是“钦伽达的孩子”感到耻辱,试图忘却或者抹去这段记忆,但又对此心知肚明。这种呼喊是对自己混血身份的诅咒和否定。帕斯认为墨西哥之所以孤独,一方面是因为它否定和掩盖自己的历史和身份,转而采用欧洲的观念,又或者一味怀念前哥伦比亚时期的文化。另一方面是因为二十世纪初,本质主义的民族主义否定了杂交,认为玛琳切是民族的叛徒,将这段历史历史排除在外。玛琳切也变成了玛琳切派, 成为了崇洋媚外的代名词。墨西哥人无法直面自己的历史,也就难以确立自己的身份。正如何塞·克莱门特·奥罗斯科在墨西哥国立大学的教材中所写:玛林琴是墨西哥的夏娃,当墨西哥人唾弃玛林琴时,便在隔断自己与过去的联系、否定自己的根源、并且孤立地钻入历史生活之中。

在短篇小说《两岸》中,富恩特斯重新书写了玛琳切的形象。在阿吉拉尔的叙述中,玛琳切成为了一个拥有智慧和坚强的女性形象,不仅用语言战胜了阿吉拉尔这一欧洲白人形象,而且成为了孕育新世界的母亲。“玛丽娜,玛琳切,她身背深深的痛楚与怨恨,却也怀揣着对国家的希望。她必须押上全副身家以求活命和抱有后裔......她可以为新大陆全情投入。不是为它那被征服的、确定的过去,而是为一个有着双重属性的、不确定的未来。”6正是玛丽娜身份的混杂性使她得以创立一个崭新的世界。

富恩特斯曾在一个访谈中为玛琳切平反,评价她是“一位有反抗精神的女性,一位孕育者,一位独立的女性,她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创造些什么,并且决心去创造:一段历史、一个儿子、一个国家、一种语言......她是一位创造者,一位孕育者。她不是个叛徒。”通过塑造这一形象,富恩特斯肯定了这段历史,也肯定了玛丽娜作为墨西哥母亲的身份,并赋予这段混杂的历史以积极的意义。墨西哥人只有正视历史,以积极的眼光看待自身身份的混杂起源,才能确立自己当下的身份。

三、墨西哥人的另一个父亲——贡萨洛·格雷罗

在历史上,与阿吉拉尔同船落难的格雷罗选择了与前者截然不同的道路。他背弃了原来的祖国。与印第安女人结婚,并有了三个孩子。同时还帮助印第安人袭击西班牙的队伍。“对殖民时期的所有史学家来说,格雷罗是个投敌的叛徒,不仅在文化上而且在军事上。”尽管在西班牙人的记录中,格雷罗的形象相当负面。但是和阿吉拉尔、玛丽娜一样,他们都代表着跨越不同文化的可能性。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他的故事开始备受关注。墨西哥人为了纪念格雷罗,若干座他的塑像被树立起来。以其作为主题的壁画和小说也相继出现。“当代艺术是将格雷罗作为混血概念的文化标志而进行创作的。”在墨西哥人寻找自己身份的焦虑中,格雷罗从背叛者转变为一个政治和文学偶像,并已成为民族神话的一部分。这个标志性人物的形象不仅是出现在尤卡坦半岛,而且是在整个墨西哥。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他才是墨西哥人真正的父亲。墨西哥人迫切地一次次重塑格雷罗这一形象,来自确立身份的渴望,也是一种重新定义混血的尝试。

在《征服新西班牙信史》中,阿吉拉尔曾与科尔特斯谈及格雷罗“那人结了婚,有了三个孩子,还文了脸,耳朵和下嘴唇扎了孔;......他原是个水手,是西班牙帕洛斯人,现在印第安人把他当勇士看待......出主意让印第安人袭击我们的就是他。”5无论是历史中的格雷罗,还是小说中的他都与当地的印第安文化产生了深入的混杂。有所不同的是,在《征服新西班牙信史》中,格雷罗是沉默的、失语的。就如同殖民话语中的那些印第安人。而在小说中,却出现了格雷罗的自白“我这张脸与众不同,耳朵还穿了洞。若是西班牙人这样见了我,会说我些什么?您也看见了,我的三个孩子多棒啊,我那娘们儿也挺好”6富恩特斯用想象的笔触还原了格雷罗的心理状态。与历史文本中所记录的叛国者的单一形象不同,小说中的格雷罗之所以没有加入科尔特斯的队伍,并非有意背叛,而是担心印第安化了的自己难以融入。

在历史文本中,格雷罗曾带领印第安人袭击西班牙船队。而在小说中,阿吉拉尔所叙述的是“格雷罗受了妻子的鼓励,决心加入两族间的战团,他承认自己不懂战争。”6这再一次印证了前文的观点。格雷罗是在与当地文化混杂的过程中,逐步成为了印第安人的一员,因而不得不协助他们抵抗西班牙人的入侵。

另一点与历史记录相异的是,在《征服新西班牙信史》中,科尔特斯认为格雷罗对自己有威胁:“我倒想把这个人弄到手,让他留下来绝不会有好处。”5但二人并没有当面对峙。而在《两岸》中,科尔特斯看到了格雷罗和他的孩子们。在他看来,格雷罗“那张与众不同的脸,那对穿了耳洞的耳朵”是异教的象征,同时也是“凶残、奴役、愚昧的习俗”的一部分。“科尔特斯走到那个脸孔与众不同的印第安人身旁,冲他笑了笑,抚摸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那孩子尽管是深肤色黑眼睛,却有着一头金色的鬈发。”6格雷罗的孩子既不完全是欧洲白人的血统,又不完全是印第安人,而是不同文化相遇之后产生的杂合体。这一点使得格雷罗与玛丽娜相似。“阿吉拉尔和玛琳切成为历史和文化变革的双重间谍,他们参与了两个尚未未完结的国家和文化之间永无休止的一系列对话”。7

结 语

在短篇小说《两岸》中,无论原本作为欧洲白人身份的阿吉拉尔和格雷罗,还是作為印第安人的玛丽娜都与对方的文化产生了交流,其身份也因战争而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混杂性。这种混杂性能够为新话语的创造奠定基础。对于杂交的排斥、沉默、禁忌是墨西哥人身份难以确立的原因之一。“墨西哥人否认他们全部的传统,这传统是一套已经很难区分是西班牙的还是印第安文明的姿态。”10 既拒绝外界,也拒绝过去的民族只能被困在现在和未来之外,也被排除在过去之外。成为一个抛却历史记忆,身份难觅的民族,在孤独的迷宫中徘徊。而富恩特斯重新书写了这段历史,赋予了征服以新的意义,墨西哥人如果正视自己的母亲,接纳这段杂交的历史,并从中得出新的启示,对确立自己的身份是十分有意义的。一个人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但在文化的“间隙”,人却不得不同一时间身在两处。《两岸》不仅重新构建了墨西哥人的身份,对于身处多元文化社会的我们如何定位自己的身份也有所启发。

【参考文献】

[1] Carlos Fuentes. Tres discursos para dos aldeas. México: Fondo de Cultura Económica. 1993. 43

[2] 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北京语言大学,2004

[3] Karin Ikas. Introducction, in Karin Ikas and Gerhard Wagnereds, Communicating in the Third Space.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2

[4] [西班牙]贝尔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征服新西班牙信史,江禾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

[5] Mueller, Roseanna. Gonzalo Guerrero and the Discourse of Colonialism. Ariel Vol. 2, 2000.

[6] Fuentes, Carlos. El naranjo, o los círculos del tiempo. México: Alfaguara Literaturas.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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