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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哲语的副动词

2019-09-12殷树林

绥化学院学报 2019年9期
关键词:锡伯满语情态

殷树林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副动词的理论地位学术界有不同认识,有人认为是句子的扩展成分,有人认为是“多谓项结构”,有人认为带副动词的句子是区别于单句、复句的另一类句子。我们不打算探讨这样的理论问题。这里,我们借用切列米塞娜对副动词的定义:“有效能的动词形式,起着附属(非限定性)谓语的作用,并且表示被标志行为对其他(主要)行为关系的某种特征。它接受该句法结构—句子内占主要地位的限定动词的绝对情态—时间,具有相对情态—时间意义。”①

赫哲语是我国极度濒危的语言之一,目前已基本失去了交际工具的作用。遗憾的是,赫哲语的本体研究并不充分。关于赫哲语副动词,安俊、尤志贤和傅万金、D·O·朝克等在相关著作中有所涉及,尚未发现专门系统探讨的文章。安俊认为赫哲语的副动词分为带人称和不带人称两类,从意义上看分为紧接(-khi+人称)、条件(-khi+人称)、即刻(-tɕi/kitɕi+人称)、目的(-nəmi)、联合(-mi)、跟随(-rə)、趁机(-tui)、前行(-tul)、延续(-rtəm/rnəm)等九类。②尤志贤、傅万金分为三类:一是单一副动词,包括联合(-mi)、延续(-tɕhmi);二是双重副动词,包括紧接(-tu)、让步(-tə/khə);三是条件副动词(-khiɕi)。③D·O·朝克则认为赫哲语的副动词有十一类:联合副动词(-mi/-m)、延续副动词(-ke/xe)、让步副动词(khəw)、条件副动词(-khi)、紧接副动词(-khin)、完成副动词(-makh/-məkh)、伴随副动词(-rə)、前行副动词(-ŋələ)、立刻副动词(-khil/tul)、目的副动词(nəm)、趁机副动词(-tui)。④

从已有成果看,不论是副动词的类型,还是副动词的标记形式,三家均存在明显差异。我们在借鉴诸位前辈、时贤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利用尤志贤整理的《赫哲族伊玛堪选》和我们实地调查的资料,对赫哲语的副动词系统重新进行了梳理,然后分析了赫哲语副动词的时体和情态功能,最后对满语支的三种语言——赫哲语、满语、锡伯语的副动词进行了比较。

一、赫哲语的副动词系统

根据调查,我们将赫哲语副动词归纳为八类:联合副动词、顺序副动词、紧接副动词、条件副动词、前行副动词、延续副动词、目的/原因副动词和当时副动词。下面一一介绍。

(一)联合副动词。联合副动词表示该动作行为与后面主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在时间上是同时的,无所谓先后。和后面的主要动词可以是并列关系,也可以是修饰关系。联合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mi/-m。如:

在引称动词nə后加上联合副动词形式-mi/-m,可以作为引语的标志,表示其前成分是引语。如:

需要指出的是,赫哲语中,对于两个或多个动作行为是否在时间上同时是存在一定的主观性的。如:

从客观上说,就动作行为发生的顺序而言,例5中“听—生气—说”三个动作行为是有先后的,例6中“吃—饱”在汉语中是动结式,两个动作行为也是有先后的。不过,由于在主要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发生时,副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仍然持续,因而可以凸显它们的同时性,隐去它们发生的先后,从而使用联合副动词。

有的情况更特殊些:

例7中的“抓—吃”、“杀—吃”和例8中的“抓—塞”,从发生的顺序而言,无疑是有先后的,也很难找到动作行为发生后的同时性。之所以使用联合副动词,可能是由于说话人认为这类动作是不断重复发生的,二个动作行为之间的先后顺序可以隐去。

有时,联合副动词也可以结句。如:

根据我们的观察,以联合副动词结句的一般都是第一人称祈使式,上面两例都是这样。从这个意义上说,-mi/-m也可以视为第一人称祈使式的标记之一。

(二)顺序副动词。顺序副动词表示该动作行为在时间上先于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两个或几个动作行为有时间上的先后次序,一个接着一个发生。顺序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rə。如:

例11中“去”先于“看望”。例12中“拿”先于“找”,“找”先于“商量”。

有时,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可能间隔很长。如:

和联合副动词一样,顺序副动词也可以用来结句。如:

根据我们的观察,以顺序副动词形式主要的一般都是第二人称祈使式。与联合副动词形式类似,顺序副动词形式-rə也可以视为第二人称祈使式的标记之一。

(三)紧接副动词。紧接副动词表示其后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在时间上是紧接着该副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发生的。紧接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mitu。如:

例17中的“知道”紧挨着“去”发生。例18中的“落”紧挨着“飞”发生。

(四)条件副动词。条件副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是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的条件。条件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khi+人称”。如:

赫哲语条件副动词的使用范围较大,上面两例的条件比较明显,有些例子中的条件要隐晦一些。如:

例21 表示无条件。例22 表示倚变的条件。例23 中的条件是已然的。例24表示经过该副动词所表示的短暂动作行为后就得出由主要动词所体现的结果或结论,也可以视为一种条件。

“khi+人称”中的“人称”也可以不出现,如:

(五)前行副动词。前行副动词表示该动作行为实现以后,才会发生后面的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前行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khtʂhə。如:

例27中有三个“跪拜”,头两个用的是前行副动词形式,表示一个完成后接着下一个,最后一个“跪拜”因为后面有“完”,就像我们上面提到的动结式那样,中心语采用的是联合副动词形式,“完”采用的是前行副动词形式。前行副动词和跟随副动词都表示动作行为发生在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之前,但跟随副动词不强调动作行为的实现。

(六)目的/原因副动词。目的/原因副动词表示该动作行为是后面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的目的或原因。目的/原因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nəmi。如:

例28中的“逞能”表示目的。例29的“可怜”表示原因。

(七)延续副动词。延续副动词表示在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发生之前,它所表示的行为动作已经发生且一直持续着。延续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rtəm/-rnəm。如:

赫哲语虽然有延续副动词,但使用频率较低,常被联合副动词替代。

(八)当时副动词。当时副动词表示在该动作行为发生的时候又发生了主要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当时副动词的形式是在动词后附加-ituni或-itui。如:

例34和例32、例33不同的是,该例的当时副动词所在的是一个宾语小句。

需要指出的是,不仅同类副动词可以连用,不同类型的副动词也可能连用。如:

例 35 是联合副动词 tɕari-mi、顺序副动词 ɔti-rə 和联合副动词puktamə-mi 连用。例36 是联合副动词xəsu-mi、紧接副动词ɔti-mitu 和联合副动词yuru-mi 连用。例37 是顺序副动词 thə-rə、əwu-rə、联合副动词 anə-mi 和条件副动词 jitɕhə-khini 连用。例 38 是条件副动词 ənə-khi、jinkhin、ta-khi,、顺序副动词 əmə-rki-rə 和联合副动词jiliu-rkimi 连用。

二、赫哲语副动词的时体和情态功能

(一)赫哲语副动词的时体功能。赫哲语部分副动词还可以参与时体和情态表达。

赫哲语动词pi的基本意义是“在、有”,“-mi+pi”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如:

而“-rə+pi”也是进行体,但侧重动作行为所造成的状态的持续。如:

这样,在赫哲语中就可以出现下面的情况:

上例既有联合副动词,又有跟随副动词,xaunə-mi pi-rən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thə-rə pi-rən表示状态正在持续。

赫哲语动词təriu的基本语义是“开始”,“-mi+təriu”表示动作行为开始,表达起始体的意义。如:

例45中三个联合副动词tɕɔrtɕhi-mi、kuturɕi-mi、thinə-mi参与表达起始体。与此不同,下面的例46 中虽然有四个副动词,但是只有pakhtɕi-mi参与表达起始体。

联合副动词还可以重叠使用,表示持续体的意义。如:

(二)赫哲语副动词的情态功能。赫哲语有两个常用的情态动词məthə(能)、ulxi(会)。它们都需要和联合副动词连用。如:

与例49、例50不同,例51的情态表达出现在小句中。

三、赫哲语、满语、锡伯语副动词的比较

(一)副动词类型和标记形式的比较。满语、锡伯语有多少类副动词,每类副动词的形式和功能是怎样的,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观点。关于满语副动词,我们这里主要参考季永海的观点,认为有联合副动词、顺序副动词、条件副动词、延续副动词、伴随副动词、延伸副动词、直至副动词、未完副动词、极尽副动词和程度副动词等。⑤关于锡伯语副动词,我们这里参考李树兰和仲谦、D·O·朝克的看法,认为有联合副动词、顺序副动词、条件副动词、前行副动词和延续副动词等。⑥

表1 赫哲语、满语、锡伯语副动词的类型和标记形式

目的/原因副动词-nəmi延续副动词-rtəm/-rnəm -χai/-xəi/-χɔi -xəi/-xui等⑦当时副动词-ituni/-itui伴随副动词-ralamə/-rəlamə/-rɔlamə延伸副动词-mpi直至副动词-tala/-tələ /-tɔlɔ未完副动词-ŋqala/-ŋkələ极尽副动词-thai/-thəi程度副动词-məlijan

从表1可以看出:

1.满语的元音和谐最严格,十类副动词形式有一半因为遵循元音和谐变换元音。锡伯语的元音和谐不如满语严格,只有一类副动词存在因遵循元音和谐而变换元音的现象。赫哲语的元音和谐最不严格,从副动词形式完全看不出元音和谐的要求。

2.满语、锡伯语的副动词不涉及人称。赫哲语的条件副动词涉及人称。

3.就副动词类型的丰富程度看,满语最丰富(十类),赫哲语次之(八类),锡伯语最少(五类)。

4.尽管从类型丰富程度看,赫哲语与满语接近,但二者共有类型只有四类,标记形式更是没有一类近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锡伯语的类型虽只有满语的一半,但二者共有类型则有四类,且这四类标记形式在语音上均存在明显的对应关系。

5.总体看,满语、锡伯语的副动词一致性较高,而二者与赫哲语的一致性则较低。⑧

(二)副动词功能上的比较。

1.三种语言同类副动词功能上的比较。

你有我无,这种差别很明显。限于篇幅,我们这里只简要分析三种语言共有的副动词——联合副动词、顺序副动词、条件副动词、延续副动词。

赫哲语的联合副动词范围最大,锡伯语次之,满语最小。⑨赫哲语的联合副动词大体上包括满语的联合副动词、延续副动词、延伸副动词、伴随副动词。锡伯语的联合副动词大体上包括满语的联合副动词、伴随副动词。比如下面赫哲语中的联合副动词在满语中就要分别换用延续副动词和伴随副动词。

满语和锡伯语的顺序副动词范围大体一致,相当于赫哲语的顺序副动词、紧接副动词。比如,下面赫哲语中的顺序副动词和紧接副动词在满语和锡伯语中都统一为顺序副动词。

赫哲语、满语、锡伯语的条件副动词范围大体一致,只是满语、锡伯语中的条件副动词可以用于转折句中,赫哲语则不可以。如:⑩

例56是满语用例,例57是锡伯语用例。赫哲语的条件副动词无此用法。

在满语、锡伯语中,延续副动词是使用频率较高的一类副动词,而在赫哲语中延续副动词的使用频率很低,因为许多在满语、锡伯语中使用延续副动词的地方,赫哲语常使用联合副动词。如:

例58是满语用例,其中的延续副动词表示方式。例59是锡伯语用例,其中的延续副动词和主要动词构成动作—结果的关系。这些情况,在赫哲语中一般用联合副动词来表示。

2.三种语言副动词时体和情态功能比较。

A.三种语言副动词时体功能比较。

表2 赫哲语、满语、锡伯语副动词的时体功能

从表2中我们可以看出,三种语言副动词在参与时体表达方面有以下共性:

1.三种语言中,副动词自身不能表达绝对时体意义,必须前置于pi等动词,和pi等动词一起表达绝对时体意义,或通过重叠来表达持续的意义。

2.不论副动词类型多寡,参与时体表达的副动词一般都只有二三类。赫哲语两类:联合副动词和顺序副动词,满语三类:联合副动词、顺序副动词和延续副动词,锡伯语两类:联合副动词和前行副动词。

3.联合副动词在参与时体表达方面最为活跃。在赫哲语中参与表达进行体、持续体和起始体,在满语中参与表达进行体,在锡伯语中参与表达起始体、过去未完成时、现在—将来完成时。

4.副动词与持续体的关联最为普遍,三种语言的副动词都参与持续体的表达。

三种语言副动词在参与表达时体方面的不同点主要有以下两点:

1.在参与表达时体方面,锡伯语副动词能力最强,可以表达五种意义;其次是赫哲语,可以表达三种意义;满语最弱,只能表达两种意义。副动词类型的丰富程度似乎与副动词的时体功能成反比关系。

2.除联合副动词外,满语的延续副动词和锡伯语的前行副动词也具有较强的时体表达能力。满语延续副动词可以三种形式参与表达持续意义,锡伯语前行副动词可参与持续体、完成体的表达。

B.三种语言副动词情态功能比较。在情态功能方面,赫哲语、满语和锡伯语都通过连用联合副动词和情态动词来表达“能”“会”等意义。赫哲语前文已有介绍,这儿分别举一个满语和锡伯语的例子:

在情态功能方面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除了联合副动词,满语条件副动词可与情态动词ɔmpi、atʂhampi 连用,分别表示“可以”“应该”之义。如:

注释:

①关于副动词理论地位的探讨可参看许伊娜《阿尔泰诸语句法类型及副动词范畴》(《民族语文》2001年第1期)。切列米塞娜的定义转引自该文。

②安俊:《赫哲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53—57页。

③尤志贤、傅万金:《简明赫哲语汉语对照读本》,黑龙江民族研究所,1986年版,第32—34页。

④D·O·朝克:《满——通古斯诸语比较研究》,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第319—338页。

⑤季永海:《满语语法》(修订版),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63—168页。

⑥李树兰、仲谦:《锡伯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86—90 页。D·O·朝克:《现代锡伯语口语研究》,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67—170页。

目前,副动词同名异实和异名同实现象较为突出。比如,安俊、李树兰和仲谦都有前行副动词一类,实际上,李树兰、仲谦所说的前行副动词相当于我们这儿的顺序副动词。另一方面,D·O·朝克提出的终结副动词则相当于我们这儿的前行副动词。这种情况不利于进一步的研究。我们这里根据功能进行了统一。李树兰和仲谦、D·O·朝克都认为锡伯语副动词是六类,有让步副动词(-tɕhivə)。D·O·朝克未对该类副动词的功能进行描写。李树兰、仲谦的描写是:“让步形式所表示的动作,并不妨碍发生后来的动作”。我们将让步副动词归入条件副动词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一、从他们的描写和所举的实例看,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让步”。二、即使是严格意义上的“让步”,也可以视为条件。三、所谓的让步副动词都有一些“让步”外的用法。我们没有像爱新觉罗·乌拉熙春那样将满语tʂibə视为让步副动词(刘婧怡称为转折副动词),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⑦李树兰、仲谦认为延续副动词的标记形式有:-xəi/-χ əi/-xui/-χui/-qhui/-khəi/-xə/-χə/χo/-xu/-χu/-khə。D·O·朝克在《满——通古斯诸语比较研究》中认为延续副动词的标记形式有-xəi/-χəi/-khəi/-xui/-χui。后来,D·O·朝克在《现代锡伯语口语研究》中又提出延续副动词的标记形式是-həi/-hui。

⑧根据D·O·朝克《满——通古斯诸语比较研究》,赫哲语的副动词与鄂温克、鄂伦春等通古斯语支的语言的副动词有较高的一致性。

⑨满语联合副动词可以用来表示目的,可以直接修饰名词,这些是赫哲语、锡伯语联合副动词不具备的。

⑩下面满语例子转引自刘婧怡《满语副动词研究》,用国际音标进行了转写。锡伯语的例子转引自李树兰、仲谦《锡伯语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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