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伟明

诗人肺腑，自别具一种慧灵，故能超出象外，不必处处有来历，而实处处非穿凿者，固由笔妙，亦由悟高。彼钝根人，乌足语此。——（清）田同之《西圃诗说》

冒春荣所说的『灵心妙舌』，与田同之所说的『笔妙』『悟高』差不多，但冒春荣还侧重在方法上，而田同之却侧重在天分上。田同之认为，妙笔与妙悟，固然来于勃勃兴致，但从器具上考察，还要看诗人有没有慧根。有了慧根，就能『超出象外』，妙笔与妙悟才有可能产生。没有慧根，即使处处有来历，还是会失之穿凿。这里把天分作为先决条件，『彼钝根人，乌足语此。』说得大家灰溜溜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禅宗五祖弘忍将终，欲传衣钵，令弟子各作一个偈子，以观其悟性。大弟子神秀作：『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弘忍说：『尚未见道。』火头僧惠能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大喜，说：『悟入佛道。』即把衣钵传给惠能，他就是后来的禅宗六祖。我们现在无法考证神秀与惠能平时修炼如何，但从悟性上看，惠能要高于神秀，这与作诗同一道理。

《随园诗话》记载，张止原居士在苏州作《白桃花诗》，一时传诵，数十人和之，皆不如意。（如：化去蝶魂终带粉，重来人面竟消红。）后来袁枚弟子刘霞裳作诗：『刘郎去后情怀减，不肯红妆直到今。』却一举夺冠。为什么，因为带粉的『蝶魂』，消红的『人面』，都是现成的意象，只不过做成翻案文章而已，而刘霞裳却天马行空，出人意表。他做出的解释是，因为红桃花忘不了刘禹锡的情义，从他离去后，不肯再着红妆，所以变成白桃花了。一首咏物诗写得这样感人，恐怕不能只谈技巧，而要看他有无妙悟。我们平时所说的『手眼俱高』，就是说作者的构思超凡脱俗，不单是应该加分，而是应该加等级。请注意，『重来人面竟消红』与刘霞裳只隔着一层纸，如果再前进一步，写出城南庄少女与城南庄桃花，因为崔护杳无音信，便都变得苍白，也就与刘霞裳旗鼓相当了。但这一层纸很难捅破，因为说到底还是取决于慧根。

苏东坡：『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戏子由）用这种玩笑语来描写在陈州州学做教授的弟弟苏辙，亲昵、关怀、赞扬，什么都有了，他人如何想象得出？『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君随幕府战西羌，夜渡冰河斫营垒。飞尘涨天箭洒甲，归对妻孥真梦耳。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送沈逵赴广南）也是用戏谑语谈交情，都是妙趣横生。像『屋打头』『皆丙子』这种句子，他人万万想不到，究其原因，是苏东坡具有『慧根』，『慧根』是天赋的，勉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