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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坑就是茶

2019-09-11余弃水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瀑布天堂茶叶

余弃水

引 言

打开鸠坑地图,我们不用动脑子就能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规整的几何图形,很少有这么整整齐齐的行政区划:一个标准的三角形,不说等边也是等腰。用一道淳安本土名菜来比喻,就是一块“素鳗”。像,十分的像。“素鳗”不是鸠坑那一带的民间传统菜肴,但作为一道十分有名的素菜,其蕴含“素”的出众特质与这方山水的特质一脉相承,十分的贴切。“素鳗”是由珍贵的豆腐皮包腌菜、嫩南瓜、豆腐丁等馅而成,然后稍稍一煎既可,这个菜很淳安,别处难觅。鸠坑也很淳安,别处不可能觅得,鸠坑还很优质、很出众、很少有。鸠坑有嘉木,鸠坑都是茶。

先来描述一下这个等腰三角形的边,右边也就是东北方向是大名鼎鼎的新安江,千岛湖形成后,这江变成了湖,但由于这一段新安江基本是峡谷,所以,线条的大小变化不大,不过是线条加粗墨迹加重罢了。从湖的对岸看,这条边最为有意思,淹掉了江滨与口子上的村庄,正临湖边的是山的横截面,有的像削过,有的像砍过,有的像啃过,这些山也成了源与源之间的界山。左边也就是西北方向,是白际山脉,这山脉连绵几百里,这一段不算巍峨险峻,最高峰园尖山也就海拔1050米,这是与安徽的界山。下方,也就是底边,是与本县梓桐镇相隔的一脉山岭,这一脉岭有好几个通道,过去两地来往都这么走。梓桐过鸠坑到新安江外出,鸠坑翻岭去梓桐,过去梓桐与鸠坑还曾并成一个行政区。这一排隔山也有五座山尖,比较有名的有笔架尖、竹尖山、乌鹰尖,它们像卫兵守护着两地人民的来往。

在这个“素鳗”里,有三条主要的源:南村源、赋置源和鸠坑源。过去沿着这源往外走,都是到新安江边的码头,所以源口就是通外面的埠头。后来千岛湖形成,东北方向被水封了口子。处在新安江边三条源口子上的村庄都淹入湖底。他们的出路从此割断,封闭成了基本状况。在很长时间里自我循环成了他们的方式,好在封闭的空间关不住茶与茶事的绵延,关不住独特人文的沉淀与发展。

重点说说鸠坑源吧。

曹家为何不姓曹?

公元1034年,范仲淹被贬睦州任知州,他在睦州不过半年,但留下了许多“清新流丽,意味隽永”的好诗,其中有“潇洒桐庐郡十咏”。十首皆以“潇洒桐庐郡”开头,有这么一首是当中最出众的:

“潇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轻雷何好事,惊起雨前芽。”

我知道这首写睦州茶叶的诗,十分的好。但我十分不愿引用,感到十分尴尬。因为有“桐庐”两字,好多人,尤其在网上,当然这好多人肯定是现今的桐庐县人,一定把范仲淹的“桐庐郡”简化为当今的“桐庐县”。其实一个“二百五”也明了,一个知州怎么会去写一个县的范畴,况且他说的是睦州茶叶,再说“桐庐郡”是一个州级行政区划的借代。因为,在古代“桐庐”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郡、州、府”的名称。但因为是“桐庐”两个字在那,你也没办法。人家这么想也没什么错,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本能吧,人家说“潇洒桐庐”觉得很是那么回事。所以,我在心里有种特别强的防火墙,本能回避引用这首诗。但说到鸠坑,不引用它又找不到更适合的。其实范仲淹十有八九没到过鸠坑,在睦州总共半年,从梅城出发逆新安江而上,来鸠坑考察,估计没这个时间,当然也不一定。但本地人,都觉得这“春山半是茶”说的就是鸠坑。其实,我也这么想的,这不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吗?拿范仲淹说事?

鸠坑口就是过去鸠坑源溪与新安江交汇处的一个地方的泛指,当然也有具体指代,那就是鸠坑口村。这是一个小村,当年也就两百人不到,稀稀拉拉曲线散开,但它处的位置重要,是一个口子上,这个口子在当年是重要的一个节点,因为整个鸠坑源里的人都要通过它沿新安江出去,那时可以直达杭州。外人也可以通过这里进鸠坑源。过去“江”的时代,坐在这“口子”上往北望,在新安江靠北岸的地方有一个潭,叫“黄江潭”,岸边有个村,也叫“黄江潭”。“黄江潭”是新安江上的一个重要自然标志,有许多传说,后来千岛湖形成了,“潭”已不见,故事也就失去了载体。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明这个“鸠坑口”所处的位置是多么重要。后来有了千岛湖,水位升高了。这个口子成了真正的“口子”,先前还有船的进出过往,但这船都是在千岛湖内循环的,不可能越过大坝去富春江、钱塘江。所以,再后来随着千岛湖地区交通的改善,陆路交通的四通八达,水路式微了。这个“口子”也冷落寂寞了,码头也被杂草、柴木夺回了控制权,鸠坑源的人走鸠坑口都成了奢侈。

鸠坑口村被水淹掉后,大多村民都移民去了江西。也有5、6户人家“赖”了下来,他们到了屋后的山上结棚落地。方淼华家是其中之一,他家就住在中垅山,父辈就是做点山场过日子。屋下十米就是千岛湖,只要出门就得乘船到对岸,然后才能出遠门。后来他下了山搬到了对岸,在马路边建了幢房子,临湖靠路。一户人家,宁静、美丽,没有干扰。处在鸠坑口长长的峡谷里,果真像一个门卫,守着口子,守着这条源的口子,守着不太有人进出的路。

鸠坑口所在的行政村,叫青苗村,这青苗村有六个自然村,都是后靠村。这六个村分别叫:毛岭上、青苗碣、百念亩、刘家、鸠坑口、白坪。除了白坪,其余都在湖边,而白坪却在一个山岙里,有四十来户人家,但千万不要以为是一个原村落,也是移民后靠的。这个山岙是一个只有鸟才可自由出入的地方。周边除了山就是水,它不临水,但它临的山临水。千岛湖的水把他们曾经的村庄淹掉了,他们不愿迁走,只能往后靠,靠以山为主的生产资料生活。水位最高时,差不多一直满到曹家的下村头,所以这条源,真正没被水淹的村是从曹家开始的。

曹家是一个有着出众地理标志的地方,62岁的徐凤鸣说:“过去我们村里的水曲里拐弯,溪在村里有九道弯,这弯出来的样子,画都画不出这样的美丽与壮观”。他说,溪从仙桥那里弯过来后,在村前就无规则地拐了起来,山环水绕,九曲连绵。这一拐,村庄就往里缩,村庄被这水逼得也在拐。每一拐就得有一渡,这渡也就是在溪里搭一渡踏步。村里与村外,村里与村里的交往就随着这溪的形象起舞。后来,也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赛时,村里把这个溪给拉直了。地是多出来一点,但对村庄的整体形象影响还是很大的。过去曲里拐弯的溪床,现在已经是村庄的一部分,老徐说:“我家的房子就建在当年的溪里。”

老徐万分遗憾地告诉我:“溪改掉了,九曲的样子没了,若还说鸠坑就是从这里来的,就不理直气壮了。”

老徐的这种说法,是鸠坑来历之一。还有另外两种说法,一种是由鸠岭山演变而来,另一种是鸠坑源里有九条溪,由九而鸠。这个由九而鸠与老徐的由九而鸠,何其相似,但又十分不同。王恒堂比较倾向于这种“由九条溪涧而来”的说法,他是鸠坑人更是鸠坑通。他当过鸠坑的乡党委书记,编过《鸠坑乡志》、《鸠坑茶》和《常青村》,常青村就是他的老家。王书记的倾向也就是我的倾向,所以,我也以为鸠坑由鸠坑源里的九条溪涧而来。但真正怎么来的,可能是无数似是而非的杂交、混淆之后重新生成的结果。可能與斑鸠,可能与爱情,可能与茶叶及其传说等等等等都有关。

徐凤鸣的遗憾,其实更多的是曹家的溪流的样态因改变而失去了对鸠坑的注释,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但事实上当今的曹家村的地理坐落还是值得一说的,村庄在一座山下,这座山很有型,像一片瓦片横向剖开的一半搁置的样子。这山叫牛背垄,缓缓的弧形,南北走向,村庄就在弧内,正面看上去好像是一座独立的山,事实上后面与其它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跟着老徐爬上“半片瓦”南侧的山岗,完全是另一种景象。这南侧边上其实是一个山坞,在这个山坞间有着旱地与农田。其实,这种依山的坡地在这一带还是不少的。往南望去,曹家的上游,有着这种原始造山运动时期形成的地形。山经过坍塌,在山脚处形成了一群一群低矮的山丘、山岭,错落有致,绵亘无规。不像馒头形,旱地多,而是无规的笋尖形,这类山恰恰是因为不高,可以种作物,因为非丘陵,又不太合适种粮。几千年来,这里找到了一种适合这方土地的作物:茶叶。在这广大的山岭、山垄、山尖中,轻易找到了一垄奇怪的山。处在曹家的上游,这垄山跨越了溪流,像是在这里筑了一堵墙,把鸠坑源给封死了。

我对这垄山特别感兴趣,因为我在其它地方根本就没看到这样的地形。因这座山,好像封掉了鸠坑源,但又留出了一条溪,溪还是有走的空间,缝洞。造物主在刚完成时,如果这一垄山是死死封牢的,那么里面上游就是一个湖,水位得满过这山后才能以瀑布的形式流出。当然水是只要留给它一点点缝隙,就能钻出,经过几万年十几万年的流淌,挤出了一个洞,挤出了一条溪。现在,这个溪流处好像出现了一个豁口,感觉好像是大自然特为这溪留的出口。但实际是溪流自己钻出来的一个口子,过去是一个洞,因为这垄山是相联的,洞的上部分是不分离的。为了这溪流得更顺畅,流得更悠然,流得更像溪,村里人把这个洞的顶部打开了,并且在东边还拓宽了口子。所以,现在的溪看上去更像是一条自然的溪。流水的位置从从前的洞变为现在的口,但那垄山过去是相联的样子还是一目了然。所以,这个地方,溪的上方,叫“仙桥”。徐凤鸣说,这段溪过去有许多大石头,很有气势。后来,把这溪打大了,打宽了,这上面的巨大卵石也不见了。也有说是一次洪水把“仙桥”冲走,把两边的石墩冲宽了。这上游除了一条溪的出口,基本上是那垄山围成的一个近300度的弧,这整个形状的地名叫“合头湾”。过去进出鸠坑源,得爬那垄山上下,后来打了个质朴、粗糙、袖珍的隧道,进出方便了,现在看上去这垄山上有了两个“洞眼”,一眼水流,一眼人流。

其实从前,外人去鸠坑源,走到这里都有点惊悸。骑马的下马,坐轿的下轿,觉得这种地形,一般里面肯定有大乾坤,不可造次,得谨小慎微。但事实上,里面是两个小小的源头,大源8公里多,细源5公里不到;整个鸠坑源流域也就48平方公里。不大,不深,不宽,不远,基本是小家碧玉,而不是跌宕起伏、险峻高耸的,是平和、温情、低调微笑的,不是狰狞、暴戾的。这样的人文性格铺满鸠坑源,养满山山岭岭。这里面,从曹家为什么不姓曹,可以找到答案。

曹家现在主要是徐、吴两姓,也有邵、方等姓,然就是没有一人姓曹。但为何还叫曹家呢?这还得从元末朱元璋开始起义说起。村里的一段传说,说明了一切。

元朝末期,曹家居住着曹氏两兄弟,哥哥叫曹千斤,弟弟叫曹八百。两兄弟虎背熊腰,力大无比,且又武艺高强,在那一带很有名气。传说他俩能用石磨头当扇扇风,能用石臼当草帽遮阴。

曹氏兄弟得知朱元璋善待官兵,体恤百姓,就一同到谷雨岭去投奔朱元璋。在操练时,朱元璋见曹氏二兄弟身手不凡,聪明灵活,就在出兵时封他俩为打头阵的先锋将领跟随常遇春大将军,带领数千精兵,浩浩荡荡从鸠坑出发,经过赋置源到威坪,一直攻下淳安、桐庐县城,一路势如破竹,捷报频传,曹氏二兄弟名气越来越大。

这时候,军中另一名武将康茂财气量狭小,本领不如曹氏兄弟,就在朱元璋面前诬告曹氏兄弟有野心,想谋取天下。朱元璋偏信了康茂财的谗言,下令杀了曹氏兄弟。

朱元璋失去了曹氏二员猛将,战事节节失利,心事重重、一筹莫展。一天朱元璋测字卜卦,他摸到一个“亥”字,测字先生说:“亥属猪,猪性嗜糠,惜无槽也。”同时解释说:“猪与朱同音,糠与康同音,槽与曹音近,你养康杀曹,故与兵机不利,一时难得天下。”朱元璋闻言,方知中了奸臣计,顿时捶胸追悔莫及。仰天嚎淘大哭了一场。为纪念曹氏兄弟的功德,朱元璋返回曹家,在其门口亲手栽下了两株柏树,这两株柏树历经600年风雨仍然郁郁葱葱地屹立着。

后来,徐、吴入居曹家,为纪念曹氏兄弟之德,仍叫曹家村。

老徐说,我们村里过去有三个殿,其中一个殿就是专门供奉曹氏兄弟“曹千斤与曹八百”的。

这种守德重义的品行在鸠坑源蔚然成风,他们重情有义,传统美德很是圆润。

这样类型的村庄,在鸠坑源不在少数,随便数数都有好几个:曹家不姓曹,刘家不姓刘,姜家不姓姜,邵家不姓邵,潘家店不姓潘,程家山不姓程。更为有意思的是还有个十户小村叫:施家门前。它的对面从前曾住有一户姓施的,施姓走后,方姓入住了,但名字还是保留原住民的含义。施家在明太祖朱元璋起兵战乱时,为躲避战事,一家老小,从徽州迁至细坑源。施家结庐而栖,遇茶成友,把野茶树开垦出来,并不断进行原种补种,形成非常有特色的八卦茶园。茶园内品种繁多,方圆几十里的茶农都到这里讨要茶种,将此地的茶叶生产推上了一个高度。后来,随着自己到徽州做茶叶生意,又回到了屯溪。但留下了“施家门前”这个地名,也留下了这里的人文情怀。

潘家店原来是潘氏首居,至1450年,徐延坚迁入此地。潘音道夫妇无儿无女,二老宽厚仁义,极力帮扶徐姓立家。徐延坚知恩图报,奉养潘氏二老,二老倾其家产传给徐延坚。潘氏过世后,徐氏宗祠立潘音道的灵位,以供祭祀,并沿用潘家店村名。

村名小小的,仁义绵延的。

这些有意思的村名中,包含着一个很大的信息,那就是住在鸠坑源里的人形成了一个大气包容、平和宽厚的人文性格,空间狭窄,源里无空旷,但人的内心比天大。现在的小源,当地民间叫“细源”,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细源,多么具有风情。细细的源,比小小源温暖多了。在这个源里,有七个自然村,现在合成了一个行政村,村名叫“常青”。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个村都是“常青”的,森林植被是常青的,蓝蓝的天空是常青的,平和的人文性格是常青的,更为重要的是茶叶是常青的。七个村,10几个姓氏住在这细细的源里,和睦相处,蕴育了像茶叶一样的人文情怀。

茶叶当如此:温驯的、清雅的、淡泊的、醇厚的、平静的、质朴隽永的……那天我们在鸠岭山,随行的洪培祥邀我们去他家坐坐,我们喝了杯鸠坑茶,起身就要走,洪培祥的家属一定要留我们吃饭,若不是事情没做好,我们真的就留下吃饭了。因为,她的语气与神态,你看不出任何一点包装与修饰的成分,你看不到轻微的演技,质朴、本真、原始的意味,往往是无法抗拒的,像生长在鸠岭山上的茶叶。

是茶叶让这条源里的人,具有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源让茶叶在这里葳蕤。地理、人、茶叶不断地相互作用,造就了茶叶一样的鸠坑、鸠坑一样的茶叶、茶一般的鸠坑人。

瀑布、琴声与云雾

无论大源还是小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盛产瀑布,而这瀑布又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规模不大,凌空而下,而很少有贴着石头而下的。远远看去,就像山折转在倒水一样。心想这不就是铜壶倒水吗?山谷大地就是巨杯,大自然在斟茶呀。这种图腾一样的地形形成的瀑布,如同自然在倒茶,大地回茶音。我在想,若我是画画的、搞美术家的,一定到鸠坑茶乡去,对着瀑布写生,把那个精粹画出来。把那个“大”茶画出来,把那个隐形的茶画出来,把瀑布倒水画出来,把仙女斟茶画出来。那该是一幅怎么样的景象与韵味哟!

去万岁岭要经过一个叫大龙门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地形地貌,非常有意思。说实话,我根本不能精准地把这个样态,描述出来。我面对它,感到十分苦恼,感到自己笔的柔弱、笨拙、无力。但还是要试试看,因为我得告诉大家,有这么个地方,有这样的瀑布。

那是老林坞村的下方几百米处,老林坞既在一个山涧里,又在一个悬崖上。《淳安县地名志》是这么说的:“老林坞”村民由下严家迁入,因地处古木繁盛的深山老林凤山脚,故名“老林坞”。因这个地名我们可以展开想象那里的景象。从大龙门瀑布看,有几幢房子,似临崖的。当然这里的崖并不在山涧,而是山涧往山凸走的横带上,所以看起来很有高山独有的韵味。山涧的水一直跳跃而下,由于落差大,这些水要一路跳下。到了大龙门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瀑布,瀑布成几截,但主要是两截。这里形成瀑布是理所当然的,由于落差的原因,由于一路往下坠。我称其为大龙门大瀑布,它在北面,而在大瀑布的西南面,莫名其妙的、毫无道理的惊现一个十分出众的瀑布。那里有一个高高的断崖,这个断崖处在南边一座山的坡面上,这个悬崖不知怎么形成的。整个地形,这一带如同塌陷了下去,形成了这么奇怪又复杂的地形。

更为没道理的是,处在山的坡面上的悬崖,按常理根本就没有水,但偏偏那里有一泓水,从悬崖而下形成美丽壮观的瀑布。这一泓水不大,但也刚刚能形成视觉上的景观规模,瀑布与悬崖内壁之间还有好大的距离。这水便临空而下,像山上突然的来水,顺势倒入下面的地上。这下面的地上不像一个流水的山涧,而像是刚形成的乱石堆,然后形成一股白花花的水流,因为它要在乱石中跳跃而下。这泓水来得没有道理,好像就是为了在这里制造一个瀑布才流过来的,好像就是要在这里与另一个瀑布比试比试才形成的。它们在这个叫大龙门的地方形成了各自的不同身姿,而这不同身姿的叠加又形成了,非同寻常的气象,然后它们在乱石堆中相汇。

这瀑布的非同寻常肯定是这一带地形非同寻常的结果,而这地形的非同寻常加上瀑布的景观效果又加深了地理形态的奇怪、超凡、不可多得,成为唯一的、为茶斟水的似形又神的样态。这个样态,是远古时期造山运动赐予鸠坑的礼物,如同一个形成好了的山与涧,又突然塌了下去,形成了瀑布、悬崖与乱石滩。

有大龙门一般来说就有小龙门,确实如此,在更上游,一个海拔更高的小山村柴坦的村口,就叫小龙门。村庄梯形地坐落在一个悬崖之后,进出村都要爬陡竖的台阶。因此,在村口不远处的水涧,就形成了瀑布。由于此地树木茂密,这一泓飞下的水注,如隐匿的高人斟水。闻其轰嗡声,循音见倩影。

大龙门之上是老林坞,小龙门之后是柴坦。都是小山村,一个高一个。是有了龙门才有瀑布还是有了瀑布才有龙门?这个问题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瀑布如注,水落处茶园成片,好似某种隐喻。

在鸠坑瀑布随处可见,尤其是在鸠坑源的里面那些小山村。我所知道的,柴坦、老林坞、胡琴湾、程家山、胡家、严村、毛坪、塘坪山、鸠岭山、石山、避署坞、潘家店等等都有瀑布。最大的瀑布在严村的天堂山,何为天堂大家可以展开想象。天堂瀑布在天堂山的深壑幽谷中,分二级,瀑布高70余米。丰水季节,瀑布自断崖处一泻而下,如白绫千尺、银河倒悬,气势磅礴、蔚为壮观。这样的瀑布配上天堂这个产茶的绝佳地,自然具有非自然效果。

鸠坑的水皆成瀑,瀑像茶壶倒水,瀑布也有声成乐音。这种山水碰撞出来的声音,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籁了吧!在高高的万岁岭一侧有一个小山村,只有7户22人。这个村有别样的名字:胡琴湾。它的名字说明了鸠坑的某一现象,并不像村庄这么显示“小”。《淳安县地名志》上是这样解释村名的来历:传说,清朝时,严姓祖先由本乡下严村涡潭迁此,住地两侧山高坑涧深,流水嗡嗡作响,胜似琴声,故名“胡琴湾”。怎么样的地理特点才能让山涧水发出胜似琴声一樣的声音。是涧水在制造出无数个高低不一的小瀑布,发出七个音符一样的声音,经过两边山谷的反射、回音,产生了更为悦耳的音乐之声,这水如弹奏的手指,这大地如一把琴,这要经过多少的地理巧合才能实现这琴声的效果?胡琴湾代表鸠坑地形如歌如诉的一个特点,而这似琴声的乐章恰恰与茶叶的精华相匹配的。

琴声如诉,如歌如梦,如茶淡雅。

这样的山,这样的水,是不是就应该云雾缭绕?

说到云雾,一定要说的地方,就是天堂山。此山是严村的后山,典型的高山盆地地形,500米的海拔使云雾的存在显得理所当然,云雾缭绕的山势一定是高海拔,但高海拔不一定都有云雾。嫁到严村二十年多年的万甜花,对天堂山云雾的体验十分深刻,她说:我没看到过没有云雾的天堂山。无论什么季节上天堂山,都是云雾的世界,有时浓浓的十米之内看不清人形,有时是淡淡的薄雾,有时东一块西一块成零散状。整个地形如一把靠背椅,背面天堂山高耸,东西两侧低山环护,中间是二级阶地,南面是悬崖峭壁。里、外天堂水就像木椅的二只前腿,自断崖处跌落,飞银泻玉。中部阶地土层深厚、土壤肥沃,终日云雾缭绕,太阳光透过云层形成的漫射光有利于茶树生长和茶树内部物质转换,自古以来就是高山云雾茶产地。天堂山又水源丰沛,冬暖夏凉,是农耕社会隐居耕稼的天堂,所以叫天堂山。以阶地内,“吊桥”峰为界,又分为里、处天堂。清咸丰年间,曾有严氏子孙为避兵寇,避居于此,形成村落。解放后,村民陆续回迁下山,房屋倾圮,村庄芜废。

没有村庄的天堂山,成了茶叶的天堂。

另一处雾的世界就是鸠岭山,是细源的源头。2019年1月7日,我们到了海拔近600米的一个叫送嫁塘的地方。村里的王荣焕向我们介绍,这是“金龙毛凤”传说发祥地。这一带有一些几百年的老茶树,让人觉得这里就是鸠坑茶叶的根据地。站在此山,雾锁住了目所能及的远处与跟前。目视前方,许多山头像笋尖一样伫立,层层叠叠,雾掩盖住了山峰以下的大部分,我们能看到的是从雾中伸展出来的山峰。如仙似幻的世界,立即出现。在鸠岭山的送嫁塘看细源的山,就好象是站在仙境看仙境。此地,是以茶叶为主题的民宿的绝佳地,我们几个人的看法十分一致,也是努力的方向点之一。

春山半是茶

鸠岭山送嫁塘有一个传说,说的是“鸠坑毛峰”茶的来历,一对叫金龙毛凤的夫妻与茶叶之间的故事。

相传,古时候在鸠岭山上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金龙,女的叫毛凤。男的开山种苞芦(玉米),女的挖地种茶。那时,鸠坑源是睦州到徽州的要道,往来客商脚夫到鸠岭山都要讨茶喝,夫妻俩总是热情接待,不收分文。后来,过往客人讨茶喝的越来越多,屋后岗上和老山崖采的茶叶不够用,夫妻俩甚是发愁。这年冬天,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见夫妻俩愁眉苦脸,就到屋后的茶园里走了一圈,口里念念有词。不几日,鸠岭山上连续十多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而屋后岗上和老山崖的茶园里却是土肥苗壮,生机盎然。第二年,茶叶长势喜人。采下的茶叶碧绿青翠,清香扑鼻,制成干茶后外观既如雀舌云片,又似凤蕊龙团,慕名而来的客商赞不绝口。为了能卖个好价钱,金龙就把老山崖采来的茶叫做“金龙茶”,毛凤则把屋后岗上采下的茶叫做“毛凤茶”,一时间,金龙、毛凤茶声名鹊起,誉传浙皖。后来,鸠坑的金龙、毛凤茶被皇帝选为贡茶,在京城里很有名气。不过,皇帝忌讳龙凤二字,就降旨将金龙、毛凤茶改名为“鸠坑毛峰”茶。

这个传说有违逻辑的地方,我们可以做一个推敲。鸠坑出现贡茶的事实是唐代,那就是这个时间点,大概是传说中所说的“古时候”。但传说里说的金龙与毛凤一个开荒种玉米,一个种茶叶。种茶没得说,几千年前就有了。但玉米是明朝开始从美洲大陆传到中国的,所以,这里就有时间的错误。所以只能是传说,而且这个传说,我的理解是“鸠坑、鸠坑人、鸠坑茶”的精神传记。把所有的鸠坑茶与茶事经过人文处理,升华成鸠坑茶魂。金龙是所有的鸠坑男人,毛凤是所有的鸠坑女人,所有的鸠坑人都是“金龙毛凤”,都是“鸠坑毛峰”。

细坑源如今七个村,从头到尾大约七、八里山地,在所有的“缓地、坡地、山地”上,甚至在仅有的珍贵的田里,都种上了茶叶。到了无缝不茶的地步,茶叶使有些像山形的山更加像,到达了形似神现的程度。在入源不远处就有一个叫“狮子头”地方,就是这样的像形茶园。

在方店的村旁,茶园与村庄相依相偎,传统木结构房子的“黄白”与茶叶的墨绿形成的反差,具有强烈的画感。那墨绿的、棉厚的、平缓又成缓弧形的茶园,把村庄包围了,那茶丛的高度基本到了窗。能被茶叶包围是什么感觉呢?是在绿中清醒的迷失,是在氧吧里闻着茶叶特有的清香。

石山的村前有一个小坞,这个小坞就是出产青溪龙砚石的地方。这个小坞,有山有水,有空间,只是特别袖珍。所以,我估计曾经有一两户人家居住。现在,整个西边半片山与山脚不多的旱地,都是茶园,都是那绿得透明又绿得滴汁的世界。那种行行成几何图形,那种条条成块,那种丛丛成整丛,那种梯阶成绵亘的图画,十分让人惊动。

茶的世界,茶园的世界,由它演绎的世界。

有这么一个谜语,谜面是:青山枝头叶婷婷,皇帝赐我第七名,天下无人不爱我,家家少我不成人。我不用说什么,大家都能猜到谜底:茶。

鸠坑的主源,大约有15里,它的源头有一条大名鼎鼎的山岭,万岁岭。看到这个名字感到有点像皇家之岭,其实它原先叫谷雨岭。这两个都是好名字,叫起来顺口,品起来有味,又像茶叶。这个岭与朱元璋有关,因为他在那里曾屯兵多日,留下了许多与他有关的名字。有一说法,万岁岭是朱元璋命名的,但我觉得这名字应该是来自民间,而且一定是朱元璋百岁之后。不管怎么说,这条岭这个地方承受得起这个名字。

凉水洞,并不是一个洞,而是一山涧水的发源地,只是它流出的方式有点像从洞里出来,所以叫它凉水洞。当然这样叫十分的好,把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叫成了:抒情、深厚、历史。我估计这泓泉水就是鸠坑源溪的起点。当年就是这条小溪供朱元璋部队饮用,所以,这溪有福气,也因有了“凉水洞”这名字而流芳千古。

在凉水洞的后山上,有许多士兵的坟墓,当地人数过有108堆,这个数字不知是精准的还是大概的,反正现在这里就叫:108堆坟。在这一带的还有一个地名叫:打铁岩。这个名字看起来与朱元璋无关,但曾是他的办公室。这是一个类似于洞一样的地方,天然如屋。还有一个地名,与朱元璋紧密相关:女儿坟。这是绵亘几片山的一角,它的周围都是茶叶。当年朱元璋的女儿违反军纪被斬,就葬在这里。与茶叶相处了几百年,那是她的幸运,茶叶才是常青常绿的。后人就把这个地方叫女儿坟,这是茶叶的世界。翻过一片山岗,还是茶叶,这里与万岁岭差不多高了,万岁岭海拔740米。这个地方有个非同一般的名字:老茶栬下。柴坦村的严华元,指着自己的茶园跟我们说,老茶栬下我有4亩茶叶。

我们抬头望去,茶园之后是茂密的植被,可能也有野生的茶叶。老茶栬下,这名字多么有形象感。栬在淳安就是树桩、根部的意思。这样的地名出现在这里,是多么的贴切又合适。这一大片,一个又一个山坡山凹山岗山岙都是茶园,在万岁岭顶看两边,那边是安徽,这边是鸠坑,基本是看茶园的形态,比的也是茶园的规模和质量。两省之间这茶叶成为重要媒介,如同万岁岭的另一种形式。两地茶叶的交流,两地茶叶的贸易,两地茶叶的采摘互帮,是柴坦村与安徽之间的交往变成“同乡”。柴坦村里有80%的人娶的是安徽女人,这是深度交流的结果,又促进和睦亲善。

柴坦村离万岁岭不到千米,处在一个山的钭坡上,梯级面上。在万岁岭下来的一个山岗上看它,这个村庄的风情立即显现。它为山增添了烟火气息,为这广大的地理空间布上了人的踪迹。二十幢房子布满其间,立马给谧静的山乡增添了无声的分贝。如果是冬天,雪落屋顶,静悄悄白茫茫一片中,只有房子露出几个眼,与大自然在对话,形成一种新的平衡。如果是春天,漫山除了茶叶之外的植物都露出花朵,吐出新叶,是蓬勃似百态。柴坦,其实叫“柴碳”,后来谐音成柴坦。这个海拔630米的高山村,谐音为柴坦,是村民对平坦的向往吗?

严华元的家属也是安徽嫁过来的,如今她的鸠坑话已与别人无任何差别,已完全消融在这方山水间。他说现在已离不开这里,是因为他离不开茶叶,离不开万岁岭下的独有空间。他说俩口子伺候着十几亩茶园,光这项就有3、4万的年收入。比严华元小十几岁的严华胜是老林坞人,老林坞离柴坦就两里路,但都是上坡路。他有二十亩茶園,有一半在柴坦上面,其中5亩在女儿坟。所以,他经常要到柴坦来干活。跟着他一起的是一条叫“灰狗”的狗,它每天一出门就跟着他出门。一会在前一会在后,好像它是向导。那天去万岁岭的路上,它大多时候都在前边跑,无论你去何方,它都能及时出现在你的前方,很是神奇。这狗也是万岁岭的常客,估计它是少有的出个省的狗。在老林坞去柴坦的路边,有各式各样的茶园,其中有一大片刚种下不久的茶,上面有牌子:鸠坑种基地。鸠坑种是全国十大良种之一,这才叫了得,才是鸠坑与茶的最好注释。

天堂山的云雾抚揉出了只长在天堂的茶叶,长在这里的茶叶其品质绝非一般。天堂山是严村的骄傲,也是它的宝贝。村里有位去世没几年的老师严华云,写了一幅对联,很有内涵,也很精彩:

云封顶谷千山外

雾锁毛峰万壑中

顶谷与毛峰是鸠坑的两个茶,这茶是产在如此优质无双的地理空间。鸠坑茶是先有顶谷茶再有毛峰茶,毛峰是顶谷发展而来的。所以,现在的“鸠坑毛峰”是真正的鸠坑基因与鸠坑风骨的茶叶。我有一位江苏扬中的同学范继平,对“鸠坑毛峰”有着十二分的喜爱,凡是网上有关于鸠坑的信息,他都眼睛一亮。年初还发了一条有关鸠坑的网上信息给我。我说:“你下次来千岛湖,我一定要带你去鸠坑走走看看,一定让你上上万岁岭,上上天堂山”。

77岁的严嫩仂,跟我滔滔不绝,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来自天堂山的茶叶加工而成的干茶,在全省茶叶评比中得到了第一名,今天说起这个事,还是骄傲无比。他还向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在他还是幼儿时。他父亲与来自安徽、福建、山东等地的人,聚集在他家,摆弄茶叶。后来,他才懂得这是他们在改良顶谷茶的技艺方案。而今回忆此事,他觉得特别佩服父亲对茶叶的执着。顶谷茶是鸠坑茶的传统,后来在严村的村口之外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地名:顶谷坪。

从顶谷到鸠坑毛峰(毛尖)是鸠坑茶的生长史,是鸠坑茶农千年的智慧结晶。目前在鸠坑有九家专门加工茶叶的公司,在坚守传统中研发发展。唐圣茶叶公司就坐落在胡家,胡家的上游就是源头的两个小源。唐圣公司守着两座古桥,一座是它门口的“官升桥”,一座是两水汇合处的万岁桥。古老的桥才有这样的名字,这两座桥上走过多少茶客,又走过多少茶农?那天接待我们的是唐圣老总陆发田的女儿陆玉凤,她的年轻让我们觉得与茶叶很不搭,其实是小看她了,走进她办公室她正在电脑上查阅资料。她给我们上了“鸠圣红茶”,这是唐圣公司开发的新品种。她介绍说公司目前在制造传统“毛峰(尖)”的基础上,加快红茶开发步伐,计划向黑茶进军。公司在老家程家山拥有基地300亩的一部分,还与700户茶农签有协议。

她与我们侃侃而谈,从茶叶的历史到发展方向,她突然自言自语:“从团茶到散茶,与朱元璋有没有关系?”我尴尬一笑,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她压根就没想让我们回答,她只是用问别人方式在给自己鼓劲。当她认识到给客人带来尴尬时,忙说:喝茶,喝茶。

“唐圣公司”上游,过完万岁桥后往正南走还有一个村庄叫:塘坪山。它的海拔有530米,比这个村更有名更吸引人的是一株茶树,整丛树有40平米,被称为茶树王。多年前,我就把它拍进一个电视专题片中。这次去,我觉得乡里对它周边的地理环境进行了整理,说明来人已越来越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牌子:鸠坑茶树王。题字的落款是浙江省原政协主席周国富,不是说有领导题字才重要无比,而是它的庞大,它的重要,足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周主席也在关注它,并愿为它“做做广告”。

就这意思。像茶叶一样平淡、隽永,不张不显又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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