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丹

时间如水，不舍昼夜。七十年，是一段足以铭刻三代人记忆的年月。共和国风光七十载，年华正茂，但人生易老，我的爷爷奶奶正是在这盛世里，迎来了他们的白金婚纪念日。这是和新中国同岁的白金婚姻。1949年八月，程潜深明大义，长沙和平解放，人们刚从风雨飘摇的战乱中安定下来。八月二十八日那天，湘江河畔吹来了上游的清风。17岁的爷爷站在村口，一宿没睡，直盼到送亲的队伍出现在晨曦的地平线上，花轿披着朝霞的紅装。17岁的奶奶在花轿里颠簸了十多里地，清晨出发赶路让她疲惫不已，但在花轿停下的那一刻，她忽然困意全无。两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男女山盟海誓，携手共度。这一度，就是七十年。

彼时爷爷年少成家，自是不堪让生计限制了自己的理想。于是这个在牛背上读书的孩子，靠着一股韧劲考上了国立师范学院（湖南师范大学前身）中文系。从此他选择了一条教书育人的道路，此后学海往来舟楫，他便是其中摆渡人。从中学老师，到中学校长，再到大学教授，爷爷始终奋战在教学一线。省教育厅也曾向他抛来橄榄枝，希望授予他一官半职，但他拒绝了。传道授业必躬亲为之，是爷爷心中的师道。

爷爷在外教书，几周甚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家中大小活计便全由奶奶操持。

苦心耕耘，必有所获。儿女们终于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爷爷也功成身退，退休后和姥爷全家搬到了城里。在天心阁脚下的古稻田巷，一出“四世同堂”正在上演。在我住在古稻田的十年里，对于爷爷的感情可以用敬畏来形容。他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他像制定校风校纪一样定下了家规，并严格执行。孙儿们的学业，是老教授心头的顶天大事。每次考试，他总是家里第一个来打听成绩的。每个人的作业，他也要仔细检查一遍。爷爷话虽不多，却总是身体力行地践行他的教育哲学。也许正是如此，在退休十几年后也依然时有爷爷过去的学生来探望，真真应了那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就在爷爷大张旗鼓在家兴教时，奶奶总是那个在旁边笑笑，默默支持的人。家庭琐事，邻里关系，爷爷不太爱管，她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以至于街坊邻居、卖菜小贩都视她如亲人，家里的电话也成了亲戚们咨询家庭难题的热线。

岁月荏苒，新一辈的小孩们也从这里毕业、工作、成家。不变的只有两位老人，依然时常坐在客厅，看看报纸、历史剧和排球比赛，然后在没有吵闹声的屋子里早早睡觉。夫妻携手一路，就像坐上了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两只桨，只有夫妻二人齐心付出才能前行。他们从一处码头驶出，劈波斩浪，渡过了漫漫七十年的风雨波涛后，复归平静。虽然孩子们都已长大，但爷爷奶奶对于家族的信念早已根植于每一代人的心中。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不论多忙都要来古稻田一起吃一顿饭，这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条“家规”。屋里回荡着曾孙辈的嬉闹声，爷爷奶奶却从不嫌吵。

一切就好像几十年前的村子里，他们看着自己的小孩，辛苦从不言语。而如今他们微微笑着，幸福也不言语，七十年的往事都藏进了他们的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