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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安排

2019-09-10文敬芳

参花·青春文学 2019年5期

作者简介:文敬芳,上市公司资深高管,当代微篇小说沙龙名誉主席,《今古传奇》金刊主编,中国微篇小说100强,中国微篇小说新锐作家,被授予“中国微篇小说72星座”称号,系中国微篇小说金燕子文学奖获得者。先后在《参花》《中华日报》《国际日报》《雷泽文学》《华文作家报》《当代文学家》《牡丹文苑》《微篇小说》等中外报刊发表作品数百篇,主编《一人一篇成名作》等微篇小说选本。从事过教育、社会经济调研和企业管理工作。祖籍湖南,现居北京。

孔雯从上海回北京了,脸色晦暗,远不如去时的红光满面。看到她这个样子,刚刚从副校长提拔为校长的妹夫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姐姐,我早就想对你说,作为分公司的一把手,你必须要有政治头脑!”

孔雯听了直摇头,不假思索地说:“企业不许搞政治!”那神情好像政治是瘟神,要避而远之,随后又低下头,似乎思绪万千,喃喃自语:“政治?企业不许搞政治?”说时,她目光困顿迷离,思绪穿越了时空……

两年半前,北京近郊的会议中心。

十一月底的北方已是冰天雪地,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如火如荼地开着集团的年度经营会。集团重大的结构调整、人事任命、战略举措等等都是在此会议上形成并发布的,也算是集团最高级别的会议了,出席的只有各公司、各事业部的一、二把手和集团的领导。台下黑压压的,一片静默,台上老板义正词严地狠批着S公司,“不搞业务,一天到晚搞政治!领导搞政治,员工也搞政治!歪风邪气,坚决杀灭!”顿了顿接着又说:“企业不许搞政治!”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透着威严。会场鸦雀无声,在座的人个个面色凝重,如坐针毡。

孔雯没在机关部门干过,不知道政治究竟是什么,以为就是当领导的办事不公办,如此一想心里顿感坦然,这方面大家对她一直是有口皆碑的。然而,听说员工也是人人搞政治,她颇有不解,莫非S公司的员工受了大环境的熏陶,不光处世精明,政治能力也高人一等?

未了,老板的话题转到了企业未来的远景上,“公司要全面实现职业化、现代化、国际化。要享誉中华,蜚声海外!”听着听着,孔雯热血沸腾起来,有了全情投入的神圣感,同时又检讨了自己,最近这两年不像前些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同一个岗位干久了,干出了成绩,不再需要证明自己,反正她感觉自己的激情好像不如当年了。她对自己的这种状态非常不满意,想要改变自己。

会议刚结束,直属领导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一起下楼。來到楼下小会议室时,已是“首脑”满座,副董事长、总裁,还有S公司董事长。孔雯一脸疑惑却保持微笑。见孔雯进来,大家相互环视,会心一笑,然后总裁望着S公司董事长说:“老胡,你说吧!”胡董故作姿态,清了清嗓子,不乏幽默地对孔雯说:“大城市、大公司,想请你挂帅,希望你能够勇挑重担。”

以往几次,集团领导也同她表示要委以重任,但孔雯都因为两地分居的问题没能答应,因为她和家人都从未想过她去外地工作的事情。这次她自己都不相信,家里方方面面怎么就都顺利地放行了。事后,她私下分别问老公和儿子,回答都是相同的:“从你假意征求意见的话里就听出来了,你早已心动,并且心驰神往!”

集团一行到达S公司时,所有员工早已按要求着正装端坐在会议室了。人资总监宣读了盖红章的任命文件,接着孔雯发表就职演说。她走上讲台,一袭朱砂红的短款皮上衣,精致的短发,给人一种精干、活力四射的感觉。

“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心情。”她引用了《曹刿论战》中的这段话,表示实事求是、公平公正是她未来经营管理的看家之道。掌声之后总裁作了重要讲话,指出S公司的种种问题,对新到任的孔总、新的S公司提出了要求,寄予了厚望,之后是更热烈的掌声。

孔雯随即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调研工作,半个月后,分别要召开S公司和集团公司的年度总结会议,会上总经理惯例要做总结和工作部署报告。

几天下来,孔雯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领导签字审批的流程过于灵活,一般公司总经理最后签字后方能生效,个别有董事长的公司,董事长也不参与日常经营管理。S公司则是董事长、总经理、常务副总汪波三个人,谁签字都视为最后审批,都能生效,故而员工越来越聪明:总经理不同意签字的,就去找董事长。董事长平日只管大事,具体事情不清楚,但他会听汇报、会判断,一听合情合理就给批了。因而员工也越来越会讲故事。不少人悟出来了:与其去外面辛辛苦苦跑客户,不如在公司踏踏实实“编故事”。再说了,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员工一般都有个关系好的领导,尤其是年岁大、资历深的老员工,大多是最初跟着老板出来干的,因而跟老板的堂弟,也就是常务副总汪波,拐弯抹角地总能沾亲带故,加上有事没事在汪总办公室汇报汇报工作,烟雾缭绕之后,事情就清楚了,字也就签了。

了解到这些之后,孔雯感觉总裁在全员见面会上反复强调的签字“一支笔”原则,实乃英明之举。看来领导真不是吃素的。

接下来,孔雯为难了。经营亏损原因分析后发现,员工一年报销的礼品和其它业务费用多达上千万元,至于是否属实,虽不是死无对证,但领导的权威签字在那撂着,也只能笼统说管理不力。另一块亏损来自工程管理体系,工地着火、材料被烧、赔偿处罚、材料被偷、监守自盗或因管理不力导致的项目亏损,累计金额近千万元,数字触目惊心。如果会上如实报告,那让常务副总汪波、胡董事长脸面何在、情何以堪?但不这样也不行,两千多万的经营亏损,集团早有数据报告。思来想去,孔雯忽然觉得自己纯属多虑了,都是领导,境界格局自不一般。再者,自己也是就事论事,她深信自己忠肝义胆,日月可鉴。

新的一年,孔雯提出了化小核算单位,实行经营指标承包。事实证明,这开创了一个双赢甚至多赢的局面。年底经营指标全面完成,孔雯被集团授予突出贡献奖。当然,她知道成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十万元奖金在有效范围内也该平均分配。

第一年就这样顺当而欢快地过去了,实现了胡董“不争馒头争口气”的愿望,扭转了集团对S公司的看法。

时光飞逝,南方的春天来得比北京明显要早些。春暖花开,暗香涌动。

上班没几天,孔雯经过隔壁财务经理室时,见常务副总汪波也在,就走了进去,正好有个事要跟他俩一起说说。见她进来,财务经理小巩站起身来,本来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等她站定,巩经理以他一贯彬彬有礼的模样说:“孔总,有个事还正想找您沟通一下。”孔雯点头示意他继续。巩经理继续说:“正好汪总也在,以后工程公司的签字到汪总这儿就行了,您就不用费心再签了。”

孔雯听后怔了一下,淡淡地说:“集团不是有明确的财务制度吗?”

“有制度是不错,但只要您写个授权,授权汪总签,您不再签就行了。”门口正好有人嚷嚷着找孔总,孔雯转身直接回了办公室。处理完事,孔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财务经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她恨恨地想。

早在年前就有人给她提了醒,说事情没那么简单,让她多留点神。当时,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当回事。看来正如人说的一样,公司这几年搞问责制,一旦经营不力,一把手就拿下,而常务副总相比就成了常胜将军,成了不倒翁。真要有什么事,聪明的人就会倒向他这边。只是不知道巩经理今天的话是他自己想说的,还是汪波授意他说的?反正是早有预谋,连对策都想好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汪总要是不在场,巩经理是不会说的,甚至不敢说。

也许是性别的缘故,孔雯并不像雄性领地意识那么强。说到权力,她觉得民营企业应该无所谓权力之争,都只是任期内的办事而已。在她看来,责任远大于权力。看来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对于巩和汪,面子上她不想弄那么僵,只能无为而治,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季度很快就过去了,同比来看,各项经营指标持续向好。

事情悄然发生着变化,员工似乎越来越认可孔雯,开始真正把她当一把手,开始向她说些以往敢怒不敢言的事情。大家反映,工程部经理陈洁管着所有的施工队伍和项目经理,有很大的实权,加之又是常务副总汪波眼前的红人,所以胆大妄为,对下属索拿卡要,凡事雁过拔毛。逢年过节,门庭若市,几乎所有队长和项目经理都要去拜年拜节,胆敢不为者,日后工作必定苦不堪言。这些似乎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孔雯与人探讨,汪总会不知道么?大家一致认为,以他打牌表现出的高智商来看,此事肯定是洞若观火,心知肚明。正因为汪总聪明,他知道管工程也算个苦差事,没有好处,陈洁不会无怨无悔地给他这个工程公司总经理顶着那一片天地。所以只能对陈洁姑息纵容,听之任之。但是话说回来,陈洁这几年越来越变本加厉,情节之恶劣,恐怕是汪波始料未及的。

孔雯想調查取证以弄清事实真相,但她明里暗里感受到了来自汪波的巨大阻力。之前反映问题的人见汪波在场就成了变色龙,唯唯诺诺,含糊不定。无奈,孔雯向集团审计中心反映了问题,并请审计中心人员出面调查,而且明确要求整个过程汪波都必须回避。费尽周折,问题才基本得到了证实。铁的事实面前,陈洁也只能签字画押,并接受公司的处分与处罚。这之后,汪波的脸更加黑瘦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情都有损他工程公司总经理的颜面。

一通折腾下来,半年时间就过去了。还好,半年的经营业绩、各项指标基本达到了集团的要求,只是汪波分管的华氏集团,业绩只完成了年度任务的十分之一,达成率最低。但汪波总是表示,项目只是时间未到,没有问题。

日子又平静而忙碌地过去了一个多月。S市的夏季,台风常常悄然袭击。

一天傍晚,开完了业务例会,汪总在紧接着的经理办公会上忽然说:“考虑很久了,还是自己去干算了。”大家面面相觑,孔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会儿唱得是哪门子戏。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随他去了。

三天后的中午,孔雯兴致勃勃地与业务员一起从客户处回来,刚打开办公室的门,胡董就进来说:“听说汪波要辞职回自家那块去干?”说时定定地看着孔雯,孔雯说:“是呀。”胡董又问:“那你们怎么办?汪波可是工地摸爬滚打出来的一把好手。”

“是他自己要走,我们有什么办法?不过我们经理办商量了,他真要走,我们就接受挑战!”孔雯不紧不慢地回答。

胡董来回踱着步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忽地停下,双手撑着桌面,探着身子厉声说道:“他要辞职,集团都知道了!工程公司他负责,让他签字不就得了。”

看到他如此冷峻甚至愤怒的神情,孔雯一下也激动起来,满腹的委屈化作泪水在眼眶中奔涌,心想,调查处理陈洁那阵子,我受到多少阻拦,又受到多少恐吓威胁,在我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于是她声泪俱下地说:“作为公司总经理,理应为公司经营管理全面负责,在他签字之后我再把关,这又犯了什么王法?”

胡董见状,转移话题说:“本来跟集团都说好了,年底我歇下来,董事长和总经理你就一肩挑了。这下好了,你自己把事情给毁了!”

孔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倔强地说:“反正是做事,有没有董事长的名分无所谓!”

“董事长名片拿出去还是光鲜得多。”胡董快速地来回踱了几圈,最后说:“汪波那儿我再做做工作,哪天约你俩一起聊聊。”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

一个台风过后的下午,孔雯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是胡董让她过去。走过屏风,见汪波早已倦坐在沙发的一角。她走过去,在窗口望了一下窗外,折断的树枝、飘落的杂物,到处一片狂风暴雨后的惨淡景象。

她轻轻落座,胡董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闲聊几句后,胡董说:“孔总,你跟集团提议,你当董事长,汪波当总经理。”孔雯愕然,这话让她始料不及。

“集团不是有人不同意汪波做总经理吗?”她讪讪地说,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让她从北京过来,她心里想。

“你说就没有问题。”胡董似有计划地步步紧逼。

此时,孔雯脑海中闪现出胡董事长的形象:公司日常经营活动基本不参与,不是每天来公司;即使来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不知道忙些什么,有些神秘;开年培训会,上台讲了话,提出“口碑即是人脉,人脉即是钱脉。”高屋建瓴,让人耳目一新、脑洞大开。胡董事长在人脉这方面的厉害孔雯是见识过的,也很佩服。省级商会上赫赫有名的三大爷之一的胡爷,所到之处杯盏交错,“爷”声不断,让我们左右也脸面生辉,倍感荣耀。

在地级商会上身为会长,胡董更是众星捧月、光耀四海。席间听闻他在会员企业的担保公司给同是会员的小微企业担保货款,解了不少老板的燃眉之急,令大家感激不尽。只是有句话一直让孔雯不解,那天她听胡董跟几个朋友说:“我从不想着从朋友口袋里掏钱。”确实是肺腑之言,他从不把人脉用在公司业务往来上,这个大家可以作证。只是这样的人脉又有何用?她作为肩负业绩压力的总经理,为此很是苦恼,但最终也表示理解,毕竟人家董事长格局更高。

想到这些,她脱口而出:“胡董,我不像您德高望重,做董事长我会觉得没事可做,而这些年我已习惯了忙碌。”也是肺腑之言,顾不得汪波听了会怎样想。还有一句话孔雯没说出口:“既然这样,何不干脆让我回北京。”从此之后,孔雯就再也听不到胡董往日那爽朗喜性的声音了。偶尔通电话,那声音都冷得让她感觉似要结冰。

孔雯就是直性子,汪波以前曾这样夸她,还说这在女同志中很难得,不过也太直接了,都不知道委婉,假意说试试不也行吗?之后,孔雯自己都后悔了,但是没有办法。事后不止一次,她曾经设想,自己真向集团提议,通过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因为集团董事会有几位头头一直是反对的。来S公司与汪波共事一年多,她也觉得这些反对是很英明的。平心而论,汪波是聪明的,但这种聪明更多的是一种小聪明。施工管理及业务管理他有自己的一套经验,甚至很独到,但却更像名扬一隅的赤脚医生。在她看来,他有着致命的弱点——嗜赌如命。

一次,陪汪波一起玩的刘经理,周末奋战两天两晚后,由120急救车送至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这才保住了性命。更让孔雯厌恶的是,打所谓的人情牌。之前,总听他们聊前晚战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汪波一吃三或一吃二,心想汪波不仅牌技高超,牌运也是福星高照。渐渐,她探出了端倪,一起玩牌的绝大多数是业务员,同籍贯的资深员工居多,还有新近承包的大户,都是聪明人。据说,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输,有的甚至只在最后才输,也不是一成不变。总之,最后是输了,输得有水平。汪波赢得费尽周折,因此有里有面,甚是欢喜。因为聪明,输了的人也开心,舍小钱得大利,都明白的道理。项目操作权、客户费用、管理费、承包价格等等,哪个经汪总聪明地一周旋、合理地一特批,牌桌上那点就是蝇头小利了。只是她来之后这种特批就少了。被她驳回过两次,再弄就会感觉失了面子。

不管孔雯后来再怎么想,再怎么理直气壮,总之她最终是后悔了!第三季度的经营数据显示,业绩指标没有完成集团规定。当然,汪波负责的华氏集团业绩仍是不见增长,少得可怜。尽管孔雯早已觉察,无奈华氏集团比重太大,其它板块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填补。“谁让你非那么执拗不开窍呢?当个董事长不费心不受累,光鲜又有钱,不是再好不过了吗?”孔雯自嘲地想,她悔是有点悔了,但还是没有真正的后悔!

业绩上不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这天是礼拜天,孔雯正在上海交大上课,EMBA海外总裁班。老师讲得精彩,她也听得着迷,电话进来也没有察觉,课间休息时她才发现有集团总裁的未接电话,吃了一惊,有些慌乱,似有不祥的预感。回拨过去,总裁客气地说:“请你今天回北京一趟。”孔雯即刻闪现出交警对她微笑敬礼的模样,仍硬着头皮问:“领导,什么事呀?”

“回来见面了再说吧。”进一步证实了不是好事,要是好事,“委以重任”之类的话总裁早就说了。但再怎么也不到时候呀,通常人事变动怎么着也得到十二月份。

孔雯火急火燎去了机场。赶到北京,见到分管人事的副董事长,他开门见山地说:“没有完成业绩,要做人事调整。”

她本想说说原委,一怔,自己是一把手,首长问责制,没有任何借口!但她还是说了:“事先没有明确规定!”

“公司不需要规定,一切公司说了算。”副董事长态度坚决。

她一时语塞。接着集团人资总监找他谈话,告知两个可供选择的岗位,集团采购总监和北京公司副总经理。

“采购总监不是S公司的前任总经理黄总吗?怎么……”孔雯敏感地问,“那集团派谁去S公司接任?”

不知是出于之前对孔雯的认可,还是出于目前对她的同情,人资总监无组织无纪律地向她透露:“正是现在的采购总监、S公司的前任总经理黄总,不过没有最后定。”孔雯这次真的懵懂了。

黄总的事一度在集团范围内翻起波浪。消息不大灵通的人只知道黄总身体不好,淋巴系统的毛病,体检时发现的,据说还不轻,过于劳累或者休息不好很可能会恶化。也许正是身体的原因,黄总从公司淡出了几个月,再上班时就是现在的采购总监了。黄總从此滴酒不沾,每每公司聚会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既不喝酒也不敬酒,黯然地坐在一角,把热闹让给大家。男人不喝酒,事儿比女人不喝酒大不少,即便坐在角落不动声色,也免不了遭受攻击。有人调侃说,黄总是想活到一百岁。有的劝道,喝吧喝吧,好大个卵事,总之不是那么好对付。但黄总却总能稳如泰山,不为所动。也是身体的原因,他基本也是下班按点回家,尽管知道公司会有人不悦,但不这样老婆就不只是不悦了,何况还有那定期复查的事在那儿提醒着,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孔雯属于消息不灵通的人,对于黄总她也只了解这些。到S公司近一年后,她才成为“消息灵通的人”。原来,事实的一切让她惊愕咂舌!也就是集团调孔雯到S公司的那一年,即黄总到S公司任总经理的第二年,黄总很不幸,不仅年中体检查出了身体有毛病,而且他在S公司上班的弟弟和弟媳也出了状况。按理说,他们不在业务系统,压力不会很大,但那年弟弟和弟媳双双患上了心理疾病,老担心有人嫁祸、陷害。黄总是亲哥,平时对家人也是出了名的好。想必病的起因、发展他都清楚,但却没能控制住病情。最后是弟弟与弟媳两人壮怀激烈,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把刀架在了正在办公的汪波的脖子上,而且大声宣布:就是这个恶人要陷害他哥哥和他们一家。事发之后黄总护送弟妹回老家,同时自己也离了岗。当然那一年公司的业绩也跟缺了水的庄稼一样,长势不好。

这让孔雯想起了一件事,很是后怕。也就是初来乍到的那次年会,老板来S公司鼓舞士气。送走老板,汪波自己人似的对她说:“刚才老板在一边对我说,波儿你个子小是小,人确实是精明,这次来的总经理你可要给我招呼好了,不能再出问题。”当时她听了笑笑,老板说没说无法知道,可听着怎么有警告的味道,总经理能否留下,似乎他话语权很大。莫非黄的离去真跟他有关?孔雯当时只是猜测,现在一联想,事情好像是真的了。

“奇怪,任务一年比一年重,黄总他身体好了么?他怎么会答应呢?”孔雯问。总监说:“你说的没错,开始谈话时黄总死活不答应,这不,前天胡董专程飞过来,苦口婆心做了两天两夜的工作,这才松了口。”原来如此!这就好理解了,对胡董来说,那就意味着给昨日平反,之前集团对S公司的种种非议也就值得商榷了。

第二天上午,人资总监打来电话,让孔雯到公司一趟,并私下透露,事情可能有转机,头头们中,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黄总不合适,要再找她谈谈。几位领导刚聊完,又传来重磅消息:老板要请孔雯上他家吃饭,届时几位领导都将出席。孔雯听了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再次与经理办几位成员电话沟通,然后孔雯动用每一个脑细胞,全方位、多视觉地部署规划,争取能够出奇招、大招,来歼灭对手,抢占市场。

临近下午四点,有惊人的消息,老板请孔雯过去先单独沟通,奔驰专车已至楼下等候。幸好孔雯还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要不然这少有的阵势,这最高的规格,早让她云里雾里、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毕竟在公司人眼里,老板家胜过国宾馆,几位长官就是“中央常委”了。

“老婆与书概不外借。”这是老板的口头禅,今天孔雯却被老板亲自带到了书房,她感到荣幸之至。古朴典雅的书架几乎占满了书房的四壁,满满的各色装帧的书籍,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博古通今和文人雅趣。

落座后,同样文人雅士的老板说:“孔雯,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三汪谁最有培养前途?”

“汪国淀。”孔雯几乎是不假思索,她想让老板知道,总裁早已传达了他与集团的意思,重点培养汪国淀,而且她早已开始行动。她深信,老板的公司不像国企,要想基业长青,蜚声海外,必定不会任人唯亲,而是任人唯贤。而且一段时间以来,她也佩服集团领导的眼光。汪国淀确实是德才兼备,临危受命,不负众望,兼任工程部经理以来,整个工程系统人心向上,精神风貌和工程质量都有了很大改观,获得了业务员和客户的一致称赞。孔雯如数家珍地跟老板汇报。

老板沉默了一下,没再往下谈此话题。聊了一会儿其它话题后,老板打电话催促相关领导尽快过来。席间领导们有各种指导,孔雯一一点头,表示回去后好好落实。吃完饭,老板对孔雯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下楼去转转。”

一晚上都没接到任何电话,孔雯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不妙的第六感觉。第二天一早,她来到直属领导门口,领导见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什么好呢?”顿了顿又说,“本来是一直支持你,也基本定了你的,到最后你非要说那一句话。”

最后说了句什么话?孔雯赶紧回想,只不过是感慨了一句“求人不如求己”,意思是早知道今天要麻烦这么多领导帮助,不如平日更加努力,也算是检讨。其实每年集团定任务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宁愿日后自己流泪流汗,也不找领导讨价还价。

其实没过多久她就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失误在哪里。以前,与集团讨论接班人选时,最多说的都是汪国淀和汪晴,为什么老板这次没有问二汪而是问的三汪呢?意思聪明人应该都明白,唯独她太单纯,或者忘了老板也是人,而自己把老板当成了神。更或者,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忽略了老板由创业期进入了守业期,用人标准重心已经转移。只是有一点还是不能让她明白,公司都是老板的,让谁当区域公司总经理,直接说话不就行了吗?犯得着这么费尽周折,转弯抹角吗?直到有一天,一位高人的点拨才让她恍然大悟,“S公司一直是老板与董事会权力较量的地方!”原来如此!如此的复杂与微妙,真是不可言说!尤其后来孔雯又听说,汪国淀的父亲与集团副总是世交,来公司也是副总介绍的。只是这个副总才华盖世,早已自立平台走向了世界。情况更复杂了,里面的玄机咱也搞不懂。

经历了这些,孔雯开始有一些政治头脑了,至少会用政治头脑反思自己的失误。她回想起一件事情,越想越恨自己,真是太不开窍,太没有政治敏感性了。

就是在她到任不久,老板为了鼓舞S公司的士气,支持她的工作,不远千里亲自来参加S公司的年会。这让S公司的员工感到莫大的荣幸,同时深受鼓舞。接下来的事情,当时她多少有些想不明白。那天开会前,她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说晚上老板在汪波家请她与经理办成员一起吃饭,她当时还有些困惑,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嘀咕着:都是这么职业化、国际化的公司了,家族亲属类的关系应该尽量回避才是,怎么还这么大张旗鼓、显山露水,也不知道这是老板的意思还是胡董的主意。既然都是定好的事,她也只好听从。她和五位經理办成员一起到达的时候,老板和胡董都已经到了,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财务经理小巩也在,胡董说小巩最近加班辛苦要犒劳犒劳他。

孔雯庆幸有人安排了这样的活动,毕竟各方面都长了见识。汪总家她第一次来,房大,复式楼,上下五百平米,装修考究,富丽堂皇,恒温恒湿,墙会呼吸,很是舒适。聚会的气氛热烈而温馨,尤其胡董见了老板,恰如和珅见了乾隆,巴结逢迎却不失风趣机智,溜须拍马却不显奴颜婢膝。“忠儿”“忠儿”地叫着老板的小名,如同呼唤儿时光屁股的玩伴。大家身处幸福家园,老板感觉直入云端。

以前只知道胡董跟老板是同学,没曾想是这么心心相印兄弟情深。胡董确实非同寻常,不光格局高,智商情商一般人无可企及,不用揣摩,圣意自明。其实,他也够仗义,两次办公室指点自己,都已明示,怪只怪自己太愚钝,总不开窍,或又冥顽不化。也不想想,要没有圣意或恩准,他跟汪波情分能到那份上吗?孔雯醒悟了,但实实在在是悔之晚矣!

黄总再到S公司后,比之前聪明了许多,公司文件和会上都明确宣布让汪波全面主持工作,不管是工程还是业务。

有个别领导质疑,那要他去干嘛?内幕人士透露,黄总私下对她说:“要死一起死!”看来姜是老的辣!吃一堑长一智!

一年后,黄总病居二线。接任黄总的不是汪波,而是老板气质优雅的表妹。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