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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 哥

2019-09-10宁春强

百花园 2019年6期
关键词:西沙石门堂哥

宁春强

堂哥是我的本家,退休前,在省城一家工厂当司机。堂哥不爱说话,即使春节到长辈家拜年,也不问好,只是默默地进屋,一头拱在柜顶上,袖起手随便找个物件看,一看就是大半天。在老家石门,有句口头禅:“你真是个堂子!”意思是说这人死板、木讷。

一年国庆节,早晨我打开街门,见一人立在门口,是宁春堂。“大哥,有事?”我问。堂哥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半天才喃喃地说:“想给大鹏打个电话,你大嫂昨天下午被蛇咬了一口。”大鹏是堂哥的儿子,在城里医院当大夫。那时,村里只有少数几家安装了电话。我一惊,忙问:“大嫂现在怎么样?咋才想起打电话,昨天干什么了?”堂哥依旧垂着头,说:“昨天晚上来过一趟,见你们在吃饭,就没进去打扰。你大嫂眼下正在家里做早饭呢。”我长舒了一口气:“不用打电话了,要是被毒蛇咬了的话,大嫂还能干家务?走,我到你家看看大嫂去。”石门多是无毒蛇,堂嫂在草垛抱草时,肯定是被无毒的蛇咬了一口。不然,可真要出大事了。

不料,三年后,堂嫂来草垛抱草时,竟一头拱在地上,一命呜呼了。堂嫂死于脑溢血。

死了夫人的堂哥,更加寡言少语,甚至即使有人问话,也不作答。堂哥真就成了一个能说话的哑巴。

转眼,春天到了。一天,我刚在家中吃完午饭,堂哥来了。

“三子,我找你说点儿事。”天,堂哥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我忙跟他来到街上。阳光很好,天空很蓝。堂哥眯起眼,看村外的西沙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是咱村的代课老师,有主见,也有威信。我……我要动婚了。”

哦,大事。“女方是谁?”我问。

“柳宝翠。”

“柳宝翠是谁?”

“柳叫叫。”

天,柳叫叫!堂哥看上了那個整天呱呱说个不停,且风流得连石门都装不下的柳叫叫?!

“你俩性格正好相反,一个过于发木,一个过于活泼,凑一起,能过好日子?”我直言不讳了。

堂哥依旧看着西沙岗,无语。半天,堂哥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好。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哪个女人亲口对我说喜欢我,幸亏遇上了她。”

“就为了她的一句话,就要娶她过日子?”我有些急了,“也许她仅仅是看中了你是退休工人,月月有退休金!”

“不是!”堂哥也急了,“她是真的对我好!”

我从没见过堂哥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柳叫叫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居然能让一个近乎哑巴的人,开始滔滔不绝了?“她爱说爱笑,好打麻将,作风不好,50多岁的人了,还天天抹口红。这些你都不知道?”我觉得堂哥有些不可理喻了。

“知道。”堂哥说,“我认了,就娶她,她也同意。”

“那你还找我干什么?你愿意,她同意,你们就结婚呗!”

“我是想让你做做大鹏的工作。你的话,大鹏听。”

原来如此。“大哥,你跟柳叫叫什么时候好上的?是不是已睡在一起了?”我故意开起了堂哥的玩笑。

可堂哥的回答,却令我目瞪口呆!“睡了。幸亏遇上了柳宝翠,要不可真就白活了一辈子。”堂哥说。堂哥这样说的时候,依旧专情地看着西沙岗,仿佛那西沙岗就是柳叫叫。

和我预料的一样,大鹏一万个不同意,并断定柳叫叫只是想霸占他父亲的财产。我如实把大鹏的意见转述给了堂哥。木然地看着远方,堂哥木然地丢出一句:“这好办。”就顾自走去了。

不久,堂哥和柳叫叫真就办好了结婚证。他请我和村支书当证人,把五间房子和以后每月的工资,都转给儿子大鹏,净身去柳叫叫家了。

这个宁春堂,疯了不是?一分钱也没有,柳叫叫能跟他过下去?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一村子的不解,一村子的疑惑。

可谁也没有料到,堂哥和柳叫叫竟和和美美地一过就是好几年。他们在西沙岗底下的开荒地里,种花生、栽地瓜,日子虽不富足,却也有滋有味。

又是一年秋收季。一天,我发现柳宝翠拉着一车花生,往家里赶。堂哥不仅不帮拉,反而端坐在车上,一脸的喜悦。细问,方知是脚崴了。我正要去帮把手,却见车后有人在奋力地助推着。

——是堂哥的儿子宁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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