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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歌

2019-09-10史鑫

都市 2019年7期
关键词:机器猫蛾子修女

史鑫

该轮到我出场了。我擦擦眼角的泪水。我每晚都要痛哭一场。原因很简单,我要提前祭拜,以流泪的方式,因为每晚都可能遭遇杀生的问题,有时是大个的老鼠,有时是野狗野猫,有时也会是人———胆大妄为的歹徒———他们盗取水或是汽油,然后把它们出售给垂死或是将要逃跑的人们,在我们这个城市,这是违法的,坚决禁止的,这无异于图财害命,这会让一个城市失去秩序,彻底瘫痪,受到其他城市的唾骂,甚至,还可能招致让一个城市破产倒闭的命运。

更重要的,我是一個职业猎人,有责任保护这座城市。

我检查一下战斗手枪的弹匣,里面的子弹是满的,随后,我戴上防毒面具,关闭制氧机和房间里的灯,这才走出家门。

在观光电梯从五十层下降的过程中,我发现夜半的金融大街上一辆消毒车正在匀速行驶,从车的尾部喷射出白色烟雾,烟雾内含有杀毒剂,对于“四害”中的苍蝇、蚊子、蟑螂具有可怕的杀伤力,其中,蚊子可以当场就毙命在空中,苍蝇还可以振翅挣扎几下子,然后像折戟的战机,一头栽了下来,瞬间魂飞魄散,而中招的蟑螂,则会亡命于黎明之前。

老鼠先生就不一样了。这昼伏夜出的家伙,喜欢团伙作案,它们不偷汽油和水,但却攻击老人与小孩,类似案件在逐年增多。老鼠具有很强的记忆性,现实中的任何改变,都会引起它们的警觉,哪一只受过袭击,它们会大批迁移,回避是非之地。更为可怕的是,它们已经具有强大的免疫力了,诸如杀鼠灵、甘氟、敌鼠钠盐、毒鼠磷、大隆之类的灭鼠剂已失去效用了,那些鼠类天敌猫头鹰、黄鼠狼、獾、猫及蛇,在这种壮硕的啮齿动物面前,也无计可施。如今的成年老鼠个个体重两三斤,个别的甚至十斤以上,而且变异出獠牙利爪,乖乖!这在恐龙时代就已出现的家伙,恐龙不在了,它还在,并且位居十二生肖之首,可见能力非同一般。它们既聪明又勇猛,简直就是天才,谁敢对它轻举妄动?

除非遇上我,在健步如飞、跳跃腾挪的追赶过程中,我拔枪而出,连瞄准都省略了,往往是一枪毙命。据统计,去年本区的老鼠作案率下降了0.3%。

我来到大街上的时候,消毒车已经消失了,但仍能听到它微弱的机器轰鸣,除此之外,空无一人,越是无人,越是惶恐。这些是不正常的,越是安静,越是隐藏着某种危机。说不定一场抓捕大戏就要上演了。我沿着金融大街向西,穿过帝王立交桥,进入凯旋区,这里是老城区,我的出生地,隶属我的工作范围,也是整个城市四大板块中盗匪最为猖獗的一个区域,也因为是老城区,遗留下来的,多是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的人,多是穷人,视水为生命的人。

时间已是午夜时分了。基于对出奇的安静的质疑,我从大街拐到小巷,巷内灯光幽暗,若干蝙蝠从暗中飞出。更高处,是冬日苍茫的夜空,无星月可见,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毕竟,有三十年没有见到澄明的夜空了。如果我离开防毒面具,就会闻到刺鼻的气味,气味里融合了硫磺、粉尘、烧灼物、下水道等等综合的味道,它们所发出的恶臭,形成钻心一样的力量,切入脏腑,在这样的状态下,一个人坚持不到半小时,就会中毒昏迷过去,倘若不及时救治,就会毙命。

“嘡啷”一声,前面的井盖子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我手持自带照明的手枪走了过去,铁质的井盖子周围“嘶嘶嘶”冒出细小的白气,我俯下身子,将左耳贴在井盖子屏息静听,隐隐约约,我听见了地层深处隐隐的声响,被压抑了的声音,远行的声音,不怎么像战机掠过空中的声响,而是天边的被浓云裹着的闷雷。

我移开井盖子的瞬间,差点被涌上来的气浪给掀倒。我关闭照明,沿着洞口攀援而下。爷爷曾经跟我讲过他小时下菜窖的感觉,也有个井盖子,将覆盖的积雪清除,揭盖后,先透透气,然后再下去,用编织袋将菜窖里的白菜、土豆背上来,慰藉冬日的肠胃,他说菜窖里很暖和,有时他会逗留一会,竟然不想离开。此时的地下非彼时的地下,虽也暖和,但充满了油腻与金属味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动物它们?它们已将活动范围转移地下?而且,闹哄哄的动静逐级清晰,诡异的小嘶鸣,沉闷的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爬行声,纷乱杂沓的声音蔓延在脚下的坑道里。

于是,我停止攀援。按照我的思维逻辑,此时若冲下去,打开照明,扣动扳机,跟它们厮杀,我未必有胜算,很可能我会一败涂地,它们将我吞噬得片甲不留;不如智取,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采取迂回策略,目的无非是打击与惩处。

我启动防毒面具的夜视镜功能,逐级清晰的镜头里,只见干涸的下水道内,有两条铁轨,每条铁轨上,行进着我的冤家———老鼠们———不过这不是血肉的老鼠,而是机器鼠,钢铁身躯,没有獠牙利爪,足下装了轮子,背上负了方形的箱子———那里面盛着的是水还是油?它们一往一返,沿着各自的轨迹,川流不息,往返不停。

肯定这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又是何方神圣?手法竟然如此高明。此时,我感兴趣的,已不是机器鼠身上的箱子装有何物了,而是它们的幕后黑手,究竟意欲何为,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机器蜂,掷向下方的下水道,机器蜂离开手掌的瞬间,各功能键同时开启,比如夜视、录像、静音、回传、扫描等。我返回地面,手握机器蜂的操作器,屏幕显示了它的行进路径及拍摄的影像画面,同时提供了相关数据分析。

我与机器蜂地上地下同频同步,向前行进了三公里,它忽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面前是著名的圣约翰教堂。教堂大门敞开着,灯火辉煌,传出《神爱世人》的电子音乐,有女声在伴唱:

无与伦比的爱

永远不止息

拯救了我的生命

带领我凡事得胜

……

阔大的教堂内,除了一位白衣女子,竟无他人。我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她便转过身来,那是无法比喻的美,超过我所有阅读经验里美人的总和,譬如四大美人、林黛玉、胡蝶、玛丽莲·梦露、戴安娜王妃,尔等都太逊色了,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们。不过我知道,那是假人,机器修女,她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不间断地唱着《赞美诗》。

看见我闯入教堂,她停止了歌声。请收起武器。居然看不见她嘴唇的开合,但声音飘了出来,似乎经过了处理或过滤。我一时竟找不到措辞,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心里只是默念。我收起手枪,亮出我的猎人证。我要对这里进行搜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打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紧接着,歌声再起。此时,手中的操作器振动了一下,机器蜂的讯号消失了。

根据我的判断,机器蜂要么也被劫持,要么遭遇不测,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我穿过这座有着二百年历史的教堂大厅,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密道。虽然在一百年前教堂遭受破坏后获得重建,但依然保持着它的肃穆与优雅,在踏踏踏的脚步回声里,我嗅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香气,老派香水?玫瑰花的余味?或是女人的体香?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羞愧,毕竟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年青貌美的女子都聚集在新城区,嫁入豪门,声色犬马,哪会在穷困的旧城滞留?

教堂密道所通往的地下室内,并不灰暗,居然跟大堂一样,灿然灯火把墙壁上历代神父的遗像照耀得闪闪发光。更令我迷惑的是,机器修女的歌声同样弥漫在地下室内,让我恍恍惚惚,如同坠入隔世里。说是地下室,其实更像是酒店或是教室一样的布局,一条长廊,两边是没有窗户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门前,悬挂着一位神父的遗照。

天啊!难道这是神父们的墓室?我大惊失色,额头沁出汗珠,一下子感觉那灯光也如亡人面色一样的苍白。倘若此时,我抬腿一脚,破门而入,显然是对亡灵的大不敬;但如果这是一种假象呢?不能让这些蒙蔽了我的想象。我走向走廊尽头,边走边查看墙上的遗照:约翰、张天衣、王长河、李大同、赵乾坤、诸葛无忌……幺蛾子,幺蛾子的照片是一只机器猫坐在一片飞行的荷叶上。机器猫可以做神父?小乖乖,难道涅槃了不成?我撇撇嘴,拔出手抢。

显然,我的想法是徒劳的。幺蛾子的门上连个钥匙孔都没有,用枪柄敲击那门,发出沉闷的金属之音,那是一道钢门,要想闯入,谈何容易?我重新返回教堂大厅,你先别唱了,去给我把门打开。歌声戛然而止,机器修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先请示一下。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是的。大约过了一分钟,机器修女回复说,需要再次验证你的身份,还要收缴你的枪支。这个,恐怕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力吧?不好意思,先生,这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要例行程序。

也罢,看她能奈我如何!我掏出猎人证,她缓慢浏览,我知道她这是目光扫描,然后将资料传输给她的主子。枪?她冲我摊开手掌,白皙的,似乎红润的,应该也会温软的。我把枪交给她,然后一起走向墓室。机器修女行走状态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重,而是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声音,小蜜蜂翅膀振动出微微轰鸣,香气一直弥漫,我甚至怀疑机器修女就是一个释放香气的流动装置。

再次返回墓室,没那么恐惧了,虽然少了歌声,但多了一人———即便她是机器人。我们来到走廊尽头的幺蛾子门前,我用手一指,就是这个,请把门打开。机器修女也不多话,她贴近幺蛾子的照片,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与幺蛾子四目相对的一霎那,门的顶部发出警报,“呜哇呜哇呜哇”,伴随着红光闪现,钢门向顶部升起。這样的开门方式还是头一次见。我走进门的瞬间,就呆立在那里了。面前明晃晃一片,我摘下防毒面罩,揉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我确定那是水,没有杂味的,景象就像小说与老电影里所呈现的北方澡堂子,只是没有水气缭绕,只是没人泡在池中,也没有喧哗,只有寒冷侵身。

不禁骇然。我想起机器鼠身上背负的箱子,这里便是它们的目的地?啊!正是我所痛恨的,这些可耻的偷水者。

脱了衣服,跳下去。这时,机器修女在我背后发出声音。

我看见机器修女拿着手枪对准我,我意识到大难临头。我重新摘下防毒面具,拿掉枪套,脱下外套、毛衣、衬衣,此时,裤兜里的操作器振动了一下,机器蜂的讯号恢复,我在脱裤子时,顺手揿下其中一个按钮。很快,我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内裤也要脱掉。机器修女的声音不容置疑。她是机器人,怕个鸟儿?我以全裸的方式走到水边。跳下去!这样的声音与刚才的歌声,形成了地狱的交响。我开始想象处决我的几种方式:一枪毙命,溺亡,窒息而死,被水呛死;或者,先让我洗个澡,然后行刑———最后的想象过于理想化———不过,就在我落入水中的瞬间,我看见机器修女站在门口的灯光里,白衣飘飘,像个惩罚我过度杀生的仙界大神。

水温比我想象的还要低,无数支冰针在我身上寻觅着突破口,而且这池子深不可测,我心生几分恐惧。其实,这是不应该的。并不是说我对死亡免疫,而是死神若干次对我赦免———我的皮囊里包裹着猪的心狗的肺,胃切除了三分之二,胆被摘除,乙肝,肾几乎衰竭,性功能丧失,经常便秘。所以说,我有着一个破碎的身体,我集合了环境与食物与遗传基因给我带来的所有病痛,我想早早了却余生,所以选择做一个职业猎人。

但上帝还施舍了一线曙光,我居然能够自我催眠,一、二、三,我每次数到三,意念中发出“睡”的号令,就会立马进入睡眠状态,哪怕是在无氧的环境里。我的这项特异功能,令我屡试不爽。现在,我故伎重演。一、二、三,身体在睡眠中继续下坠,仿佛坠入无限的深渊,再也不能自拔。我居然还能做梦,梦见父亲带我骑马狩猎,梦见母亲眷恋的眼神,握着我的双手;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暴雨袭来,洪水从天而降,冲走了母亲,冲走了父亲,我少年的身体在波浪里挣扎着,悲恸着,惊悸如世界末日。

准确地说,我被一种乐声唤醒,清脆,悠长,我后来想了想,那是一种类似叫罄的乐器发出的,我听过老唱片里梵籁乐团的演奏,“当”!那一声似有魔幻,能让人掉泪。我循声游去,与暗流相接,被吸力牵引,往漩涡那里快速移动,紧接着,进入巨大的U型管道,跌落在一辆水罐车内,很快,罐口被关闭,汽车发动引擎,开始颠簸行进。说不清是听天由命还是求生心切,我继续保持睡眠状态,沉在黑暗的水底,滑入不安的混沌之境。

“当”!我再次被唤醒,随后,接管道的声音,启动开关的声音,我又被冲出来。我试着浮出水面,看看四周,天有些微亮,我所在的位置是一个露天泳池,顶部覆盖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周遭欧式建筑,哦!新城的高尚社区。看来,我经历了从旧城到新城,从水池到泳池的一个过程。首先,我得找一身衣服,来遮蔽裸体。水罐车已经开走,我爬出泳池,走向还在沉睡的灰色别墅。副楼那里亮着灯,渐近,一楼阳台那里晾着衣服。天助我也。根据我的判断,那应该是仆人房,他们会早起收拾庭院,给主人们做早餐,主人们起床后,会先去晨泳,然后冲凉洗漱,再来到餐桌前,享用食物。

这是一套半旧的深蓝色工服,熟悉的颜色,还残留着熟悉的味道,想不起是何时的记忆。里面有人咳嗽了一声,我连忙抱着衣服,折身走到两棵牡丹树后面,在我穿衣服之际,副楼内走出一位老人,穿着深蓝色的工服,个子跟我差不多,只是老了,谢顶,背有点驼,走路时身体前倾。他走向泳池,查看水面,触摸水温,又折回来,拿起一把扫帚,收集地面的落叶。

“那是爷爷”!我在心底默念了一声,我记得他的样子。小时,我跟着爷爷长大,后来,他去新城打工,后来就消失了,说是因图财害命,罪恶忒大,被判处无期徒刑,再后来,听说他病死狱中。

谁在那里,快点出来。老头子朝我这边喊了一嗓子。我从树后面走出来。从对方的眼睛与牙齿情况来看,他有着爷爷的外型,但不是我的爷爷,像是复制人。你是新来的吗?是的,刚刚来报到。叫什么名字?东方醉。哦,抓紧去干活吧,老板就要出来了,喏,把这些落叶倒进墙角边的垃圾箱。他还算和善,虽然面无表情。等我从垃圾箱那边折回来,就看见别墅的大门打开,一只猫走了出来,老马过来一下。猫声如哨。老人疾步向前,背对着猫单膝下跪,那猫蹭的一下跃上老马弯曲的背部,老马驮着猫走向池边。荷叶呢?猫问。老板,已经备好了,在这里。老马放下猫,从池边的一个金属容器里掏出一张荷叶递给猫。开机,猫下令。老马打了一个响指,瞬间池面泛起波澜,只见那猫将荷叶往池中一抛,纵身一跃,跳到荷叶之上,接着,一声尖细的长啸,开始冲浪。

原来这就是幺蛾子,原来偷水蓄水运水就是为了冲浪,如此享受,这机器猫猖狂至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我思忖着如何将这厮抓捕归案,可手头没枪,否则,我要拿着枪抵着它的猫头,质问它,你知道这一池水可以供养多少人的生活吗?可以够旧城区居民一周的饮用了,你就这样糟蹋?他妈的,你这人间猫杂碎,我今天就把你给毙了。

吆嗬!话音未落,妖猫脚踏荷叶从池中跃出,蹭的一下,落在地上。这是哪门子功夫,妖猫身上,居然一粒水珠都看不见。老马,先把他关起来,今晚处理掉,然后把这池水卖出去,最好是新城的客户。妖猫一边说一边走向别墅。老板,他可是新来的。妖猫侧头,他是猎人,你知道吗?蠢货。

可能是机器修女向妖猫发送了我的图像资料,也可能怀有特异功能的妖猫把我一眼看穿,或者根据逻辑判断,它近期根本没有雇佣新人的打算,等等等等。在我的猜想中,老马在两匹机器狗的护守下,把我押入别墅的地牢,这里跟教堂的墓室一样,灯光灿如白昼,能看见一根蛛丝斜挂在一侧墙角。你欺骗了我。老马临出门时,撂下这么一句。我并不反驳他,你是我的爷爷吗?我的爷爷叫东方陶,家在凯旋区王冠街35号。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饥饿,疲惫,懊恼,紧紧包围了我。我陷入自身的黑暗里,难道今晚会遭遇不测?难道我会追随爸妈的脚步,在今晚被一只机器猫杀害?我怀念起若干年前的日子,在乡间奔跑,追逐着风,在夜里捕捉萤火虫,把它们当作手掌里的星星。不知不觉,我哼唱起爷爷教我的那首久远的歌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嗡嗡,嗡嗡,一阵细微的鸣声将我唤醒。眼前是机器蜂,它振動翅膀停在空中,当下大喜。当初,在教堂墓室我跃入池中之际,机器蜂讯号恢复,我暗暗揿下遥控器的紧急键,所以,机器蜂就可连接植入我头部的脑微芯片,循着信号,就会追踪而来。

遵照我的指使,机器蜂此时匍伏在我的掌中,我启动手动装置,机器蜂瞬间变成一把万能钥匙,可以打开任何门锁。打开牢门之后,肯定要面对两匹机器狗,它们凶狠、强壮、快速,几乎无人能敌,除非将它们致盲。是的,我手中有百变的机器蜂,可以发射强光,将它们瞬间成为盲犬。此后呢?我逃之夭夭,搬救兵,找来枪或其它兵器,卷土重来,来复仇,不,来将机器猫机器狗老马以及机器修女等等余党统统缉拿归案。

错了,我没有那么漫长的等待,我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去找他们算账。如我所愿,我走出牢门,解决掉机器狗,再来到老马门前。还没等我将钥匙插入锁孔,门内传来一声吆喝,进来吧,门没锁。老马端坐在桌前,面前一把短枪,见我进来,一点也不惊诧。你是东方瓦吧,你爸爸东方瓷,我现在还有些碎片记忆,只是有着你爷爷的躯壳,这里,都被改装了。说着,老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害的吗?你心甘情愿为机器猫卖命吗?我迫切需要这两个答案。你是猎人吗?是的。那么,你这是在审判我吗?

我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他,再说,他的身份复杂,一个被改装过的爷爷,介于人与机器人之间,还有若干我所不晓的细枝末节。

我以前也是一个猎人,秘密猎人,身份被掩盖了,最后离开你的时候,其实已是绝症晚期,是机器猫挽救了我。

你的意思是,猫与鼠联姻了?

他是我的雇主,我曾经保护他,后来他遭遇重大交通事故,几乎全身破碎,只得花重金将他改造成一只机器猫,只保留了他的脑部组织。

那个机器修女呢?

那是他的女儿,跟他爸爸一起在那场车祸中,也经过改造,可不同的是,除了脑部组织是人工智能的,身体其他部分都是原来的。

我有点懵了。是什么让他们弃善从恶?又是什么动力让老马跟他们联合?这一切的初衷又是为了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到,老马会当着我的面吞枪自尽,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的快速,让我再次领略了生命的无常。临死之前,他也没有解答我的疑惑。现在,老马的那把短枪已被我握在手里。我来到门外,透过巨大的玻璃罩,天空是无尽的苍茫,没有星月也没有日头,看不出具体时间。我径直来到别墅大门前,用万能钥匙开门,偌大的一楼客厅,欧式陈设极尽奢华,地面是马赛克镶嵌的一幅向日葵。乘坐电梯到二楼,居然不是卧室,而是一个展厅,正中间是一座沙盘,摆放着圣约翰教堂及其周边建筑物的模型,两边的墙壁上,一侧是教堂从筹建的设计图纸到竣工落成的系列照片,另一侧是历任神父的照片,约翰、张天衣、王长河、李大同、赵乾坤、诸葛无忌……幺蛾子,果不然,这里的照片跟教堂墓室的照片如出一辙,同样,幺蛾子的照片,一只机器猫坐在一片飞行的荷叶上。

三楼仍然没有卧室,也是一间展厅,只是门上没有锁孔,需要指纹开启。我抬手一枪,将指纹锁装置打得粉碎,一脚把门踹开。门内的一切,令人骇然。展厅中间是一辆破碎的概念车,红色的车身斑驳不堪,瘪了的车轮,碎玻璃洒落一地,这是一个被碾压、被倾轧、被蹂躏过的车体,很像一个艺术装置。展厅两侧的照片,按故事情节逐一过渡,越看越惶恐。完整的车,破碎的车,事故现场,事故现场的局部,血肉模糊的面部,残缺不全的躯体,围观的人群,救援的人群,最后一张照片,是一辆被打上×号的大型水罐车。哦!车内还有一人正准备从驾驶室里出来,我定睛细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那人,正是老马。

想必,我破门而入浏览别墅内景的情形,早已通过监控器传递到幺蛾子他们那里,或许他们正在赶来,或许准备逃散。有什么可怕的呢?我还惦记着那些机器鼠,惦记着机器修女机器猫,以及教堂墓室里另外的秘密。嗯!置之死地而后生,幺蛾子就是这样做的。我走出别墅,对着巨大的玻璃罩连开三枪,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罩子訇然落地。此时的天空,微微有了一些光亮。我放飞了手中的机器蜂,然后,提枪走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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