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爱菊

昨天值班，110接处警系统跳出一条报警信息：一名年輕的女子报警称父亲对母亲家暴，现场流了好多血，怕要出人命。

我和同事大张立即驱车赶到现场。给我们开门的是个年轻孕妇，穿一条碎花连衣裙，面容清秀苍白。她情绪激动地比划着手势，嘴里呜拉呜拉地说不清楚。

聋哑人。后来，她母亲说她小时候听力受损。

这户人家房子很大，家里养着狗，不知在哪儿拴着，一直不停地汪汪叫，叫得人心惶惶。从门厅到客厅到卧室，堆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传递出一种主人压根儿无心过日子的氛围。

一个头发花灰的老太太从主卧走了出来，脸色颓败，面容憔悴，“我女儿报的警……”老太太顿了顿，“她爸爸要卖房子，我不同意，他就……”

老太太说不下去了，抹了一把脸。

我们往里走。老爷子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嘴里骂骂咧咧，“我自己买的房子，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们谁也管不着。”

老爷子有点儿微胖，穿件藏蓝色的薄针织衫，脖子上戴着一条大粗金链子。因情绪激动脸色潮红，脑门儿上明晃晃地全是汗珠子。

“你他妈的还报警？警察了不起啊？我还就不怵警察！”老爷子说着，从身边的一大摞文件上，拿起一张盖了章的纸就要撕。

老太太赶上去要抢。大张赶紧一个箭步抓住老爷子胳膊，纸还是被撕掉一小半。

床单上点点滴滴的血迹。老爷子左手食指裹着卫生纸，还在滴血。

“你看住老爷子。”我对大张说，拉着老太太往客厅走。

“阿姨，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让老太太坐下，轻声问道。

老太太只是叹气，半晌不说话。

女儿过来给我俩一人倒了一杯水，对着老太太哇啦哇啦，估计是在劝妈妈。

老太太点点头，“你快去吃饭，别管我，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女儿哪里放心，不肯走。

老太太捋捋头发，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家里的情况。

早些年夫妻俩感情还挺好的，做生意挣了不少钱，买了好几栋房子。二十年前老爷子认识了小三，把家里的几处房子都拿去抵押，去新西兰做房地产生意。老爷子这次回来，还是奔着房子来的。

“房子是闺女的名儿，就这一处房子没贷款，现在又要卖。卖了我跟闺女可怎么活呀？他都贷了三千多万了！”

“阿姨，您别担心，房子既然是您闺女的名儿，他卖不了。房管局网上都有登记，您也不用跟他抢房本。打个比方，假如房子失火了，把房本烧了，房子就不是您的啦？您希望我们怎么帮您？”我问。

“我不知道，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老太太摇摇头。

“老爷子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您没事儿吧？”

“他把碗摔了，剐的。我没事儿，他没怎么着我。”

“第一，您先跟闺女出去找个酒店住下，老爷子现在情绪太激动，你俩待在一个屋檐下，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第二，找个律师，起诉离婚，分割财产和债务。你们已经分居二十年了，他在外面也有人，你们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没有任何意义。”

老太太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女婿回来了，说是接到媳妇儿的电话，从公司请假回来的。

我把两点意思跟女婿交待了，让他先打120叫医生来看看老爷子。

我和大张临走时，老爷子还很激动，“我没事儿，不需要叫医生。我们的家务事儿，你们警察管不了……”

房门在我们身后掩上，将老爷子的吵闹声、闺女哇啦哇啦的说话声、老太太的叹息声和犬吠声全都关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属于他们自己，外人插不进去。

“我不知道，我脑子一团乱麻。”老太太颓败憔悴的脸色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想，二十年的时间，她都没能作出决断，我的几句话能帮她做决定吗？

未必！

人生的大多悲剧，来自犹豫不决。当感情让人痛苦时，只有勇于“断舍离”，才有涅槃重生的希望。

（作者系北京公安局海淀分局双榆树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