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

在西安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梗：这条地铁施工刚挖到清朝大地主墓，那条地铁才遇上唐代节度使，而另外两条地铁还有俩公主墓。对此，文物局无奈道“人都快忙疯了，地主墓只能缓缓了。”

正如西安修地铁，文物局也忙得不可开交。伴随着城市建设一路高歌猛进，考古发掘也不断向前。越来越多“露面”的文物与被修缮保护的建筑群、文化遗址共同构建出城市的文化根脉，诉说着人与城的那些芳华往事。但随着时间推移，文物保护与城市开发的矛盾却愈发凸显，如何协调二者考验着城市治理智慧。

吃瓜者震惊

在城市建设大潮下，考古迎来了黄金时代。在南北方，“推土机下现古墓，洛阳铲中留遗产”的例子不胜枚举。无论是市政工程还是商业开发，甚至在校园施工中，推土机总能与文物“不期而遇”。

今年年初，中山大学广州校区南校园春晖园食堂旁的工地现场挖出古墓的消息让考古系的学生们为之振奋，毕竟终于迎来了实操课。呈三角形的墓穴里散落着数十件古物。现场考古人员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个汉墓。

说起来，学校挖出古墓实在算不得新闻。西安就能举出一大堆：陕西师范大学挖出的唐朝宰相贾耽墓，西安理工大学挖出的唐朝公主李倕墓，西安财经学院挖出的夏太后墓……

而在修路、修地铁等市政工程中“碰上”个名人也不是件稀奇事。2017年，新建的成安渝高速路成都收费站就遇上了“沉睡”多年的北宋尚书右丞何郯墓。在出土的60余件精美文物中，砖质实心彩绘俑是四川地区宋墓中的首次发现。早些年，成都地铁三号线修建途经天回镇时，推土机触碰到了一批汉代墓葬。经抢救挖掘，四座汉墓共出土了陶器、铁器、漆器等珍稀文物六百余件。其中，在2号墓葬内更是发现了920多支医学竹简，这让已失传两千余年的扁鹊一脉中医记载得以重见天日。

在商业地产中，“推土机下现古墓”的现象更是常见。2016年至2018年，在西安市恒大御龙湾、南湖一号基建项目中，推土机挖到了马腾空遗址。据悉，该遗址的发掘是浐河流域一次重要的考古发掘，对于了解浐河中上游史前、东周、秦到隋唐时期的文化面貌增添了新史料。

放眼全国，城市文明似乎总被推土机无心发现，再被考古人员悉心呵护。但有些地方却不那么走运。与西安一样，南京也好似古董铺子，一挖一个准。2013年，在南京南站附近的万科地产项目中，推土机遇上了六朝陵墓。遗憾的是，正当考古人员准备进场挖掘时，却发现古墓被施工人员连夜毁坏。“在被毁的六朝墓中，不乏有王侯级别的。”时任南京市博物馆考古部副主任岳涌遗憾道。

以“古迹广场”形式被保护起来的江南馆街唐宋街坊遗址，见证着成都春熙路一带古时的繁华。

开发者“凉凉”？

“一旦发现文物，工地就需暂缓施工，要等发掘完毕才能恢复施工。如果碰上有重大考古价值的遗址，原有规划可能被全部推翻。”施工员魏坤告诉记者，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理念，开发商不是不懂，只是更看重商业利益。为节约时间成本，碰上个不知名的古墓，可能直接“处理掉”。

2011年，北京在开发通州运河核心区、建设轨道交通时，就发现了明清时期通州古城的城墙和瓮城遗址。这让规划与建设局大为恼火，毕竟遗址东侧是运河，两侧均有地产开发项目。而运河区域还作为重点开发地段，即将华丽变身为“运河北京文化商务中心区”。最后，在各方博弈下，北京市确定了“切割搬走，再迁回”的方案。

“不是一个城门的事，涉及面积极大，根本不可能平移，切割绝对造成损失。这种事在国际上也没有先例。”作为主持起草文物保护法的国家级文保专家，谢辰生看过遗址照片后断定：不可能切割成功。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从地方利益上权衡，只有推倒重建，才能更高效地开发谋利。”相关人士表示。

类似矛盾常有发生，一旦失控，上升为暴力冲突的情况也是有的。今年初，在江苏扬州考古工地，就发生了一起城管与考古人员间的冲突事件。事发后，当地街道负责人却辩解道“此事系考古人员违章搭建引发”。国家文物局获悉后，将此事定性为“致使考古工作人员受伤、考古设施设备被毁、严重阻挠考古工作的恶性事件”。

按理说，扬州城遗址范围内本不应建商品房，但中信泰富不仅要建，而且急不可耐，连开发前的考古流程也等不了，多次向考古人员施压。

似乎，文物保护与商业开发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可这在成都市文旅局工作人员冯晓枫看来，矛盾也不是“无药可解”。以成都为例，经抢救性保护与合理改造，商业开发也能与遗迹保护并行不悖。比如，在动工初期，成都IFS项目就挖掘出了江南馆街唐宋街坊遗址。有专家推测，该片遗址可能就是唐玄宗梦里的酒肆——富春坊，见证着当年成都“扬一益二”的盛况。解决之道为遗址以“古迹广场”的形式进行原址保护。站在广场一侧，市民便能直观地看到一块块透明玻璃下的遗迹脉络。

据冯晓枫介绍，成都的文化根脉能够在基建大潮中被保护，要得益于近年来经多方协调形成的“考古前置”机制——在考古勘探工作结束后，建设方才能开始施工建设。“目前成都也在研究‘考古前置2.0’方案。”冯晓枫说，该方案把考古调查、勘探、发掘工作的完成作为国有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挂牌出让的前置条件之一。

保护者揪心

近些年，为破解城市建设中的文物保护难题，各地纷纷將“考古前置”提上日程。作为国家重点支持的6个大遗址片区之一的河南郑州，因文物古迹繁多，在去年就开始了“考古前置”改革。

郑州市发文要求，市区范围内以招拍挂方式出让的国有建设用地，在土地出让前由自然资源部门向文物部门办理全部考古审批手续。若未发现文物遗存的，直接公开出让;发现文物需要“异地保护”，发掘保护后出让;发现文物需要“原址保护”的，调整用地规划后出让;发现文物遗存但可保护与建设兼顾的，由文物部门明确保护条件，附条件出让。

可以说，为协调统一文物保护与城市建设矛盾，健全保护机制不失为顶层设计之“良方”。但在多方利益博弈下，政策落地却异常艰难，文物保护乱象还是不少。

其中，有些地方有法不依，先建后批，造成文物损坏的既定事实。2011年，位于杭州南宋皇城遗址上，绿城西子房地产如火如荼地建设起来。在规划局未颁发《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的情况下，开发商竟然有恃无恐动工一年多。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施工时还挖出了南宋皇宫的建筑构件，如宝相花纹方形地砖、云龙纹石雕门廊残件……

可见，“大型基本建设时先进行考古勘探”的文物保护法规定，在实际操作中往往沦为一纸空文。

甚至由于个别考古人员对文物保护的认识不到位、与某些地方政府间盘根错节的利益交织，“文物保护”还沦为了“文物破坏”。2017年，江西抚州对外发布了汤显祖家族墓园遗址考古工作成果，其中包括汤显祖本人的墓葬。一时间，汤显祖墓葬的消息掀起了社会对戏曲与考古的关注热潮。有报道称，汤显祖家族墓园遗址考古实际上与抚州文昌里旧城区改造相关，地方政府希望将棚户区改造和文物保护相结合。

没想到的是，结合不成反倒挨了通报批评。热乎劲儿还没过多久，国家文物局就泼来了冷水：考古单位未严格按照批复意见实施，存在着擅自发掘墓葬本体、重要考古发现未及时上报等问题。仅仅为满足公众“好奇心”、改造老城区而搞冒进式考古，被处罚也在所难免。

有时候，文物算是被保护起来了，但居民的拆迁安置却成问题。2016年，济南新东站片区安置房项目施工现场挖出了东周大墓，还出土了大量宝贝。相关文物部门在报上级部门批准后，决定对出土现场进一步发掘或就地保护。可一旦文物被就地保护，就意味着居民将挪往他处。如何化解安置难题，也是个待解决的难题。

“类似的问题还会不断上演，直到有法可解。”对此，重庆大学城市科技学院建筑学院院长周毅认为，历史文脉的流失、遗址的破坏、居民安置难题……都是城市发展中无奈且必然的结果。毕竟于城市而言，文物就像是高蛋白，东西是好，但极可能成为城市的负担，无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