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2017年8月，在美国举行的一个世界范围内的电竞比赛中，江苏小伙刘彤组队代表中国参赛，一举取得冠军。得知成绩，刘彤兴奋地对着镜头大叫：“请将我的胜利带给我可爱的肥妹！相信哥哥，我这辈子都会罩着你！”

刘彤是有着数万粉丝的电竞主播、斗鱼红人，王者荣耀的最强王者。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身披麻袋”、恣意行走江湖的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怪兽打败，而且是完败。这个小怪兽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刘熙蕊。

损妹：“坏小子”孤独的反击

2015年11月，因为学校组织体检，17岁的刘彤早早离校，准备跟同学去吃晚饭。路过鼓楼小学时，正赶上学生放学。刘彤看到几个男学生围着一个女生推搡，边推还边叫着“哑巴”。

“这是我小时候常干的事！”刘彤笑着对同学说道。可当目光投向那个被欺负的女生时，他整个人顿时呆住了，那女生竟是他的妹妹——刘熙蕊。

刘彤1998年出生于江苏省徐州市，父亲刘晋做房地产起家，后来又把事业的重心转向文化产业，因为没时间管孩子，养成了刘彤嚣张骄纵的个性。2005年，刘彤的父母离异，妈妈移民去了新西兰。2007年，刘晋再婚，对方是个叫邓鸿飞的女记者。邓鸿飞出身于山东农民家庭，那年25岁。虽然邓鸿飞对刘彤比亲妈还有耐心，但刘彤不喜欢她与爸爸聊天时的欢声笑语，私下里叫她“小三”。他开始打架逃学、花钱找同学代写作业、出租从国外买回来的精致手办、追主播天价打赏，各种使坏给父亲与继母的新生活添乱。刘晋对儿子的管教简单、粗暴，邓鸿飞则更多的是妥协。

2007年11月，邓鸿飞生下女儿，取名刘熙蕊，刘晋夫妻二人对刘彤的关注和管束慢慢少了一些。刘彤在这个时候迷恋上了网游，时常半夜还爬起来打游戏。在那个世界里，刘彤找到了强烈的归属感。

2014年8月，得知刘晋出差，刘彤便组团在网吧包夜“开黑”，凌晨两点多才回家。邓鸿飞又生气又担心，把刘彤的表现如实告知刘晋。第二天晚上，刘晋提前回家，把儿子堵在网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刘晋上去就给了刘彤一巴掌，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拽出网吧，塞进车里。刘彤一声不吭，车上放着的刘熙蕊的照片分外刺眼，想到这次事件是邓鸿飞告的状，他便决定整妹妹，向继母报仇。此时的刘熙蕊已经5岁多，虽然他视她若空气，不冷不热，但他在家时，妹妹总是“哥哥”前“哥哥”后地叫他，要追著他玩。

当年9月，刚上高中的刘彤将小蕊带到小区流浪狗的集结地。就在妹妹蹲下要和小狗玩的时候，刘彤猛踩一条狗的尾巴，然后大笑着撒腿就跑。结果，身后很快传来小蕊的大叫和痛苦的哭声，小蕊的左腿被流浪狗抓开一道巴掌大的伤口。听闻消息，邓鸿飞忙带女儿去医院打血清、破伤风、狂犬疫苗，还缝了8针。邓鸿飞当着刘晋的面警告刘彤：离小蕊远一点儿。这警告让刘彤的愧疚一扫而空。

2015年2月新学期开学后，父亲加强了对刘彤的经济管理，上网费用骤减。于是，刘彤又决定从妹妹身上找突破口。3月的一个周末，趁刘晋和邓鸿飞外出应酬，刘彤带着妹妹出了小区。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路口，几个小伙子突然冲出来，两个人拦住刘彤，两个人抱着小蕊跑到一处树林里，威胁她：“你妈妈把你卖给我们了。”说着，还拿出一张从淘宝上买的假的亲子鉴定。小蕊吓得大哭，根本不知道这是哥哥的恶作剧。好一会儿后，刘彤赶到，他抢过那张鉴定纸，然后拉着妹妹奔跑到大路上。刘彤告诉她：“你妈妈会想各种办法不要你，以后，你只能听哥哥的话。”还提醒她不能把今天的事说给任何人，尤其是邓鸿飞。小蕊脸色惨白，小小的身体一直发抖。那天回来后，刘彤就发现小蕊看邓鸿飞总是怯怯的，对他则言听计从。小蕊每周都听哥哥的安排从邓鸿飞包里拿钱给他打游戏。

5月份，刘熙蕊的老师向邓鸿飞反映：小蕊在班里变得不和任何人说话。邓鸿飞这才想到小蕊经常做噩梦，在家也没原来活泼。邓鸿飞便带小蕊到医院检查，结果被告知，小蕊患上了抑郁症。在医生的反复引导下，小蕊这才说出了那天的经历和从妈妈包里偷钱时的压力。刘晋气得脸都绿了，将刘彤送去住校，周末和节假日也让他回爷爷奶奶家，杜绝他与妹妹的一切来往。

刘彤没想到爸爸这么狠心，心里憋着一口气，既然谁都看不起他，他就非要做一番“事业”，还将事业蓝图定格在电竞上。此后，刘彤一有时间就看比赛，研究战法，打竞赛升级赢奖品，成为全校知名的电竞“No.1”。后来，他又在一个电竞游戏“师父”的启发下，回收一些大玩家的库存饰品，再以比官方价稍微低一些的价格卖给需要饰品的玩家，赚取中间的差价，每个月有近万元的收入，他拿来再买更多游戏装备、赢更多奖品，赚更多钱。没有了经济的枷锁，刘彤和家人的联系更松散了，虽然刘晋每周都会去父母家看儿子，但刘彤感觉自己就是个独行侠，父亲、母亲甚至继母和妹妹都是浮云。不想，在这样一个傍晚，他竟与妹妹不期而遇。

好吧，我就是个“妹控”哥哥

自己从小在学校称王称霸，亲妹妹却被几个小屁孩儿欺负，刘彤很不爽。他不由分说走上前，扯开几个男孩子道：“我是她哥，你们再敢动她一次，我就打你们十次。”几个男孩儿很快逃跑。

刘彤的出现让刘熙蕊仿佛找到救星，紧紧抓住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不愿让他离开。或许是血缘的关系，刘彤心一软，问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呢？”刘熙蕊告诉刘彤，邓鸿飞得了尿毒症住院，保姆忙着照顾妈妈，已经很久不来接她了。刘彤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很久都没来看他了，偶尔见面也愁眉不展。他追问道：“那同学为什么要欺负你呢？”小蕊告诉他：为了治疗抑郁症，她每天得吃药，因为药里含有激素，她的身体就变胖了，常常被同学嘲笑。见刘彤沉默着，小蕊用软萌软萌的牛奶音说：“哥哥，你别走，送我回家，好吗？我一个人总是害怕。”小蕊拉他的手更紧了。

看着眼前这个小胖子，刘彤很愧疚：明明是自己害她生病，她却像傻子一样信任自己，妹妹这么单纯难保不被人欺负！那一瞬间，兄长力“MAX”，刘彤坚定地告诉妹妹：“不怕，哥送你回家。”小蕊很高兴，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告诉哥哥自己像过年一样高兴。刘彤第一次发现妹妹原来这么可爱。到了小区后，刘彤让妹妹自己进去。小蕊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怯生生地问：“哥哥，明天还能碰到你吗？”刘彤心里的一点点儿冷漠都被暖化了。“好，只要你不告诉爸妈，明天下午，我还去接你。”刘彤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没出息”。硬碰硬他从来不怕，小姑娘跟他来软的，他就不得不束手就擒。

那天晚上，刘彤频频想起妹妹，邓鸿飞病了，那谁管小蕊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送她回家已经违背了我的原则。”虽然嘴硬，刘彤还是每天都偷偷接刘熙蕊放学。从小蕊口中得知，邓鸿飞已经病了半年。

接触中，刘彤发现，小蕊其实挺可爱的，说话也挺逗。只是偶尔会愣神、发呆，看到一群男孩子会害怕，刘彤知道，那是自己留给小蕊的阴影。为了让妹妹走出心理阴影，他给她描述自己的电竞梦，什么孙尚香走位风骚、右京持续输出高、易反杀，说得神乎其神，小蕊对他迷得不行。

一个星期五，刘彤还按老规矩等小蕊放学，直到学校里都没人了，小蕊也没出来。刘彤害怕了，赶紧给刘晋打电话，才知道邓鸿飞病重进了ICU病房，因为家里没人，所以中午，刘晋就把小蕊接到医院。刘晋诧异不已：“你怎么知道妹妹不在学校？”刘彤才把自己每天接妹妹放学的事告诉爸爸。刘晋没想到儿子默默做了这么多，心里五味杂陈。

刘彤却没想这么多，自己经历了父母离异，失去妈妈的滋味他太了解了，虽然不喜欢邓鸿飞，但她若真死了，妹妹怎么办？刘彤不由得想起8岁那年，妈妈离开家，他哭得像个孤儿。万一邓鸿飞有点儿什么事，小蕊岂不要哭死？刘彤想了想说：“爸，我去医院陪小蕊吧。”儿子说出了这样的话令刘晋十分意外。他声音颤抖着说道：“你来吧，你阿姨也想你呢。”“我只是陪小蕊。”刘彤出现在医院时，小蕊正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看着病床上的妈妈邓鸿飞，看到哥哥，她就扑在哥哥的怀里，无言地流泪。刘晋告诉儿子：邓鸿飞正处于昏迷状态。

因为不想妹妹如他一样生活在一个没有妈妈的世界里，刘彤给邓鸿飞发了一条微信：“为了小蕊，希望你能振作，你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已经按照哥哥的样子在照顾小蕊。你可以安心。”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3点钟邓鸿飞恢复意识，转到了普通病房。知道刘彤在照顾小蕊，邓鸿飞满脸惊慌，担心刘彤又会搞事。知道了刘彤偷偷接小蕊放学的事，邓鸿飞拿着手机反复看刘彤发给她的微信，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画风突变的，是自己曾经认识的继子。晚上，小蕊来看妈妈，身后站着半年没见的刘彤。他长高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小流氓发型，他瞥了一眼邓鸿飞，告诉小蕊：“我在门外等你。”就出了病房。小蕊告诉妈妈，哥哥给她叫了外卖，还教她打游戏了，得意地称哥哥是个“大神”。说着，小蕊还非要刘彤进病房来给邓鸿飞讲游戏里的世界，刘彤竟也乖乖走进了病房。邓鸿飞与刘晋相视一笑：原来当年的大魔王是个“妹控”。

邓鸿飞在医院住了14天，刘彤每天把放学的小蕊送到医院，自己晚自习下课后再带小蕊回家。小蕊每天都跟妈妈讲，哥哥是怎么给自己洗脸、接自己放学、哄自己睡觉的，说得邓鸿飞心里暖暖的。

这场病，让这对八竿子打不着的母子之间多了一份交集，每天听小蕊讲述哥哥的实力宠爱，邓鸿飞发觉，从前的自己或许根本不了解刘彤。

一天，刘彤送小蕊到病房后刚要离开，却被邓鸿飞叫住了，她感谢刘彤这几天照顾小蕊。刘彤却一脸不屑地说：“你到我家来，还少給我添乱了吗？”邓鸿飞哭笑不得，“其实我只比你大15岁，如果没有你爸爸这层关系，我们也许会是好朋友。你不是打王者荣耀吗？我也是青铜玩家。”“青铜？你连做我的后妈都不配。”刘彤没想到邓鸿飞会讲游戏，开始给她讲自己遇到过的女大神，挤对邓鸿飞段位太低。

因为共同的话题拉近了关系，在随后的交往中，邓鸿飞越来越发现刘彤的闪光之处，仗义、脑子灵活，是个耿直Boy，路见不平就要出手相助，被人碾压就得扳回一局，看起来是个刺儿头，心里却柔软到受不得一丝委屈。也许从前他们的隔阂就在于，根本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她一旦进入了刘彤的世界，才明白他的珍贵。而对刘熙蕊共同的爱和不放心，让这对半路母子开始握手言和。

兄长力“MAX”：电竞红人横空出世

2016年底，邓鸿飞出院，看她脸色发青，整个人软绵绵的，别说要照顾小蕊，连照顾自己都觉得吃力，可邓鸿飞却把家里的保姆辞退了，因为刘晋参与了一个郊区度假村的项目，把公司和家里的钱都投上了，家里根本抽不出现金。“连请个保姆的钱都没有了吗？”刘彤问。刘晋告诉他，不是没有钱，只是将来邓鸿飞透析、手术，还要不少钱，要尽量减少开销。刘彤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命运、家庭的命运、家庭的开销，都是一种负担。

刘彤从学校里搬了回来，寒假里，刘彤有更多的时间在家，就尽量多照顾小蕊。一天晚上，刘彤在厨房削苹果，顺手切了一块递给小蕊。“我不要，我怕妈妈不够吃了。”小蕊推开了哥哥的手，两滴泪滚了下来，委屈地说，她知道妈妈快死了，要花好多好多钱，但是家里没钱。刘彤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蹲下来抱住了妹妹，擦了擦小蕊的眼泪。“你不说哥哥是大魔王吗，哥哥有办法。”刘彤向妹妹承诺，他一定会救她的妈妈。

2017年2月，邓鸿飞的身体进入了稳定期，医生建议她尽快做移植手术，而且幸运地和她母亲配型成功了，但因为刘晋的收入都投到度假村的项目里了，手里只有20万，但更多的开销在手术之后，他不敢在钱不充裕的时候贸然给妻子手术。

刘彤觉得自己应该为家庭承担点儿什么了。他把自己从前赚的钱拿出4万元，组织了一个团队。他建立了三个QQ群，一个专门在玩家群体里收装备、卖装备。刘彤扩大了规模，小到十几块的装备，大到3000元的破碎大剑，他全有能力吃进。另外两个群他组织玩家按话题聊天，并随时发布最新玩法，积攒人气，保持玩家的黏性。

组织规模化以后，刘彤的淘宝号每月有近4万的净收入。为了快点儿赚钱，他又在“斗鱼”上开了直播，凭借自己多年玩游戏的能力和积累的口碑，他的粉丝涨得很快，每天直播有数万人围观。玩家多是夜里上线，刘彤就晚上8点开直播到凌晨两点。

4月份，邓鸿飞去做透析，医生又提醒她，应该尽快手术，等到把身体底子拖坏了，手术的成功率会降低。那天晚上，小蕊睡着后，刘彤听见爸爸和邓鸿飞在客厅聊起这件事。刘晋很自责，想退出在参与的项目，虽然会赔上几十万违约金，但能把大部分的钱收回来。但是邓鸿飞不同意，说如果那样，即便做了手术，她也不好好配合医生疗养。

刘彤坐不住了，“阿姨，你放心手术吧，我这里有19万，后面的钱我还能赚。”看着刘彤打开手机银行，余额一项上显示190073元，邓鸿飞和刘晋面面相觑。刘彤坦诚地说，自己一直在淘宝上做“商人”，又连续几个月在熬夜开直播，才赚到了这些钱。

邓鸿飞鼻子一酸，抱住了刘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晋的眼圈也红了，“儿子，这个家不该让你去赚钱。”刘彤挤出一丝笑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不懂你们大人，做个决定没完没了的。”

4月底，邓鸿飞在北京301医院做了肾移植手术。刘彤带着小蕊，得到邓鸿飞手术成功的消息，才返回徐州。2017年5月中旬，邓鸿飞转到徐州市人民医院，她的状态一直很好，术后没有发生任何并发症，很快就出院了。

邓鸿飞的身体好转，刘晋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刘彤当时正在备战高考，可在学习上，他一直没有信心。高考结束后，刘晋接连给很多朋友打电话，让他们给儿子参谋，等成绩出来后看怎么报考。爸爸的举动让刘彤压力很大。

然而成绩出来后，刘彤只考了246分，低于二本分数线。刘晋炸毛了，他知道儿子一直在赚钱为了给邓鸿飞手术，不好发作，但当即就做出决定——刘彤必须得复读。看着爸爸没有如往常一样发脾气，刘彤试探着怯怯地说：“爸，其实不用读书也能有出息。”他告诉刘晋，通过这段时间给继母赚钱手术，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认为电竞大有可为。最主要的是，在电竞里，他找到了从小就没有的成就感。“你做梦，你再敢去直播，我就揍你了。”刘晋说。他不愿意和儿子再讨论这件事，刚缓和的父子关系又僵化了。第二天，邓鸿飞与刘彤进行了一次深谈，她意识到孩子对自己未来有他的思考，而丈夫的思考其实有局限。邓鸿飞劝说丈夫，放手让儿子自己去走路，但与刘彤约定：他只能进行合法的活动，绝不能碰赌球。刘晋与儿子签订了放弃高考与当电竞主播的协议，开始尝试着真正像成年人一样与他相处。

2017年8月，刘彤组队赴美国参加了一个全世界范围内的电竞比赛，成为电竞界的一颗新星。

高原荐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