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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灾童教养院的风风雨雨

2019-09-10裘伟廷

新华月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锦华孩子

裘伟廷

他是资产雄厚的实业家,原本可以一门心思发展事业;她是一个娴静优雅的阔太太,原本可以在洋房里闲敲棋子落灯花。然而,为了拯救那些在日寇蹂躏神州大地时失去父母的儿童,他毁家纾难,无私献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和生命;她奋不顾身纵身入伙,在一次次降临的灾难中尽力支撑着。他是竺梅先,她是徐锦华,这一对患难夫妻,在浙江奉化山脚下,以青山为墙垣,以绿水为屏风,建立了国际灾童教养院,抚养教育600 多名孤儿。

战火中诞生灾童教养院

1937 年,卢沟桥一声炮响,日寇的铁蹄疯狂地踏进中国内地,连天烽火,哀鸿遍野。只一个多月时间,战火迅速蔓延到上海,马路上到处是流离失所、生活无着的难民,景象十分凄惨。特别是一大批父母亲人已死于日寇炮火之下、无依无靠的孤儿,过着饥寒交迫的流浪生活,挣扎在死亡边缘。目睹此情此景,竺梅先焦急万分,寝食难安。

竺梅先是谁?竺梅先是浙江奉化人,因家贫13 岁离乡背井,到上海一个五金杂货店当学徒。早年曾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后来弃政从商,倡导实业救国。20世纪20 年代中后期,竺梅先已是沪上著名的实业家、中国造纸业先驱。他待人以诚,仗义疏财,在淞沪会战爆发时,他捐钱买飞机,建了两所伤兵医院,还接办轮船公司运送难民、传输军资。

看着灾童的苦难,竺梅先兴起创办庇佑难童孤儿机构的愿望,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夫人徐锦华。徐锦华是江苏松江人,出身望族,毕业于松江女子师范学堂。她早年参加过北伐军,骑马射击,智勇双全;后当过律师、战地护士。她与竺梅先相识于军中,结婚后,多年襄助丈夫,是竺梅先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和参谋。

此时竺梅先对徐锦华说:“当前哀鸿遍地,苍生涂炭,办个灾童孤儿学校倒也是一种义举。现在上海各慈幼院、难民收容所都将被迫解散,这批灾童、孤儿都要流落街头了,到大后方去办个学校,既解决食宿、衣着,也教育他们抗日爱国,把他们教育成人。你念过女子师范学校,这事由你来办最合适。”徐锦华特别热心教育事业,矢志“教育救国”,值此苍生涂炭、民不聊生之际,她竭力支持竺梅先创办教养院,尽可能挽救一批灾童,把他们培养成国家有用之才。

在随后宁波旅沪同乡会的一次例会上,竺梅先慷慨陈词:“国家灾难深重,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应把这批丧失亲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孤儿收养起来,教养成人。”他还说:“我的夫人徐锦华师范毕业,当过律师、战地护士,有胆有识,很喜欢孩子。我和她商量过了,尽我所有,把这些孤儿收容起来,办一个灾童教养院,既要教,又要养。”

这一提议得到了与会董事们的一致赞同,当场认捐了一笔经费,会上即成立了“灾童教养院”院董会,大家一致推举竺梅先任院长,由其亲自操持筹备工作;竺夫人徐锦华为副院长,主持日常院务。虞洽卿提议,将教养院冠以“国际”两字,以尽量避免和减少日寇的干涉和骚扰。还有几个董事提出,由他们来游说德国、美国、英国、法国等外商担任院董会董事,并由此取得各有关国驻沪领事馆的支持,发给护照,这样就坐实了“国际”的名头。教养院计划接纳500 个孩子(后实收610 名)。

会后,竺梅先立即付诸实施,一边委派专人收容灾童,同时多方聘请教职员工;一边派人去寧波方向物色教养院院址,既要宽敞,又要安全。知道竺梅先的打算后,奉化名人庄嵩甫推荐了位于竺梅先家乡附近的后琅乡(现莼湖镇)岙口泰清山。山下有座泰清寺,这处废弃多时的千年古刹,地处偏僻,前有开阔空地,内有众多僧房,是个安心读书的好地方。经全面修缮,并新建了4 排教室、7 座大寝室,以及大礼堂、图书室、厨房、食堂、医疗室、理发室、操场等教学和生活设施后,奉化国际灾童教养院迎来了第一批灾童。

古刹里孩子们用功学习

国际灾童教养院1938 年9 月正式开学,其后全院师生员工渐增到700 余人。学生来源除了在上海收留的灾童外,还有一些附近农村的附读生。最特殊的一个学生是某爱国青年的女儿,这位青年为报国难家仇,把年仅五六岁的爱女送来托付给徐锦华,自己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去了。临去时一步三回头的情景,想起来仿佛还在眼前,令人感叹不已。

清晨,整座教养院在晨曦中显得特别恬静、安宁。突然,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声从山顶悠悠地飘向每个角落。霎时间,学生们以最快的动作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奔向盥洗室。当第二次号声响起时,宽大的操场上已按年级排好整齐的队伍。师生们一起做早操,一起唱竺梅先秘书徐无生作词的《院歌》,“吾生多幸,值风潮鼓荡,卷入洪炉,百炼千锤成铁汉,看他年雪耻昭矣……江山虽破,有黄农裔胄,五族同胞,一德齐心修学业……少康一旅,中兴责,在吾曹。”它阐明了办院的宗旨和对学生的期望。

教养院聘用上海、南京、杭州一带的名师前来执教,有原中学、大学的教师,也有民丰、华丰两造纸厂的工程师、技术员。他们原本大多生活在城市里,有较好的工作岗位和优越的待遇,而这里是穷乡僻壤,没有自来水,只有用一支支毛竹打通当水管,把山涧水引流下来;更没有城市所有的娱乐和物质享受,而工资却要比城里少许多。他们是在竺、徐两院长赤诚之心的感召下,出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献身精神,接受礼聘,不顾艰辛,为教育事业尽心竭力。因为师资素质好,所以教学质量也高。

考虑到绝大多数院童都无家可归,一年安排三学期,4 个月一学期,不放寒、暑假。根据年龄与识字程度,分为幼稚班、小学六个年级和初中部,每周休息一天,为的是多学知识,快些成材。教材基本是自编的。初中学的英语是林语堂的《童话故事集》《卖火柴的小女孩》等;语文课全是古文,从《古文观止》或古典诗词名作中选来;数学三角、几何都是英文原版;化学课也做些实验;还常举行田径、球类、踢毽子、跳绳、哑铃等比赛,以增强孩子们的体质。由于物资短缺,一本练习簿先用铅笔写,再用钢笔写,后用墨笔写,重重叠叠;而老师则在夜深人静时,在暗淡的煤油灯下,批改这样一纸三用的作业本。学生们都非常用功,有的起早捧了本书去山上大石头旁朗读,有的已打过熄灯钟还在被窝里默默地回忆、思考白天的课文。

教养院特别重视对院童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岳飞的《满江红》和文天祥的《指南录》等都被列为国文教材;尤其是教养院大门两侧的墙头上刷写着“卧薪尝胆,明耻教战,驱除鞑虏,光复中华”16 个大字,时时提醒院童发奋图强,莫忘国耻。院童们《报仇雪恨》的歌声时常响彻山间:“钟声打白云,黎明人即起,同是离乱人,四海皆兄弟。苦读书,勤做事,时间莫荒度。过今天,有明天,报仇雪恨在何年?”

竺梅先在外筹款,但只要来院时,总要给学生们讲讲话;他也常请一些知名人士(如教育家陶行知等)来院,讲学和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徐锦华更是衣、食、住、医、读事事挂心,很少见她坐在办公室里,而总是背着双手在各处巡视,发现问题马上处理。她从未发过脾气或大声训斥,总是满脸慈祥,微笑着抚摸学生们的头,亲切地唤他们“小囡”。在这充满爱意的氛围里,虽有600 多个孩子,但都亲如兄弟姐妹,从不斗殴打架。这是一个温馨欢乐的大家庭。师长们的关怀,大自然的陶冶,生活的安定,使孩子们日渐丰腴壮实起来。

多次战胜病魔的侵入

1940 年秋天,正当学生发奋读书,沉浸在温馨的乐园里时,谁也没料到魔爪已悄悄逼来。每天,天刚拂晓,徐锦华已披衣起床了,叫醒了助手欧月仙,拎一盏马灯,一起从山顶的岁寒草堂向山下走去。她要拨开晨雾到寝室,看看孩子们夜来睡得可好,有不适的即通知抚养组送去医务室治疗。一日复一日,多少个晨昏,徐锦华带着欧月仙走过每一个孩子的身边,带去爱,带去期望,带去无限的关切,风雨无阻。

有一天, 徐锦华查铺时突然发现有几个孩子睡得不安宁。第二天更多了,好几个寝室都有孩子在呻吟,医生一检查方知患的是疟疾。疟疾发作起来很可怕,先是冷得浑身发抖,盖上两条厚被也没用;过会儿又热得像火燎火烤,恨不得跳进冰窖里去。医务室没有治疟疾的药,当时由于战乱,药品非常紧缺,需要量又大,因此也不易买到。但发病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徐锦华整天守在病孩身边,心急得不得了。几经周折,总算买到了一些奎宁粉。奎宁粉非常苦,那时既没胶囊也没糯米纸之类可裹,苦得难以下咽,徐锦华和老师们只得用嫩菜叶把药粉包好,塞进孩子的口中,再用水吞咽,才最终治好了病。

谁知疟疾的病患刚消退,又一次灾难接着降临。不知怎的,教养院100 多个孩子忽然生了疥疮,满身四肢全是疮,晚上疼得睡不着,一片“咝咝”的呻吟声;大早上起来更折磨人,脓血与被子粘连,把棉被一层一层撕开,疼得孩子们哇哇大哭,寝食难安,学习无心。徐锦华看着刚从疟疾中挣扎过来,满脸病态未除又落入疥疮魔爪的孩子们,更是心焦如焚。

徐锦华去宁波和竺梅先商量后,他们一方面派人买药,一方面和院董一起去医院请了十几位医生护士去教养院进行治疗。当时宁波已沦陷,交通要道都有日伪军站岗检查,药物是紧缺商品,很难携带出去,竺梅先把此任务交给了他的门生许兴馥。许兴馥当时年轻有为,办事得力,深得竺梅先赏识,为教养院办过许多事倩。

许兴馥接到任务后,买了两只盛牙膏的大纸箱,下面放治疥疮的硫黄膏,上面整整齐齐地排满牙膏。他身材颀长挺拔,加上礼帽一顶,长衫一件,像一名左右逢源的大商人。许兴馥雇了个挑夫,抬着两大箱药品潇潇洒洒地往宁波灵桥走去。第一个拦住他的是名伪军,他早有准备,手心里扣着几块硬洋,边请伪军检查,边将硬洋塞到伪军手里。日军过来翻了几下,看看都是牙膏,再加上伪军帮着说好话,就这样通过了关卡。

医护人员也随后赶到,再配备几名院里的老师,将学生在几个寝室同时进行治疗,以免交叉感染。医护人员每人用一根短棍,棍头用药棉、纱布扎成球状,蘸着硫黄药膏给学生全身搽擦,换下的衣服全部煮沸消毒。如此奋战十数日,才把疥疮消灭干净。

徐锦华大义对日酋

1941 年4 月20 日,日军侵占宁波,三日后攻陷奉化。徐锦华忧心忡忡,天天找人打听日本人的行踪,十分担心孩子们的安全。据说,她为了保障学生的安全,还托一个和尚及时传递消息。然而,日寇终究还是打探到教养院,摸进了泰清山。

这天上午,得到情报的徐锦华马上紧急召开全院教师大会,谆谆嘱咐:“一、全院照常上课;二、高年级的女童和女教师暂时都避到山上去;三、我出面对付他们,万一我出事,你们也要忍住,把孩子保护好最重要。”另一方面,把图书馆里早就整理好的一大批抗日书籍,坚壁在预先挖好的大坑里。会后没过多久,有人来报讯:日军20 人左右,其中有一个军官,一个翻译,已经到隔壁的楼岙村了。徐锦华命令:“现在按我说的分头准备。张月楼是日本留学生,做我的帮手。”

忽然,徐锦华想到,教养院里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惨死在日寇的炮弹、枪口底下,而教养院平常也做了不少抗日宣传,这些孩子对日本人一定恨之入骨。于是她对男老师们说:有课的老师照常上课,没课的老师和职员分向各教室,“你们一个人管一个教室。告诉孩子,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千万不要莽撞。”徐锦华还是不放心,又跟学生们叮嘱:不要离开教室,“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抬头看”。

剛安排好,上了刺刀的日本兵即从后山、前村分两路夹攻,气势汹汹,包围了教养院。日本军官与翻译直进院长办公室:“大日本皇军前蔚寿山到国际灾童教养院巡视。”徐锦华亲自接待,由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教导主任张月楼老师担任翻译:“国际灾童教养院院长徐锦华。”前蔚寿山疑惑地问张月楼:“你是日本人?”张月楼不卑不亢:“我是中国人。十年前在贵国早稻田大学学习机械,回国后在造纸厂做技师,现在是教养院的老师。”

这时,徐锦华把准备好的各国董事的证书给日本军官看:“这里是国际性质的教养院,全院几乎都是战争孤儿。我是他们的母亲。”前蔚寿山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他带着日本兵,列队进院,对教室逐个查看。孩子们都很听话,个个盯着书本,书声琅琅,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抬头张望。前蔚寿山转身问:“如果我在中国阵亡,我的子女成了孤儿,你会收留他们吗?”徐锦华朗朗而道:“首先,我不希望阁下的子女沦为孤儿,万一发生这样的不幸,我们对各国灾童一视同仁。”前蔚寿山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手下人走了。

日本人走远后,张月楼捂住狂跳不止的心:“徐院长,我真佩服你!”正说着,徐锦华忽然脸色惨白,晕了过去。张月楼赶紧扶住她,她缓过来后,虚弱地说:“我刚才太紧张了。”是的,刚才徐锦华真有点担心,不是怕日寇,而是怕万一哪个孩子控制不住自己,稍有不慎,会造成无谓的伤害,这是一批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呀!解除“禁戒”后,许多学生禁不住放声大哭,大家都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把敌人赶出中国去。第二天,竺梅先回来了,他急切地对妻子说:“听说日本人来了,我很担心你,就赶过来了。”还好,有惊无险。

竺梅先筹粮途中病逝

日寇的铁蹄步步紧逼,国家的形势日益严峻,许多富商大员纷纷逃离上海、宁波,去香港等地避难。教养院除第一年向各界筹募到一些资助外,至此已难获捐款了。于是,教养院全部经费都需竺梅先独自承担,经费来源成了问题。当时有许多友人劝说竺梅先,不如放弃教养院,去香港或海外重振家业。竺梅先看着这600 个可怜的孩子,婉谢了这份好意,说:“我既收养了他们,不能只顾自己、半途而弃。”

为了把教养院维持下去,竺梅先竭尽自己所有,独资开设了丰余公船务运输报关行。在上海设立总公司,由原来民丰、华丰造纸总公司襄理汤寿珍负责,另外还有竺梅先的大弟子顾祟元和亲侄竺培元等,在宁波设立分公司。宁波分公司下设石浦办事处,由竺梅先最小的关门弟子许兴馥负责。丰余公三级机构所有的盈利,竺梅先均作为教养院开支之用。所以,后来几年,教养院实际上是由竺梅先独力支撑着。那些年,恰遇浙东灾荒,粮食短缺,竺梅先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寒来暑往地奔波,为师生们弄粮食。

1942 年5 月的一天,竺梅先回来没多久,带着病体,冒着日伪的通缉,又要为灾童教养院去永康采购粮食。徐锦华听丈夫要走,苦笑着说:“你成年累月地跑,累吗?”“当然累,累不死。就是感觉对不起你,你一个女人,苦撑这个大家,那才叫累。放心,我这次去永康买粮食,回来一定好好陪你,院里的担子,我也挑一头。”可是,就在回来的路上,到达宁海时,竺梅先因劳累过度,又咯血了,助手只好将他暂时安排住在宁海黄坛乡的严乡长家,通知徐锦华来接。

竺梅先太累了!为了教养院600 多个“儿女”,积劳成疾,拖延数月,终于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弥留之际,竺梅先谆谆嘱咐徐锦华:“教养院这副担子交给你了,一定要把这些孩子好好抚养下去,直到他们能自立为止。”他就这样带着遗憾,带着无奈,像春蚕吐尽了最后一口丝,于1942年5月30 日离世。会计师清理竺梅先身后财产时,方发现这位闻名江浙的实业家,民丰、华丰造纸厂的创始人,为支付抗日救国各项庞大的支出,尤其是支撑起这所灾童教养院的巨大开支,原本累积的上百万巨资已空空如也,名下产业也抵押殆尽。

追悼会上,徐锦华极度伤心,她已经站不稳了,不得不由其他老师扶着。竺梅先走的时候才54 岁,一个正在盛年的大老板,若不是为了600 多个孩子日夜奔波,怎会英年早逝?竺梅先的秘书徐无生念着《祭竺院长文》:“冒暑奔走,实为筹粮,积劳致疾,呕血似浆,公不自惜,病入膏肓……”体现了全院师生对院长去世的深切悼念。在送葬的山路上,跪满了戴了黑纱的教养院学生,哭声震野,山谷里都是呜呜的回音。

拒绝汪精卫老婆当院长

日子越来越艰难,徐锦华无奈地对教职工说:“工资发不出了,你们愿意留,还是走,自己决定吧。”渐渐地,一日三顿减为两顿;后来米饭也没有了,玉米、马铃薯就着一小撮盐吃,偶尔分到红腐乳,就当是红烧肉了。有很多孩子因为营养不良,得了夜盲症。天黑时,孩子们一个拉着一个慢慢走路。徐锦华很心痛,托人弄来几桶鱼肝油,挨个给孩子们喂。还有个孩子,因为太饿了,上山采野果,结果中毒死了。徐锦华抱着他的小身体痛哭:“是我没照顾好哎,我对不起他死去的爹娘。”

就在这最苦最难的时候,有个驻守在宁波地区的伪军徐营长,接二连三来找徐锦华。那徐营长似乎在恭敬中显得骄横,原来他是受南京日伪政府主席汪精卫老婆陈璧君之托前来游说的。陈璧君竟趁教养院困难之际,派徐营长向徐锦华提出,愿以高价换取教养院董事长头衔,并由她来接办教养院,将来学生的出路也由她来安排。

看着半饥半饱满脸菜色的几百个孩子,徐锦华心如刀绞,多么想能得到一大笔钱以解燃眉之急,让孩子们吃得好些。但不能答应徐营长!怎么能让这些孩子纯洁的政治生命沾上污点呢!但是,她知道假如断然拒绝,得罪了这帮人,买粮就更加困难,养活几百张嘴也更不容易,她只好一次次用拖的办法来拒绝接受。

过些日子,又有人来通知,驻守在宁奉地区的伪军第十师谢师长来访。徐锦华顿时警觉到她已拖了徐营长很久了,又来了个谢师长,来者不善。她冷静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便向办公室走去。谢师长盛气凌人:“我所辖的军队马上要招募一批新兵,第一个就想到贵院,院童大多数已到了当兵吃粮的年纪。只要徐院长点头,放多少,我就收多少,这样既减轻您的负担,也让学生们有个去处,岂不一举两得?”徐锦华婉言回绝。

谢师长图穷匕见:“还有一件事,汪精卫夫人陈璧君问起教养院的事,她非常乐意帮您渡过难关,只要让她当名誉院长……”这真把徐锦华气坏了。以前竺梅先为了不当汉奸,拒绝伪政府要他去“维持会”任职之请,几年来东避西藏,不得安宁;今天他们又来威逼利诱教养院,徐锦华再也忍无可忍。她毫不畏惧,义正辞严地回答姓谢的:“我宁愿忍痛解散,也绝不会让我的小囡去做汉奸工具。”那个谢师长屡屡碰壁,悻悻地走了。至此,陈璧君一心想接办教养院,以图在社会上树立慈善家的声名,并想通过教养院做跳板,与国际接上关系的美梦,终于彻底破灭。

永远的国际灾童教养院

在徐锦华的努力和教职员工们、一些爱国人士的支持下,教养院勉强支撑到了1943 年,徐锦华不得不作出停办的决定。教养院决定停办后,对院童们如何妥善遣散安置,成了徐锦华最大的一桩心事。她与院里几个主要人员商量决定:院童中凡是有家可归,有亲可投靠的,就请其父母、亲属派人前来接走;凡是无亲属的,或者与亲属已经失去联系的,或者是亲属不愿接納和无力接纳的,就一概由教养院负责统一安置。

在这种战乱时期,安置人员出路十分不易,徐锦华唯有依仗过去的老关系找各种门路。年长的一部分,有的安置到竺梅先生前主持的各企业与好友办的单位就业,有的愿意被领养的荐给当地善良人家。教养院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凡愿意出嫁,徐锦华都亲自过问对方家世,确保嫁过去不受委屈,且一一准备好嫁妆,以尽“家长”之责。还有30多位院童(其中有2 名女院童),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徐锦华同意他们投奔四明山,参加抗日的三五支队,后被改编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第五支队。在参军的孩子中,就有2014 年7月7 日全民族抗战爆发77周年纪念日,与国家主席习近平一同为“独立自由勋章”雕塑揭幕的抗战老兵焦润坤。临走前,徐锦华对接應的队长说:“孩子们还未出过远门,希望你们善待。”焦润坤等人抹着眼泪,正欲跪拜告别,徐锦华连忙阻止:“别哭啊,你们现在是去当军人,军人不能下跪,行军礼吧。”送走一个个孩子,天也冷了,徐锦华在士林蓝旗袍外加了一件白色绒线开襟短衫,站在琅溪桥上久久挥手:“我们会在抗战胜利时重逢的。”

最后,整个教养院除了六七名幼童,安置任务全部完毕。1943 年9 月23 日,竺梅先夫妇创办的这座历时5 载功德无量的奉化国际灾童教养院,正式宣告结束。徐锦华带着这几个幼院童和儿子竺培国、竺培基,在秘书徐无生陪同下,依依不舍地离开泰清寺。临走之前,她将教养院的所有一切包括教学、生活器具、设施,全部无偿移交给当地正在筹办的泰清中学(奉化县中分校)。

民族危难关头,有人驰骋沙场,有人救死扶伤,有人慷慨纾难,用爱与生命浇灌一颗颗伤痕累累的心,这是一样的壮举,一样的诗篇,一样的荡气回肠。徐锦华带着一腔辛酸,两袖清风,重返上海,过着清苦的生活。1946 年,徐锦华病逝,终年和竺梅先一样54 岁。在上海出殡及民丰厂开追悼会时,闻讯的学生纷纷赶去,为他们的慈母执拂相送,默哀致悼,泣不成声。她与竺梅先合葬于宁波市鄞州宝幢公墓。

70 多年过去了,泰清山已拦坝筑堤改作水库,教养院旧址已永沉水底。为弘扬两位院长的高风亮节,传颂泰清山这段感人事迹,20 世纪90 年代初,散居海峡两岸各地的当年的灾童们为纪念竺梅先、徐锦华夫妇,在现水库之滨,古洞桥之上,建造了精美的八角亭子“梅华亭”,取竺梅先的“梅”、徐锦华的“华”来命名。亭中央树一石碑,正面刻的是“国际灾童教养院故址”,背面是教养院史迹简介。亭后一堵屏墙,左右分刻院景及院歌,与亭子相互呼应。它是一座沉默的丰碑,承载着灾童们的感恩之心,镌刻着国际灾童教养院不朽的历史。

(摘自《党史纵横》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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