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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夜

2019-09-10甫跃辉

党员生活·中 2019年8期
关键词:甜味稻草甘蔗

甫跃辉

从怒江边经过,昂头朝上望。蓝天澄净如镜面,天空之下,陡立的两岸山坡上,遍布甘蔗。看上去细细的甘蔗,一根一根向上挺立着,一只一只伸出的手,想要竭力抓住些什么……

许多年前,家里种过大片甘蔗,我们种的甘蔗,也如这陡坡上的,是用来榨糖的,皮红,质硬。

拉甘蔗的季节,是我们孩子的狂欢季。

看,拉甘蔗的拖拉机开过来了!我们笑着,等在路边。拖拉机刚过去,我们紧跟着跑,顾不得开车师傅笑骂,紧跑两步,跳起来,拽住一根突出的甘蔗,缩了双脚,把整个身子挂上去。因了身子的重量,一根三米多长的甘蔗滋溜溜地给抽出来了。

这种甘蔗并不好吃,太硬了,咬掉皮都困难。街上有专供人吃的甘蔗卖,那是脆心甘蔗、水果甘蔗,皮绿,粗大,甜脆。但那年头,很多人家是不舍得在甘蔗上花钱的。我们很多时候吃的,还是这原本用来榨糖的大红甘蔗。

终于,这一年家里要种甘蔗了,一下子种了好几亩。几场雨过后,甘蔗发芽了。透过朦胧的雨幕,看上去绿茵茵一大片。甘蔗长得飞快,再过不久,就能看见抽出的茎节,红的,表面一层白色薄粉。又过个把月,甘蔗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这时候就要开始做些整饬,掰掉多余的叶子,砍掉细弱的甘蔗。这是让人喜闻乐见的,吃甘蔗也变得更方便了。

终于,甘蔗的收获日到来了。

带上早已扭好的稻草绳,带上早已磨锋利的砍刀,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肩杠,推上早已维修完备的手推车,浩浩荡荡地,朝甘蔗林进发了。甘蔗林离家不远,村外几步便是。很快,众人来到地里,埋头苦干起来。我那时候在做什么呢?这么多年后,我只记得一件事了。

那天,家里买了甜白酒,我吃了一大碗。在甘蔗地,我妈让我去拿地边的一捆稻草绳,我沿着田埂走过去。总算走到稻草绳边,身子一歪,整个儿大地翻转过来,湛蓝的天空如一块湿漉漉的毛巾,严严实实盖在脸上。身下是黄色的稻草绳,柔软如同梦境。想要挣扎着站起,却被突如其来的甜蜜气息击中,世界动荡而鲜明,我是如此渺小……

我醒来时,甘蔗林已然荡然无存。甘蔗一捆一捆地横在田间,正待搬运出去。没人搭理我。许久,才有人敷衍似地问一句,刚才去哪儿了?嗨,这我哪里知道呢。

甘蔗一捆一捆垒在村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高高地一直垒得靠近枇杷树枝。夜里得有人守着。谁来守呢?最终议定的人选是爸和我——

夜色降临,人声渐弱,灯火渐稀。爸和我躺在甘蔗堆中间的凹槽处,身下是薄薄的草席。说了一会儿话,爸睡着了。

我仍然醒着。醒着听到老鼠吱吱叫着奔逃;猫从屋顶掠过,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瓦;夜鸟在不远处的背后山上呓语;然后是虚静……忽然,一颗流星划过。我刚想叫出声,又一颗划过,然后又一颗,又一颗……倏忽而來,倏忽而逝,如此短暂,如此明亮。我不再讶异,不再惊惶,只是让自己沉浸在这夜的黑暗和光明里。周围的甘蔗也沉浸其间。我听得见,它们的喘息声也是粗重的。每一次呼出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甜味儿。我被这甜味儿裹挟着,有几分飘飘然,有几分昏昏然,像个喝醉酒的人。对的,是喝醉了,那白天初次尝过的醉酒的滋味,再次袭来了。

就这样,我睡着了。

就这样,许多年后,我非常疑心,这不过是一个虚构的夜晚。

摘自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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