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亭

母亲从年轻时就守寡，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节衣缩食，拉扯大几个孩子。

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母亲一节节枯萎。转眼到了风烛残年，腰身佝偻，步履蹒跚，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折成一张弓，颤抖的手拄着一根箭似的拐杖。

虽然，母亲从年轻时就很能干，挣了不少钱，晚年却没有多少积蓄。母亲的钱都上哪儿了？儿女的生活费，儿女的学费，儿女的谈婚论嫁……

开始，母亲到几个儿女家轮流住，一个孩子家住一个季度，一天不多住，一天也不少住。

几年后，母亲哪里也不愿去了，有嫌她脏的，有嫌她碍事的，有冷言冷语的，有指桑骂槐的……

母亲想来想去，下决心买房子，买一处很小的房子。她愿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一天晚上，她把儿女们叫到一块，说了自己的想法，让儿女们出钱买房。儿女们坐在灯下沉默着，没有一个开口的。

她先冲大儿说：“老大，你在城里上班，出多少钱？”大儿叹口气说：“娘，你孙子买房，我还到处借钱呢！”

她又扭头问二儿：“老二，你家庭条件好，拿多少钱？”二儿喷一口浓浓的烟说：“厂子不达标，污染环境，干不下去了，还欠着工人工资呢！”

她转过身问坐在她后面的小儿：“老三，你负担小，添多少钱？”小儿咳嗽几声说：“娘，我在农村土里刨食，哪有钱？”

她再指指坐在墙角的女儿说：“闺女，你家能拿多少钱？”女儿低着头说：“老公他，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无能耐挣不来钱，俺自己还顾不过自己来呢！”

……

晚上，母亲问了一遍又一遍，儿女们都说得困难比天大，谁也没有钱。

几个月后，母亲一气之下，将儿女们告上法庭。

开庭之前，先进行民事调解。一名调解员，召集他们全家到一间办公室。

坐在椭圆形的办公桌上首的调解员，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又讲解了我国的赡养老人的法律法规。最终，几个儿女答应凑钱，但是在具体到每个人凑多少钱的细节上，个个慷慨陈词，互不相让，陷入僵局。

大儿气呼呼地说：“家里的老房子，理应人人有份，老三结婚晚全给了老三。老三应该多拿钱！”

小儿腾一下站起来说：“当初说好的，谁顶替父亲进城当工人，谁负责给娘养老，你养了吗？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应当全拿上！”

女儿眼泪汪汪地大声说：“按照农村的风俗，养老送终的事都是儿子的事，哪有让闺女出钱的！”女婿也接话说：“再说，农村分房产咋光分给儿子不分给闺女？”

小儿媳妇拍打着桌子说：“我看，娘最偏心，疼孙子不疼孙女;俺和老二家都是孙女，老大家应当多拿钱！”

大儿媳妇站起来说：“呸，娘给你看孩子最多，你不多拿谁多拿？”

二儿媳妇叉腰高声说：“平时，吃的用的穿的我家出钱最多，这时候，你们就该多拿！”

“你愿意！你活该！你有钱！”

……

几个儿女、妯娌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有大打出手的势头。

这时，秃顶的母亲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你们都别争了，应该拿钱一樣多！”

“为什么？”众人惊愕地问。

母亲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想当初，我的肚子就是你们的房子，你们每个人都在我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我现在就要那十个月的房租钱，你们拿钱一样多，还不应该吗？”

刚才还电闪雷鸣、火药味十足的房间，霎时，鸦雀无声，偃旗息鼓，噤若寒蝉。一个个高扬的头颅垂挂在胸前。

突然，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说：

“我多拿钱！”

“我多拿钱！”

“我多拿钱！”

（原载《山东文学》2018年第12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