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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星

2019-09-10胡炎

微型小说选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哭声伯乐心理医生

胡炎

放在二十年前,我无法预知自己会成为明星。

这得感谢我的伯乐—电视台导演孙大圣。孙大圣不是孙悟空,但他同样有一双火眼金睛。很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只要入了他的法眼,准红。比方说江小草,颧骨尖削得能当刀用,每次相亲都把男人吓一哆嗦,结果孙大圣慧眼识珠,把她举荐给影视剧组,在宫廷戏中专演恶嬷嬷,如今已经大红大紫;再比如歪嘴刘,那嘴歪得都快竖起来了,每天出门自惭形秽,大口罩从来没摘过,吃饭时躲在没人的旮旯里,脑袋横着才能把食物填嘴里,就这模样,硬是让孙大圣一眼相中,这不,近几年抗日剧呀谍战剧呀最出名的汉奸王八蛋就是他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有特点的人物,可我呢,不帅也不丑,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实在是相当大众,放人堆里即便见过我三次也不一定能把我认出来。你说我哪里有明星潜质呢?

机缘巧合,有次录节目,连续换了三个主持人,孙大圣都不满意。我负责摄像,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突然,孙大圣朝我招手,大声叫我到舞台上去。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呢,孙大圣说:“你来客串一把主持。”

“我?”不用说,我的眼球都快吃惊得飞出来了。

“对,就是你!”孙大圣双目溜圆,语气不容置疑。

你想会是什么结果呢?对于我这个从未拿过话筒的人来说,这简直有点荒唐。但是事情的结果是,效果极佳,台下泪雨纷飞,哭声一片。

从此,我就成了孙大圣手下的职业主持,然后是王牌主持,再往后就是各地争相邀请的明星主持了。至于出场费嘛,那一定是水涨船高,现在的数字,我不说,你懂的。

你一定要问,孙大圣究竟看中我哪点了?一个字:哭。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分,反正打小我就爱哭,似乎“笑”这个表情与我天生无缘。看见小朋友流鼻血我会哭,看见要饭的我会哭,看见狗欺负鸡崽我会哭,听说不认识的人死了我会号啕不止……上初中时,有一次老师让我们表演情景剧,剧中我应该开怀大笑,结果老师给我的评价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谁知道我身体里怎么有那么多水呢?我的眼睛就像两个泉眼,风吹一下就会汩汩翻涌。

自然,我的“哭”之所以能四處“热销”,得归功于各大媒体“催泪”节目的大行其道。真的假的,或者半真半假的,你得哭得是那么回事,眼泪一淌观众得跟着掉泪,鼻子一酸观众得默默哽咽,哭声一放观众得如丧考妣,于我而言,这不是功夫,而是与生俱来。难怪孙大圣说我是天生的“催泪瓦斯”。

“以哭成名”后,我的业务并不仅仅局限于主持,影视剧也多次邀请,但我嫌太累,婉言谢绝;一个亿万富翁的娘死了,许诺百万酬金请我哭灵,我倒是心动了一下,但想到赚死人钱总觉得别扭,另外面子上也过不去,这事儿不能干;还有就是一些感天动地的报告会什么的,我不光声泪俱下地主持,还是主要演讲人,偶尔也客串一把观众,把全场的悲情气氛带起来……总之,我走到哪里,就把哭声带到哪里。有一年西北大旱,孙大圣对我开玩笑说:

“你小子去那里哭哭吧,说不定能把老天爷感动了,下场透雨哪!”

然而我的哭泣生涯却害了我老婆。她原本是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人,和我同床共枕十多年后,她竟然不会笑了。我倒是也想给她点微笑,但是我没有这个表情肌。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电视,上面正在播放我前不久刚刚录制的节目。电视上的我时而潸然泪下,时而无语凝噎,时而啜泣声声,让我老婆依在我怀里珠泪零落,肩膀颤抖得跟冻坏了的小鸟似的。节目结束,老婆吻着我说:

“老公,你哭了这么多年,我好担心,好担心……”

“担心什么?”我用泪眼望着她。

“我怕你会抑郁……”

我拍拍她的肩,嘴角咧了一下。我自我感觉那是笑,但从老婆的视觉反应来看,显然没有达到效果,也许比哭更糟。

这年深秋,我的伯乐孙大圣在一场酒醉中突发心梗,无声无息地死了。噩耗传来,最紧张的是我老婆,因为她担心我会悲伤过度肝胆俱裂而生出个好歹。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那天我竟然大笑不止,笑得酣畅淋漓好不痛快。我老婆看着我呆若木鸡,后来她索性把我反锁在家,坚决不让我参加孙大圣的遗体告别仪式,因为她怕孙大圣会从水晶棺里爬出来,拿金箍棒把我打死。

我是个职业“哭星”,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笑了,而且是面对一个死人,一个对我有知遇之恩的长者。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我老婆涕泪交流,抓着我的胳膊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第二天,她为我请来了一个心理医生。还没等心理医生开口,我接到了一个来自省外某电视台的邀请:“期待您动情的主持,周五不见不散。”

顿时,我条件反射似的泪如雨下。老婆见状,立马破涕为笑,把心理医生送走了。

“没事了,一切正常。”她说。

(原载《小说月刊》2018年第11期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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