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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亿康得新的陨落

2019-09-10谭绍鹏

经理人 2019年12期
关键词:康得新碳纤维账户

谭绍鹏

康得新(002450.SZ)录得本年度负向舆情百案榜榜首,可以说是当之无愧,除了内幕交易和证券操纵,几乎其他所有资本市场的丑闻——经营危机、市值大跌、股东危机、股东侵占、财务造假、监管处罚、实控人被拘……康得新都沾上了。

从2010年7月登陆资本市场时的30亿市值,到2017年11月飙升至近1000亿市值,再到2019年11月挣扎于退市边缘,康得新完成了一轮彻彻底底的市值过山车。伴随康得新的股价走势,其实控人钟玉也经历了一轮完整的人生过山车。

钟玉的创业起点,要追溯至1988年康德集团的成立。那一年,全国流行一句順口溜“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共和国也迎来第一批知识分子下海浪潮,钟玉即是其中之一。

下海之前,钟玉在中航工业的前身曙光电机厂从事了近20年的技术工作。其中最具标志性的成就便是,主持技术攻坚将歼七Ⅲ、歼八Ⅱ型战斗机的主发电机寿命从150小时提高到500小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984年,钟玉因此荣获了航空部新机研制二等功,并于同年被破格提拔为研究所的副所长。

1988年,已经38岁的钟玉在即将升任正局级领导干部时,选择了带4个人、3万块钱下海成立康得集团。

关于创业的初心,钟玉一直对媒体强调的是,作为老三届的学生,进过工厂,当过工人,上过高原,干过特种兵,在爱国主义和革命思想的熏陶下,他“要为国家、为民族干出点事,为民族工业发展探路”。

钟玉此前在研究提高战斗机的主发电机寿命时,最关键的就是材料技术,所以他创办康德集团之后,依然是延续着新材料的研发与生产。

材料工业被称为现代工业的三大支柱之一,因而重要性不言而喻。长期以来,中国的材料工业都落后于西方,在先进高分子材料领域,西方对中国更是实行最严密封锁。曾经,中国一位农民企业家因在美国购买了一公斤T800(美国认为是武器级)碳纤维,被判入狱7年,日本也曾以“涉嫌非法出口碳纤维材料给中国”的罪名逮捕3名日本人。

钟玉领导下的康得集团,在光学膜、预涂膜、碳纤维等新材料领域,陆续获得突破性成功,并打破了美、日、韩、台湾企业对大陆光学膜市场的垄断,成为全球第五的碳纤维生产线……

2010年7月,康德集团控股的康得新,带着“全球最大预涂膜生产企业”的光环在A股实现上市。

上市之后,康得新的业绩持续高速增长,收入从5亿元一路增长至2017年的118亿元,净利润从1亿元增长至2017年的25亿元。伴随靓丽的业绩,短短7年时间,康得新的市值也是一路扶摇直上,从30亿飙升至近1000亿,成为无可争议的白马股。

在对康得新2017年年报点评中,多家券商给出增持或买入评级,其中不乏溢美之词:“内生+外延协同发展,打造先进新材料世界级平台”、“中国的3M、内生成长性持续”、“新材料龙头全产业链优势凸显”等。

于是乎,钟玉是“新材料界的任正非”、康得新是“新材料界的华为”之说法不胫而走。

钟玉曾多次表示,康得的成功离不开资本市场的莫大支持。这种支持,一方面表现在上市公司因为业绩增长获得资本市场认可进而实现便利的融资。数据显示,康得新上市以来直接融资累计高达220亿元,其中发行股份募资100亿,发行债券募资120亿。

另一方面则表现为上市公司市值飙升,使得康得集团可以质押康得新的股权获得高额融资。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1月2日,康德集团所质押的康得新股份占其所有持股的比例高达99.45%,几乎全数质押。康得集团持有康得新24.05%,按照康得新2017年市值最高峰1000亿元算,康得集团的持股市值最高达到240亿,按照4折的质押率计算,康得集团可获得近百亿的质押融资。

充沛的资金或多或少激发了钟玉激进扩张的野心,外加各地方政府的盛情邀请,康得集团的扩张步伐更是快马加鞭,扩张方向聚焦于炭纤维领域。碳纤维是一种含碳量在95%以上的高强度、高模量纤维的新型纤维材料,质量轻强度高,可应用于航天、航空、汽车、电子、机械、体育等领域。

2016年8月,康得集团总投资81亿元、位于河北廊坊的“中安信碳纤维项目”及“康得复材”一期工程正式投产。

2017年11月,康得集团位于江苏常州的康得复合材料有限公司“新能源汽车碳纤维车体及部件项目”奠基。该项目投资120亿元,分三期建设。

2018年2月,康得集团位于山东荣成、规划总投资额500亿元的“康得碳谷”项目正式动工。按照钟玉的设想,康得碳谷项目建成达产后,预计年销售收入可达1000亿元,将成为世界级“碳谷”、中国碳纤维引领发展的策源地。

2018年10月,总投资300亿元、位于江苏张家港的“康得马可波罗航空复合材料产业园”一期项目奠基。

项目不断新上马,投资规模也不断上新台阶,从十亿到百亿乃至数百亿级别。

2017年11月28日,钟玉率一众高管出席了当日上午11时38分举行的“康得碳谷”奠基仪式。与之一同出席的还有国内外政、商、学、银行界的600余位重量级人物。

奠基仪式结束后,接受媒体采访的钟玉,凌云壮志再次被激发:“我还有梦想没实现,康得要打造基于先进高分子材料的世界级生态平台,如果成功,康得将真正成为世界级的企业。我一不图官二不图钱,我们这一代人更多的是家国情怀,我希望还可以为民族工业再干二十年”。

然而,就在钟玉步入人生巅峰之时,危机却已经悄悄来临。

但凡激进扩张失败者,大多败于资金链断裂。钟玉及康得集团也不例外。

由于康得集团并非上市公司,没有披露财务信息之义务,因而外界无法获悉其详细的财务状况,也就无法获悉其因激进扩张而面临的资金链紧绷状况。

2018年8月3日,康得新发布公告,控股股东所持有的公司283.52万股股份,因合同纠纷之原因被冻结,占公司总股本的0.08%。股份被冻结,似乎隐约透露出康得集团产生了现金流危机,但如此少量的股份冻结,并未引起外界多少关注。

直到2018年11月7日晚,康得新发布一则“控股股东引入战略投资者”的公告,将康得集团的资金链危机得以坐实。

公告称:“为纾解大股东高质押率困境,化解上市公司风险,受张家港政府委托,张家港城投及东吴证券作为战略投资者,拟出资27亿元人民币通过承接债权的方式或法律法规允许的其他方式帮助大股东康得集团。”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康得集团在外面欠了太多钱,把上市公司的股权也全部质押出去了,现在还不上钱了;为了帮助康得集团缓解债务危机,同时避免牵连上市公司,张家港市政府出面,委托2家国资单位拿出27亿来,替康得集团承接部分债务。

此时,外界对康得集团的资金链危机才恍然大悟。

其实,在此前,康得集团面临资金链危机已经有各种征兆。比如,2018年全年,康得新以重大資产重组、筹划重大事项、发行股份购买资产等理由,共计停牌3次,累计停牌时间接近8个月。但在有交易的短短4个月里,康得新的股价依然连续暴跌直接腰斩了2/3。显然,长时间的停牌也没能保住股价,进而也就没能阻止康得集团股权质押的爆仓。比如,在股价下跌过程中,康得集团宣布增持股份尝试挽救股价,最后也苦于没钱增持而令承诺落空。

此前,康得新股价高涨、市值高企,包含了二级市场对康得集团将碳纤维项目注入上市公司的预期。此番股价下跌、机构争相出逃,意味着资本市场不再相信康得集团此前所画的“碳纤维大饼”。

由于康得集团并非上市公司,没有披露财务信息之义务,因而外界无法获悉其详细的状况,也就无法获悉其因激进扩张而面临的资金链紧绷状况。

令人诧异的是,在康得集团资金链危机已经无力回天之时,其还于2018年10月份在张家港举行了总投资额高达300亿的“康得马可波罗航空复合材料产业园”奠基仪式。这是在账户彻底空了之时唱一出空城计来稳住债权人吗?

进入2019年,康得集团的危机迅速传导到了上市公司康得新。

2019年1月15日及21日,康得新先后公告其总计15亿元的两期超短期融资券无法偿付本息,构成实质性违约,由此引爆了全年A股爆雷潮里的第一颗大雷。

令市场诧异的是,康得新2018年三季报显示,其账上躺着150亿现金,这样的现金储备在整个A股市场都算是家里有富矿的,何以区区15亿的债券会偿还不了?这个震惊市场的消息,使得康得新的股价遭遇了整整8个跌停板。

不仅市场震惊,深交所也在追问:这150亿存放在哪?资金是否受限?为何还不上15亿债券?是否存在财务造假?

然而,面对深交所的问询函,公众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康得新的回复,仅在1月21日披露称,在自查过程中发现公司存在被大股东占用资金的情况。

1月21日晚间,康得新公告称,因主要银行账号被冻结,公司股票触发其他风险警示情形。22日停牌一天,23日开市起变更为ST康得。

1月27日,康得新发布公报,总计40亿资产和资金遭查封、划走或冻结:1)因借款合同纠纷,工商银行张家港分行等11家银行向法院申请,康得新及子公司的部分土地、建筑物及机器设备等财产被就地查封,资产原值合计18.94亿元;2)中国银行张家港分行等6家募集资金监管银行,在未通知公司的前提下,从公司开设于该行的募集资金监管账户中累计划转了6.06亿元募集资金;3)南洋商业银行苏州分行等5家募集资金监管银行的15.12亿元资金被冻结。

同时,康得新及全资子公司还合计收到23份民事裁定书。

更大的冲击来自于康得新4月29日发布的2018年年报:业绩大幅下滑、审计机构对财报出具了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全体董事均表态无法保证年报的真实性。

4月30日晚间,康得新收到深交所发来关注函。关注函要求公司说明受到独董质疑的,存放于北京银行的122.1亿元存款余额的真实性及主要用途。

5月7日,康得新回复称,账面显示公司在北京银行西单支行的存款总余额为122.1亿元,但北京银行反馈说账户余额为0。康得新122亿“不翼而飞”,震惊了整个资本市场。

之所以如此,康得新称,系康得集团与北京银行西单支行签订了《现金管理合作协议》,公司及其下属的三家全资子公司加入了上述《现金管理合作协议》。根据《现金管理合作协议》,账户资金集中采取实时集中方式,当子账户发生收款时,该账户资金实时向上归集,子账户同时记录累计上存资金余额,当子账户发生付款时,自康得集团账户实时向下下拨资金完成支付,同时扣减该子账户上存资金余额。账户余额按照零余额管理,即各子账户的资金全额归集到康得集团账户。

这122亿去向了哪里?康得新表示“不排除大股东占用的可能性”。

2019年5月12日晚,张家港市公安局发布消息称,康得新实控人钟玉涉嫌挪用资金被刑事拘留。

两个月之后,康得新发布证监会的调查结果,公司存在四大罪状:财务造假、控股股东侵占上市公司资金、违规给控股股东提供担保、募集资金被违规挪用。

财务造假方面,证监会的调查显示,康得新连续4年通过虚构销售业务等方式,虚增业务收入,并通过虚构采购生产研发费用,产品运输费用等方式,虚增营业成本、研发费用和销售费用,累计虚增利润高达119亿元。其中,2015年虚增23.81亿元,占年报披金额的144.65%;2016年虚增30.89亿元,占年报披露金额的134.19%;2017年虚增39.74亿元,占年报披露金额的136.47%;2018年虚增23.81亿元,占年报披露金额的722.16%。

虚增利润总额119亿元是个什么概念?要知道,康得新上市以来9年的净利润总和也就85亿!

根据证监会的认定,康得新2015-2018年连续四年净利润实际为负,触及重大违法强制退市情形,公司股票可能被强制退市。

控股股东资金侵占方面,早在2014年,康得集团即与北京银行西单支行签订了《现金管理服务协议》,对康得集团控制的下属公司在北京银行开立的银行账户进行统一管理,康得新及其合并财务报表范围内3家子公司的5个银行账户资金被实时归集到康得集团。

通过这种方式,康得集团侵占了上市公司多少资金呢?2014年为65.23亿元,占年末净资产的171.75%;2015年为58.37亿元,占年末净资产的120.92%;2016年为76.72亿元,占年末净资产的83.26%;2017年为171.50亿元,占年末净资产的109.92%;2018年为159.31亿元,占年末净资产的88.36%。

违规担保方面,康得新在2016-2018年期间,与数家金融机构签订4份《存单质押合同》,以自身的大额专户资金存单为康得集团提供担保。

违规挪用募集资金方面,2018年7月至12月期间,康得新累计将24.53亿元从募集资金专户转出,以支付设备采购款的名义分别向化学赛鼎、宇龙汽车支付21.74亿元、2.79亿元;转出的募集资金经过多道流转后主要资金最终回流至康得新,用于归还银行贷款、配合虚增利润等,变更了募集资金用途。

这四项罪名的严重程度,都可称得上登峰造极。这一切,如果没有钟玉的点头默许甚至指挥操作,绝无可能如此大规模造假甚至犯罪。

曾经,钟玉以多才的科学家、有情怀的民族企业家形象呈现在公众面前。已经年近古稀的钟玉逻辑清晰,公开演讲几乎不用稿子,而他与时俱进的经营理念、务实的作风更是让人敬仰。

然而,钟玉终究不是任正非,康得也终究不是华为。有人越老越智慧,有人越来越昏聩,钟玉属于后者。为了成就一番霸业,完全忘了“合规”与“底线”,这大概就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的典型案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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