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嘉盈

谨以本文献给曾经自卑而黯淡无光的自己。

一

沈南安的生活真是应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句话。亲戚和同学们都羡慕她的生活，认为她有体面的家庭、不错的成绩，又升入本市甚至是本省最好的高中，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

沈南安知道她不是。她的头上阴云密布，她的身边危机四伏，她是寒冬来临前在树上死死不愿撒手的最后一片叶子，她的内心倔强而平静，这是一种奇妙的平衡。

她维持这种平衡很多年了。平衡和妥协之间，普通人总要选一样。不同的是，平衡需要费力维持，却能让人昂着头挺直脊梁；妥协看似轻松，实则是理想向现实低头的产物。

二

很多小时候就明白的事情，长大了反而不知道答案。譬如自卑，沈南安现在实在不知道它的定义，又或许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毕竟知道了它的定义，就基本能将自己定义个大概。这个世界没有答案的事情其实很少，多数情况下都是我们自欺欺人。

沈南安看着卷子发呆，不知怎么想起初中那位连姓名都不记得的地理老师，想到唯一记住的有学术味道的地理词汇“集聚效应”。讲“集聚效应”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作为一名理科生，“集聚效应”的定义早就随着会考一起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不过那位女老师列举的“集聚效应”的例子她实在忘不掉，大概是因为狠狠戳到了她的痛处。

“集聚效应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常见。就像社会上的金钱总会流向那些有钱人，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对学生来说也是一样，排在二三百名的同学总在二三百名附近晃悠，年级前几名的同学总是年级前几名。是因为他们的学习习惯，因为他们的信息资源的整合，使他们学习成绩‘集聚’。”

后来，每次伤心时她总能想起这段话。她知道这段话是事实，可是又有些茫然无措。所有人都说你哪里哪里不好，可是从没说过你怎样做才好。可见挑剔很容易，而提出建议太难，因为挑剔只需要一张嘴，而提出建议需要脑子。

回过神，她看着面前的卷子。成绩还是那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不想认输，不想认命，她想达到的高度很高，她不希望她的“野心”和现实握手言和。耳边是得了高分的同学的笑声，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像是提醒她战斗还未结束。

数学老师最近对她很失望。作为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学生，沈南安一次次的数学成绩已经触及数学老师的底线。

“沈南安，回答這道题。”

“2。”一片寂静。

“错。”

她黯然，老师对她的印象应该更差了。

她低头检查，又出现了运算错误。又是这样，她生气自己又犯了白痴一样的错误。

白痴一样的错误不会对不起任何人，只会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之前那样努力的自己。

三

下午，沈南安被通知她最害怕的八百米长跑又要测试。好在她找到了和她一样不擅长运动的女同学，有人陪着一起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一圈还好，等到第二圈就看出实力派和她这种人的差距了。她像一条在锅里被爆炒、油炸、红烧的鱼，在偌大的操场上徒劳地挣扎着。肺里氧气告急，她和那名女同学在跑道上走走跑跑，总算是跑完了这痛苦的两圈。

“哎，那两位女同学，你俩是不是走路了？是不是绕小圈了？绕小圈要取消成绩的。”体育老师尖锐的质问在似乎被阳光晒停滞了的空气中传来。

沈南安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老师愤怒的表情，她一脸呆滞：明明绕小圈的是别人，怎么找上我了？

“没有，只走了，没绕小圈。”她声音微弱又无力地辩解。

“谁能证明？”

“后面的女同学。”

周遭的声音似乎远离了沈南安，她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法官在审判嫌疑犯时才会要求提交证据，现在她竟然要为自己“无罪”找证据。她的眼睛有点儿酸胀，肯定是跑步的后遗症。

沈南安的坏心情随着一天的结束达到了高潮，一切酸涩的情绪都涌向她的心脏。她想呐喊，张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低头往教室走。

好在，她在崩溃边缘看到了闫晨。

四

闫晨是她从小就认识的，有十来年了。他们一路同校，熟得不能再熟。

闫晨把她拉进学校旁边的奶茶店。“说吧，怎么难过成这样？”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沈南安一下子放松下来，向他倾诉自己的心声。

闫晨听完，竟然也叹了口气。沈南安惊讶，闫晨一直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我也过得不好。你也知道，我是插班生，遭受白眼就不说了，总感觉融不进班集体。”

沈南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我也感觉压抑。”他看了一眼沈南安，“开学典礼那天你记得吧，学校要求穿长袖校服，当时我不在教室里，也没人告诉我，第二天穿短袖去了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哎呀，反正我就不和你详细说了，这可能是成长的烦恼吧。”说到最后，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效果很好，沈南安被成功逗笑。

“那我们都是失败者？”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不是有复仇者联盟吗？那我们就是‘失败者联盟’。失败又怎样，我们迟早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他露出笑意，“你呀，就爱想东想西的，你就是你，和别人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人们只会褒奖他们喜欢的，贬低他们不喜欢的，可是你要做的，就是沿着你的路一直走下去。”

闫晨送沈南安回去时塞给她一杯奶茶，像个老太太一样又唠叨了一句：“记住，你爱你自己，没有人能伤害你。”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然后飞快地跑了。

沈南安笑了，也记住了那句话。

后记

后来的沈南安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想东想西，可是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人的身体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怪兽，有爱心，有野心，有虚荣心和攀比心，它们在不同时间段觉醒，我们能做的就是认真长大，认真生活。

英语中有一句话：“It’s never too late to learn.”而我想说：“It’s never too late to be young.”

努力生长，渴望生长，爱我所爱，行我所行，我们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