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现舟

只是每一个飘雪的日子，我都会记起小征，记起他深情演唱歌曲的样子，那是梦想滋润的小征，是我心中最美的小征。那个想开演唱会的男孩，你在他乡还好吗？

初冬的一场大雪将世界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校园的青松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塔，法桐树的枝丫上落满了积雪，灰白相间，像是一幅粗线条的水墨画。草坪被积雪覆盖，偶尔有几棵调皮的小草耐不住寂寞，探头探脑，仰望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洁白的雪精灵唤醒了孩子们爱玩的天性，他们不顾寒冷，在雪中奔跑、嬉戏，一个雪团掷过去，就在玩伴后背开了花。被掷中的心有不甘，一边抓起雪团，一边拼命追赶，瞅准时机，使劲掷出，以报“一箭之仇”。雪越下越大，在天地间拉起一道纱状的门帘，朦胧间，一个男孩怀抱吉他向我走来，他面带微笑，目光坚毅，唱着一首我不知名的歌曲，递给我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我分明看到，那是一张演唱会的门票，上面赫然写着“演唱者：小征”。我兴奋地伸出双手，想去接过那盼望已久的门票，不曾想，几片雪花落入手心，瞬间融化，冰凉的水滴刺激着敏感的神经，我蓦然惊醒。望着天地间弥漫飞舞的雪花，我又想起了小征——那个想开演唱会的男孩。

小征，一个瘦瘦的男孩，他不善言谈，说话结结巴巴，性格有点偏激，成绩平平。初三那年，学校举行卡拉OK大赛，让有唱歌特长的学生自愿报名参加。小征主动找到我说，他要参加比赛，为班级争光。我疑惑地打量着他，说话都口吃，怎么演唱？但看着小征热切的目光，我犹豫着点了头，反正艺体处得进行初选，我不能把一棵幼苗扼杀在摇篮里。让我没想到的是，经过层层选拔，小征竟然一路过关斩将，不仅杀进决赛，还取得了一等奖。

高兴之余，我满腹狐疑，趁晚自习把小征叫到操场，向他表示祝贺的同时，急切地希望他能给我现场演唱一首歌曲。小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提出让我给他一个无线话筒，否则发挥不出最佳水平。我火急火燎地跑到办公室，随手把一本书卷了卷，说：“我的小歌唱家，你凑合凑合得了。”

小征看着我着急的样子，神定气闲地说：“好吧。”

“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他一开口，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寂静的夜色中，小征的声音清澈又略含忧伤，月光倾泻，像是洒了一地的雪花，他时而凝视苍穹，时而眼泛泪花，时而摇头轻吟，时而柔情满怀，一首《你那里下雪了吗》让他诠释得淋漓尽致。那一瞬间，时光静止，心灵交汇，一幅幅画面如放电影一般在我眼前浮现，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小征，一个自信勇敢的小征，一个眼中有光的小征。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音乐的力量，兴趣的魔力。

直到他演唱完，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小征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说：“老师，我唱得还……还行吗？”

我笑着说：“我不懂音乐，但听你唱歌比听你说话舒服，我承认，我被你的歌声征服了，加油，小伙子！”

此后的小征不可抑制地迷上了音乐，他主动找到音乐老师，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想通过学习音乐专业顺利走进高中的大门。与他已经有过接触的音乐老师委婉地告诉他，音乐并非唱歌好就可以了，还要看个人的乐感，同时，个人形象也很重要。但他反復告诉老师，自己还是想试一试。音乐老师只得答应收下他，但是，一个星期之后，老师告诉我，小征乐感实在是太差，弹奏乐曲压根儿不在调上，虽然老师悉心指导，但是没有多大改观。中考马上来临，害怕打击他学习的积极性，让我想办法劝他退出音乐训练，将注意力转移到文化课的学习上，别最后两头都落空。

我把音乐老师的意思含蓄地转达给了小征，并且用山东老乡刘大成、“大衣哥”等草根明星成功的例子激励他，人生的路有千万条，属于我们的路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就会在眼前出现，只要有梦想，人生就有无限的可能。听着我的话，小征哭了，说：“老师，我……我知道自己缺少……缺少乐理细胞，可是我还是……向往那个……那个霓虹闪耀的舞台，我爱唱歌，唱歌时我什么……什么都可以忘记。”

可怜的孩子！由于说话口吃，他不愿意与人交流，唱歌成了他宣泄情感、释放自我的工具，是歌声让他不再孤独，是歌声让他抒写生活的真善美，是歌声让他自信勇敢，是歌声让他将日子过成了童话。看着泣不成声的小征，我决定找音乐老师沟通一下，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带带这个孩子，哪怕只是满足小征一个小小的愿望，至于考学，尽人事听天命吧。想到这里，我笑着对小征说：“这么大的小伙还哭鼻子，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小征说：“在你面前，我……我啥都不怕。”

“好吧，让我再和音乐老师沟通沟通，但是，你要记得，梦想是需要坚持浇灌的。”我说。

“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举办属于自己的演唱会，到时，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亲自给你送一张门票，让你为我而骄傲。”奇怪，小征竟然又不口吃了，他目光坚毅，使劲地点了点头。

后来，虽然我和音乐老师齐心协力帮助他，小征还是没能如愿进入重点高中的大门，只能选择到职业高中学习。只是，每一年雪花飘起的时刻，他都会拨通我的电话，轻轻唱起那首《你那里下雪了吗》，最后道一声：“老师，珍重！记得我们的约定哟。”

“我等着你演唱会的门票，加油！”每一次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竟有些莫名的酸楚，我不知道，小征的梦想还能坚持多久。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五年前，小征发了一段下雪的视频给我，并在微信给我留言：“老师，我现在在威海，我这里下起了鹅毛大雪，你那里下雪了吗？”

“花瓣纷飞飘洒着我的头发，摘一朵留下我永远的牵挂。”我用彼此都熟悉的歌词回复道。

来年雪花又飘起的时候，我却没有再听到那熟悉的旋律，小征就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再也联系不上他，听其他同学说，小征的家庭发生了一场变故，他只身一人去威海打工，由于他不善与人交流，加上行为偏激，经常与人发生争执，所以每一份工作都干不长，后来又辗转多个城市，慢慢地，同学们都没有了他的消息。

只是每一个飘雪的日子，我都会记起小征，记起他深情演唱歌曲的样子，那是梦想滋润的小征，是我心中最美的小征。那个想开演唱会的男孩，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