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放

2013年4月3日，清明前一天。79岁的梅葆玖一身便装，独自离开下榻的教育会堂，沿着从小熟悉的上海马路，骑单车来到复兴中路与襄阳南路交界的“现代电子商城”。他停好车，熟门熟路地逛到商场三楼，在专售二手货的摊位上，买下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10分钟之前，就在同一个摊位上，我淘到一台成色相当不错的SUPER IKONTAA（I）（530）折叠式相机。见到葆玖先生在买录音机，我就不走了。葆玖先生买好录音机，兴致挺高，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那是下午2：40分光景。

葆玖先生精神矍鑠，看上去也就六十出头的样子。他站在摊位前，同.围观的顾客闲聊起来。我忽然想起包里有一本傅雷翻译的《欧也妮·葛朗台》，赶紧掏出来递给葆玖先生。先生从怀里掏出钢笔，迅速地在小说扉页上签下“梅葆玖，2013.4.3于上海”，我忍不住同先生攀谈起来。

我提起旅居美国的卢燕。葆玖先生深情地说，她比自己大7岁，今年86了。抗战时期，她同母亲李桂芬一起住在马思南路87号梅宅，住了9年。我问葆玖先生，她们母女俩是在什么情况下住进梅家的呢？先生说，“母亲福芝芳同李桂芬情谊很深，李是当红老生，在北平挑班，曾经接纳单身时期的福芝芳搭班，照顾有加。后来，父亲梅兰芳拒绝为日本人唱戏迁居上海，蓄须明志。此时，李桂芬的丈夫亡故，她独自带着女儿卢燕，母亲就邀请母女俩住到我家。母亲说，你们现在的处境不就像我当年在北平那样吗？李桂芬为梅葆玥开蒙，教她唱须生，我仍旧学旦角。卢燕和葆玥同住一屋，情同姐妹，我与卢燕姐弟相称。父亲不唱戏，没有生活来源，只能靠画画的润资来维持生活。他每晚在煤气灯下画画，卢燕和葆玥就当下手，为他磨墨，卖得最好的是扇面。有一次，父亲为了看看我的功底，确定我今后的人生方向，搞了一次家庭演出，卢燕和葆玥也参加了，还请了名角助阵，记得有魏连芳、高威廉、王幼卿等，那年我才7岁”。

我问葆玖先生：“陈凯歌导演的电影《梅兰芳》我看过三遍。黎明演的梅兰芳扮相儒雅，陈红的福芝芳感人心肺，章子怡的孟小冬气质浪漫，您是怎么看的？”先生想了想说：“黎明演我父亲，对他来讲是很大的挑战，他不是梨园出身，能演到这个份上很不容易了。两个女演员都不错，扮相好看。演十三燕的王学忻真好，见功夫。”

我又问葆玖先生，为什么来这里买旧的录音机？先生微微一笑：“我在教戏校的学生，是为学生买的。”看到先生身体健朗，我问是否同练功有关。“那是自然的。从小练功，老来得益啊！”先生立刻摆了一个姿势说：“教戏与练功差不多，要摆身段给学生看啊！”我又问先生：“您刚才提到的戏校，就是以前言慧珠任副校长的上海戏校吗？”葆玖先生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沉重。他用手做了一个动作，我一看就明白了。“文革”中，言慧珠不堪凌辱，穿好戏服，以死抗争，保持了人的尊严。言慧珠是梅兰芳的嫡传弟子，深知老师的喜好，当年在北平特意买了豆汁，坐飞机到上海，送到梅府时豆汁还是热乎乎的呢。葆玖先生说确有其事。

葆玖先生一口京片子，有时会崩出一两句生硬的上海话。他同大家随便聊着，有问必答，哪儿有半点“艺术大师”的光环。最后，葆玖先生挟着为学生淘来的录音机，离开了大家的视野。

梅葆玖先生于2016年4月25日11时因突发支气管痉挛不幸离世，享年82岁。每当我把玩起SUPER IKONTAA（I）（530）折叠式相机，见到书页上的签名，梅先生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

德国蔡司依康（ZEISS IKON）公司的前身，是30岁的卡尔·蔡司（CARL ZEISS）于1846年在图林根（THURINGIA）州小城耶那（JENA）建立的蔡司公司，当时它只是一家生产光学仪器的小作坊。1888年卡尔·蔡司去世，公司合伙人保尔·鲁道夫（PAUL RUDOLPH）研发出首支摄影镜头PROTAR;1896年成功推出对称式4组6片PLANAR镜头并获得德国专利;1902年又推出3组4片TESSAR镜头，独领风骚100年。

TESSAR有“快速”的意思，来自于希腊语单词TESSARES，是“4”的意思，TESSAR镜头因分辨率高、畸变小、反差大而获得“鹰眼”之称。1926年，德国依卡（ICA）、康泰莎奈特（Contessa-NetteL）、高茨（GOERZ）和欧纳门（ERNEMANN）四家小公司被卡尔蔡司公司收购和兼并，于是在德累斯顿正式组建蔡司依康公司。

蔡司依康公司于1934～1956年生产Super Ikonta（超级依康泰）A系列折叠式照相机。该系列照相机使用120胶卷，可拍16张胶片。相机通常被称为“塞珀细米”。“细米”是英文SEMI的译音，是“一半”的意思，这里是指6x9底片之半幅。SUPER IKONTAA系列共有5个机型，第一代机型就是SUPER IKONTAA（I）（530），由蔡司依康公司于1934～1937年生产。该机机门关闭时，机身长120mm、宽94mm、厚41.4mm，重550g。皮腔内深度为53.6mm，外部可见延伸长度为48mm，配置TESSAR3组4片7cmF3.5未镀膜标头（白头）和5叶片COMPUR镜间快门。快门速度为T、B、1～1/500s。采用双影重叠对焦，最近对焦距离为1.2米，可拍16张4.5x6cm规格的胶片。机门外侧装有镀镍支撑脚。

正面看，SUPER IKONTAA（I）（530）折叠相机的机门已被开启，镜头连同羊皮皮腔已从机内弹出，机门底下的折叠式支撑脚已被翻开，朝前伸出着地，支撑着机门和机身，相机处于竖立状态（图1）。支撑脚用镀镍金属板制成，长17.4mm、宽约11mm、厚1.2mm，被蔡司依康设计得典丽灵秀。镜头内环斜面上凸显永不磨损的珐琅釉黑底白字：Tessar1：3.5f=7cmCARL ZEISSJenaNr1546411。镀镍前镜环外径32mm、厚3.5mm，端角饰有精致的镀镍滚花。镜头后面连接着镜间快门圆盘和调焦机构，三者结合成一个整体，可称之为镜头/快门/调焦组件，该组件与后面的折叠式皮腔紧密连接。镜头后面是外径39.2mm、厚5mm的光圈刻度盘。刻度盘前立面上端凸显ZEISS IKON标识。下立面凸显3.5、4、5.6、8、11、16、22、32共8档光圈值，光圈值上方凸显快门品牌：COMPUR。以。上所有字母和数值均为金属镀镍，突起于黑漆底面，显得典雅华丽。实际操作时，左右移动光圈刻度盘下缘的镀镍金属箭头，将它对准所设置的相应光圈值即可。光圈刻度盘后面是外径44.8mm、厚1.3mm的镀镍调速轮，圆周上饰有漂亮的直丝滚花。调速轮前立面，上刻着T、B、1、2、5、10、25、50、100、300、500共11档快门速度值。实际操作时，左右旋转调速轮，将相应速度值对准前面光圈刻度盘圆周，上的红线即可。调速轮后面黑色凹槽内置有镀镍弧形上弦杆，上弦杆左侧黑色圆周面上置有连接快门线的镀镍金属螺孔，它从圆周面上突起。快门线螺孔左下侧圆周面上刻着镜头/快门/调焦组件的产品序号：40000438，黑底白字。黑色圆盘后面装着可以向左移动的黑色的圆弧形快门启动环，启动环左右两端固定着一长一短两件快门启动杆，两杆间隔28mm，外径均为3.8mm。实际操作时，先将上弦杆向右移动到底以完成快门，上弦任务，再向左拨动任何一件快门启动杆，直至启动镜间快门。

镜头/快门/调焦组件的右上侧，固定着蔡司依康公司独家发明的极其精准的调焦测距系统。该系统包括光学和机械两部分，光学部分由调焦窗和测距窗组成。调焦窗构件长40.8mm、宽13.5mm、厚4.6mm，两端呈圆弧形，直立在镜头后侧，可以180°左右转动和合拢。关闭机门时，先将调焦窗向左转到合拢位置。开启机门后，再将它向右转到竖直位置。它与竖立在机身背后的取景窗保持平行。调焦圆窗内有一前一后两片楔形光学镜片。测距窗位于机顶取景窗的左下侧（向机背方向看），内置折射棱镜。机械部分由内置式联动齿轮组成，与镜头/快门/调焦组件连成一体。调焦时，用手转动镜头右上方的调焦轮。调焦轮为古色古香的镀镍金属件，调焦轮外径16mm、厚2mm，圆周饰有前后两圈精美之至的滚花。镜头在齿轮带动下开始旋转，调焦窗内两片楔形光学镜片随之旋转。一片镜片为顺时针旋转，另一片为逆时针旋转。在齿轮联动作用下，借助于棱镜折射，通过背后测距窗目镜，可监测并完成双影重叠和合焦的动作。这种楔形镜片联动调焦测距系统的加工精度要求极高。上世纪30年代，它代表了蔡司依康公司在德国光学、机械工艺设计和制造上的顶尖水平。镜头后上方，机身黑色饰皮正中被压印Super Ikonta标识，极具古典韵致。直立的机身顶上固定着长78mm、宽13.3mm、厚4mm的镀镍金属板，金属板中间置有后盖锁钮。将锁钮向右面箭头方向移动，即可开启相机后盖。金属板左右两端装着方形镀镍金属环，一根长69.8mm、宽14.6mm的黑色扁平状真皮拎攀两头被套在方环内，横跨在直立机身的顶上。金属板、后盖锁钮、金属环和真皮拎攀与机身浑然一体，被设计得美轮美奂，可谓天作之合。

将相机横向放置，机门向左，朝相机背后看（图4）。机顶上还装着一前一后两件矩形金属框，内置光学玻璃，组合成可以折拢的取景窗。前窗长23mm、宽17mm。后窗长28.8mm、宽23.4mm。取景窗右侧机顶上置有外径7.8mm的镀镍金属钮。摁下该钮，前后两个取景窗同时朝上弹起。不用时，将它们折拢并锁定。相机未设自动停片装置，只能通过后盖上的两个圆形红窗来监控和完成卷片计数任务。折叠式弧形卷片手柄位于机身底部右端，左端置有三脚架安装螺孔。卷片手柄和安装螺孔均为典丽的镀镍金属件，在黑色饰皮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相机右旁侧装有镀镍的后盖锁钮。开盖时，按箭头方向推动锁钮即可打开后盖。后盖饰皮，上压印ZEISS IKONTA标识，字体从皮面上凸起，古意盎然。

SUPER IKONTAA（I）（530）的浅棕色原配牛皮套伴随照相机，经过86年無数双手的把玩摩挲，已然包浆润泽古茂浑雅（图6）。牛皮套由内套和外套组成，皮面接合部位显露匀整的线脚。揿钮、铆钉、吊带环等均为镀镍金属件。皮套长139mm、宽116mm、厚44mm，重175g。外套中央皮面上压印ZEISS IKON标记，外套可被翻开或折拢。翻开外套，内套显露在眼前，内套上端装有长94mm、宽3.3mm、厚1mm的黄铜挡杆，防止已装入的照相机滑出内套。挡杆两端被4枚镀镍铆钉固定在牛皮面上，内套下端两头分别装着镀镍黄铜揿钮。内套背面有两个横向圆孔，正对着机背上的红窗，用以观察机内胶卷背纸上的过片计数值。圆孔下面有3枚间距相等的铜质铆钉，将外套牢牢固定在内套背面上。内套底部左端有一个被嵌入皮面的金属环，该环孔径21mm，嵌入深度为4.5mm，4枚铆钉将金属环固定在皮面上。环孔正对相机底部的卷片手柄，便于照相机被装入内套后仍可以照常卷片。内套底部右端装着固定照相机和三脚架的转盘式螺杆和横跨转盘的金属桥梁架，转盘位于桥梁架的下面。转盘可以左右旋转，其外径20.5mm、厚3.2mm。它前端的M9.2mm螺杆已被置入底部牛皮面，用来固定装入皮套的照相机，螺杆后面的转盘仍然留在皮套外面。桥梁架长34.9mm、宽11.3mm，中间钻有内径12.7mm的三脚架安装螺孔，两端被铆钉固定在底部牛皮上。以上所有金属件均被镀镍，材质均为黄铜。皮套底部左端的镀镍环和右端的转盘式螺杆以及桥梁架，均被打造得凝重厚拙古韵毕现。

1936年，蔡司依康开始生产第二代SUPER IKONTAA（II）（530）折叠式照相机。与I型相机不同之处是，II型相机的卷片钮和快门钮装在机顶上，仍配置TESSAR7cmF3.5镜头。从该机型开始，所有金属件由镀镍改为镀铬，古典气息荡然无存。

1937～1950年，蔡司依康投产功能完善的SUPER IKONTAA（II）（531）折叠相机，增加了防重拍装置，换用COMPUR RAPID镜间快门。配置TESSAR7.5cmF3.5镜头。

1948～1951年，蔡司依康生产SUPER IKONTAA（IV）（531）机型，除了防重拍装置，相机添加了X闪光同步插座。配置TESSAR7.5cmF3.5镜头。

1950～1956年，蔡司依康催生了第五代SUPER IKONTAA（V）（531）相机，前期配置COMPUR RAPID快门和X闪光同步插座。后期配置SYNCHROCOMPUR快门和MX闪光同步插座。机顶上装有附件插座，配置非折叠式取景器，有防重拍装置。该机是4.5X6SUPER IKONTAA系列折叠相机的终极版，也可称之为“关门机”。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真皮包覆的SUPER IKONTAA（I）（530）及其牛皮套，经过86年历史沉浮洗尽铅华，成为“骨灰”级古董相机。皮腔笔挺，饰皮和漆面无损，镍层炫目。蔡司依康在这台折叠式照相机上，充分展示了不同凡响的创意和设计制造理念。超然卓绝的机械结构、光学设计、工作性能和镀镍工艺，彰显原质原味的德国贵胄气韵。我揣着1934年的SUPER IKONTAA（I）（530）折叠式照相机，装上一卷120阿克发黑白胶卷，在奢华时尚的霞飞路上蹀燮徘徊，将镜头瞄准手机在握的都市丽人或踽踽k独行的老者……，玩胶片相机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