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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妻妾成群》中雁儿的三重身份

2019-09-10彭亚茹

锦绣·中旬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复仇者奋斗者镜子

摘 要:苏童小说《妻妾成群》中刻画了封建大家族中艰难生存的女性群体相。作者在丫环雁儿身上赋予了三重身份:一是“镜子”身份,照见了女主人公颂莲人性阴暗、狠毒的一面;二是“奋斗者”身份,周旋在四位太太争宠夺爱的战争中;三是“复仇者”身份,重新介入颂莲的生活。同时,作者借用雁儿的“复仇者”形象,点出了颂莲内心对于现实的失望、欲望的破灭和死亡的渴望。

关键词:《妻妾成群》;雁儿;“镜子”;“奋斗者”;“复仇者”

苏童在其小说《妻妾成群》中刻画了在封建大家族中艰难生存的女性群体相。在以往的研究工作中,大多数研究者将注意力专注在毓如、卓云、梅珊和颂莲这四位已然是陈佐千太太的身上,这四位太太的人生遭际几乎涵盖了封建大家族中所有已婚女性的命运。然而作者除了重点刻画这四位太太,特别是颂莲之外,还刻画了一位名为雁儿的丫环形象。阅读小说文本可以发现雁儿的人生轨迹是伴随文本始终的。首先,颂莲入陈家的第一次交锋便是与雁儿。后来,雁儿成为颂莲的使唤丫环,主仆二人多次交锋,雁儿均败下阵来。最后,雁儿在颂莲的逼迫下食血纸患病离世。但雁儿在文本中的使命并没有因为生命的消亡而终结,雁儿以梦中复仇的方式不断侵扰着颂莲。

一、雁儿:“镜子”

雁儿是作为颂莲的“镜子”出现的,照见了颂莲人性阴暗、狠毒的一面。颂莲深知自己若想要在陈家立足,必须从一开始就树立权威,因而雁儿成了颂莲树立权威的首次尝试。在水井旁“颂莲搡了雁儿一把,拎起藤条箱子离开井边,走了几步,她回过头说,我是谁,你们迟早要知道的。”[1]122颂莲这样的出场方式,足够在陈家的仆人面前树立权威。颂莲针对的并不是雁儿,她树立权威没有指定对象,与雁儿也并无任何恩怨,这在紧接其后的文本里表现出来,“第二天雁儿去见颂莲的时候心里胆怯,低着头喊了声四太太,但颂莲已经忘了雁儿对她的冲撞,或者颂莲根本没记住雁儿是谁。”[1]122但雁儿不是如此认为,她认为颂莲一直在针对她,像在众人面前推搡她等,对雁儿来说这是颂莲对她的侮辱。在颂莲和雁儿的交往过程中,处处透露着二人心理上的扭曲、变态。

小说中出现了两次颂莲发现雁儿的阴谋并直接对峙的场面,这种场面是极具张力的,表面上看,颂莲以绝对的优势取得胜利,但实际上二人是两败俱伤。第一次本是颂莲怀疑雁儿偷拿了她父亲留给她的箫,却在无意间发现雁儿用扎小人的方式诅咒她。“颂莲的心好像真的被三枚细针刺着,一种尖锐的刺痛感。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旁边的雁儿靠着墙,惊惶地看着她。颂莲突然尖叫了一声,她跳起来一把抓住雁儿的头发,把雁儿的头一次一次地往墙上撞。颂莲噙着泪大叫,让你咒我死!让你咒我死!雁儿无力挣脱,她只是瘫软在那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1]这是颂莲在陈家生活以来的第一次失态,此后颂莲的心态逐渐崩溃。

第二次是颂莲发现马桶中的草纸上有用血画着的颂莲人像后找雁儿质问的场面。雁儿再一次以这种阴狠的手段诅咒颂莲。与第一次的歇斯底里相比,颂莲此次的态度显得冷静许多,颂莲给雁儿提出了两条路:其一是明了,将脏东西展示给大家看,雁儿不再伺候颂莲。其二是私了,要求雁儿将脏东西吃进肚里。雁儿选择了私了的方式,将脏东西吃进肚里。因为雁儿若选择第一条路,她在陈家的生活便截止了,不会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她所有的希望将会彻底的破灭,所以她选择了“忍辱负重”。这场对峙之后,雁儿便病了起来,终致离开人世。

雁儿的计策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如果不是颂莲多疑,阴谋便不会被揭开。倘若雁儿的两次阴谋都没有被揭开,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答: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都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指的是雁儿使用的这些阴谋伎俩,不管是扎小人还是脏血画人,实际上都是无用功,于颂莲是无害的,它们并不会在颂莲的身上发挥有效作用,只是雁儿的心灵安慰。“什么也都会发生”指的是雁儿、颂莲终归会走向悲剧结局,封建大家族中的女性注定摆脱不了轮回式的宿命。

二、雁儿:“奋斗者”

雁儿是作为“奋斗者”出现的,靠着陈佐千的“那一把壮自己的胆”[1]133周旋在四位太太争宠夺爱的战争中。四位太太都站在“维护者”的立场上,她们已然处在封建大家族陈家的象牙塔中,无路可退,唯有继续维护自己的地位以获得更多、更好生存的可能。雁儿作为一个尚有选择余地的年轻女子,也如飞蛾扑火般,毅然决然地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在做选择方面,雁儿相当于颂莲的翻版。颂莲嫁给陈佐千之前是茶厂商人家中的小姐,由于父亲的自杀身亡,继母的冷漠对待,颂莲不得不放弃学业,寻求自我生存之路。在选择做工还是嫁人中颂莲选择了嫁人,在选择嫁给一般人家做妻还是有钱人家做妾时,颂莲选择了嫁给有钱人家做妾。虽然文本中没有明说,但雁儿实际上也有类似的选择。作为丫环的雁儿无非两种出路,即继续留在陈家或离开陈家,雁儿的选择是继续留在陈家。当雁儿留在陈家时,她又面临着两种出路:一是继续做丫环,成为永远伺候主子的奴仆,像宋妈一样。二是找机会翻身成为陈家父子的姨太太,与颂莲们平起平坐。在这里,雁儿选择冒险为“翻身做主”一搏。无论是丫环雁儿还是知识女性颂莲,她们的选择均以失败告终,这是早已注定了的结局。女性选择在封建大家族中生存存在着不可避免的悲剧性,这条出路通向无底的黑暗。同是女佣身份,雁儿和宋妈是不同的。宋妈认为命由天定,“人一生下来就有富贵命奴才命,你不信也得信呀,你看我天天伺候你,有一天即使天塌下来地陷下去,只要我们活着,就是我伺候你,不会是你伺候我的。”[1]179

雁儿作为“奋斗者”,还表现在雁儿与其他太太们的关系上。雁儿与大太太毓如几乎没有来往,是这几对关系中最无关的一对。不只是丫环雁儿,连卓云、梅珊、颂莲几位太太也与毓如没有太多的交流。毓如作为陈佐千明媒正娶的妻子,已经显出老态龙钟之状,整天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但這仅仅是毓如做出来的假象,是自己设计的保护伞。在公共场合,她仍然以陈家的主事人(除了陈佐千之外)自居,彰显着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譬如,在陈佐千生日宴上公然教训卓云和梅珊的孩子;在无陈佐千的饭桌上数落、侮辱颂莲;在陈佐千、宋妈面前粗鲁地给颂莲灌醒酒药、打颂莲耳光。雁儿与二太太卓云是同谋、利用关系,共同对付四太太颂莲。雁儿第一次扎小人诅咒颂莲时,小人身上的“颂莲”二字是由卓云书写。卓云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形象,表面上看似亲切、热情,内里却有着“蝎子心”,卓云与雁儿同谋,实际上是借雁儿之手将颂莲击败,可惜事情暴露。雁儿与三太太梅珊最为亲近,梅珊在成为陈佐千的三太太之前是一位有着姣好的美貌和迷人的嗓音的戏子。雁儿的仆人身份与梅珊的戏子身份是同等身份,雁儿从梅珊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陈家姨太太的美好未来。

文本中在雁儿死去之后陆续出现了雁儿爱慕的陈飞浦、占过雁儿便宜的陈佐千、大太太毓如、二太太卓云、三太太梅珊,却无人再提及雁儿。一个生命的消失在封建大家族中只是微起波澜。此前,陈佐千出钱尽全力将雁儿送至医院治疗,也只是为了陈家的名声。陈佐千向管家说:“尽量给她治,花费全由我来,不要让人骂我们不管下人死活。”[1]177,陈佐千训斥颂莲时也说:“你也太阴损了,让别人说尽了闲话,坏了陈家名声。”[1]177陈佐千认为雁儿的死亡会危害到陈家的名声,这是对生命的亵渎。

雁儿不是最后一个“奋斗者”,她的身后跟着无数的继承者们,就像颂莲也不是最后一位踏入陈家火坑的女子一样。小说的结尾,陈佐千娶了第五位太太文竹。文竹在陈家的命运已经昭然若揭,不过是下一个颂莲。当“一切重归于寂的时候,新的悲剧又将诞生,或者说,悲剧从无止境。”[3]

三、雁儿:“复仇者”

雁儿死后以“复仇者”的形象回归文本,重新介入颂莲的生活。颂莲在醉酒之后的夜里看见了死者雁儿,梦中雁儿的形象是这样的:“死者雁儿是一个秃了头的女人,……雁儿无声地走进来了,戴着一种头发套子,绾成有钱太太的圆髻。……然后颂莲就看见雁儿从髻后抽出一根长簪,朝她胸口刺过来。……”[1]188颂莲的潜意识里深藏着不安、焦虑、恐惧的心绪,雁儿的“复仇者”身份是颂莲自己创造出来的。她虽然可以在宋妈面前说出“喊我的名字干什么?难道是我害死她的?”[1]182以证明自己的问心无愧,但在潜意识中已然将自己视为杀害雁儿的罪魁祸首。当颂莲从梦中醒来后,发现“锦缎被子上真的插了一根长簪,她把它摊在手心上,冰凉冰凉。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不是梦。”[1]188极为真实的梦境和确实存在的长簪可以看做是“是命运对主人公的召唤,是颂莲对潜意识死亡的追求,是一场不彻底的精神死亡。”[4]

颂莲梦见雁儿之前,在她身上发生了几件不可逆转的事情,足以改变她的命运。首先,颂莲的一连串失误使她渐渐失去了陈佐千的宠爱,颂莲的年轻、漂亮、知识分子身份等一切值得骄傲的资本都不再对陈佐千发挥作用。其次,即使得不到陈佐千的宠爱,但颂莲如果像毓如那样“母凭子贵”也能够在陈家继续生存下去,不幸的是陈佐千的性功能出现障碍,颂莲的“母凭子贵”梦破灭。当颂莲在陈佐千的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时,她走向梅珊的选择,将对陈飞浦的幻想转变为切实的行动,但没想到陈飞浦天生不近女色,这几乎将颂莲在陈家的生存之路全部堵住。颂莲精心挑选、理性判断得来的选择最终以前方无路告终。作者借用雁儿的“复仇者”形象,点出了颂莲内心对于现实的失望、欲望的破灭和死亡的渴望。

陈家的每一位女子都是封建家族统治的牺牲者,她们一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一面又因为自己的不择手段而担惊受怕。她们深受着良心的谴责和欲望的焦灼,即使是适应于封建家族统治规则的卓云也不例外。“所有的陷入一夫多妻制婚姻模式中的女性都逃不出受宠——争宠——失宠的人生三部曲和宿命的轮回。”[5]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借狂人之口喊出了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就是一个“吃人”的社会,是“人肉的筵席”,置身在封建家族制度下的每一个个体都深受其害。作为陈家绝对的掌权人,陈佐千是封建家族制度的忠实维护者,是“吃人者”。陈家所有的人都要遵从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意愿。像毓如、卓云、梅珊、颂莲之类,她们跟随在陈佐千的身后,依然是封建家族制度的维护者,但她们同样是受害者,是“被吃者”。“吃”与“被吃”在她们的身上同时出现,她们不会意识到“女人永远都是封建文化的‘亵玩对象——同类之间争风吃醋相互轧,荒谬地维系着一个传统秩序的无限延续性。”[6]雁儿属于陈家的最底阶层,她只有“被吃”的命运,无论她如何挣扎,始终逃不脱悲剧命运的结局。

参考文献

[1]苏童.妻妾成群·离婚指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144.

[2]王冠一.浅谈《妻妾成群》意象描写及女性想象的困惑和突破[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08(4):72-75.

[3]巍巍.论《妻妾成群》中的潛意识[J].安康学院学报,2019年(3):50-53.

[4]曹金合.“三权”合力压制下的女性悲剧——《妻妾成群》中女性生存境况和悲剧命运探析[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1):39-45.

[5]陈晓君.《妻妾成群》:女性形象背后的历史阴影[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5):160-165.

作者简介:

彭亚茹(1993—),女,山东枣庄人,聊城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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