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白噪音》中的恶托邦书写

2019-09-10左银

海外文摘·学术 2019年12期

左银

摘要:《白噪音》是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学最具经典性的代表作,荣获美国“全国图书奖”。它反映了美国当代生活,折射了美国的精神状态,对美国与世界的现状有较强的预见性。本文从恶托邦视角,深入剖析小说中的“恶”元素,揭示德里罗勾勒的恶托邦世界,探索字面下对当前社会的警示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唐·德里罗;《白噪音》;恶托邦;警示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12-0021-04

0 引言

《白噪音》的出版使得德里罗声名鹊起,成为和科马克·麦卡锡、菲利普·罗斯,以及托马斯·品钦齐名的作家。该小说表面上描述了一个混乱的社会生活,实际上,德里罗是通过这种貌似毫无意义的文本来寓指现实社会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讽刺在社会压抑下,人们对技术的严重依赖、抛弃信仰,以及自我麻痹的状态,处处体现出恶托邦文学的特征。不同于乌托邦文学,恶托邦指“邪恶之地”,压抑性充斥着《白噪音》整部小说。德里罗立足于现实,将目标定在与生活中的个体息息相关,且能反映现实弊端的题材,体现出较强的批判现实主义。

1 环境之“恶”

(1)恶托邦与乌托邦是一对对立的概念。乌托邦的存在是为了“让同时代的读者相信这个世界比他们生活的世界更加美好”,而恶托邦却与之相反,恶托邦的存在是“让同时代的读者相信这个世界比他们所生活的社会更糟糕。”[1]9恶托邦往往是把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个极为恶劣可怕的环境之中,作者对于恶托邦的构思往往带有警戒世人的含义,希望通过对极端环境的描述,来引起人们的重视,呼吁人们进行抗争,避免坠入这样可怕的世界。德里罗为了更深刻的剖析美国社会中存在的问题,并没有刻画美好的愿景,而是将《白噪音》中的环境描绘成了一幅可怕的恶托邦。

(2)《白噪音》中,环境的恶化导致对人的生活造成影响最大的是第二部分“空中毒雾事件”。德里罗运用了灾难小说的写作模式,描写了有毒化工废料泄露,小镇居民遭遇到一场生态危机,导致居民被迫迁移。“昨夜大雪伴我入梦,清早空气清新,而且一片寂静。”[2]121“空气毒雾事件”以一个空气清新、一片寂静的早上开始,可见德里罗精巧的安排。主人公杰克悠闲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小镇安逸的生活。阁楼窗台上的海因利希引起了杰克的注意,杰克上楼之后,却碰巧发现“到处是废弃物,在暴露的梁柱和玻璃纤维絕缘垫自有一种特别的情状,令人窒息和不安。”[2]122黑色的浓烟使得小镇居民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3)在这场烟雾事件中,小镇居民几乎处于信息缺失的状态,唯一的信息来源便是那台收音机,就连这团黑色的烟雾都出现了几次更名,从开始的“羽状烟雾”、到“一团滚动的黑色烟雾”,到最后的“空中毒雾事件”。小镇居民对团烟雾毫无所知,而杰克和海因利希之间的一连串对话更是加剧了对毒雾的恐慌。“人们正在被告知离开该区域。泄露现场的上空有一团羽状烟雾。她还说,女孩们正在诉说手心冒汗。”[2]124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居民们束手无策,只能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4)“在一场危机中,真正的事实就是其他人说他们是什么的任何事情。任何一个人了解的事情都会比你自己了解的来得可靠。”[2]133“空中毒雾事件”使得社会中的个体都处于极度恐慌的状态之中,虚假与真实在混乱中交织,谁也不知道事件的真相。“人们不断地从一条高堤后冒出来,双肩积雪,步履艰难地通过立交桥,数百人怀着悲怆坚定的神色行进着。”[2]134虽然突如其来的灾难以及恶劣的天气条件给人们的迁徙带来了诸多困难,但依然可以看出人们与恶劣环境抗争的决心。“好像是某种古老的命运的一部分,在厄运和毁灭中,与人类在荒原上苦难跋涉的整部历史相联系。他们身上有一种史诗的品质,使得我第一次对于我们困境的规模感到迷惑。”[2]135灾难在杰克看来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在与历史相比较之后,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

(5)当每个人都处于屈服、担忧与迷惑的精神状态时,海因利希却表现出格外的亢奋。“他一定明白我们可能都会死。难道这就是‘世界末日’来临前的疯狂么?难道他是在寻求摆脱自己在某桩狂暴和无法抵御的事件中渺小的悲哀吗?”[2]135-136“空中毒雾事件”已经使迁徙中的部分人群出现对死亡的亢奋和疯狂的情绪,部分个体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同时,这些毒雾会使暴露在其中的人出现幻觉,并伴随着出汗、恶心,以及昏迷等症状。而在杰克看来,这些症状的另一个原因是人们在精神极度低迷时,会给自己一些暗示,正是这些暗示使他们产生了这些症状的错觉,这也就是在灾难面前,心理防线崩溃的体现。“我为人们感到悲哀,也为我们在灾难中扮演的奇怪角色感到悲哀。”[2]139

(6)个体具有意识性,而群体却恰恰相反。这也正是杰克出现与其他人不同看法的根源。人们对于环境之恶的无助,严重打击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面对困难的勇气。但并未完全剥夺他们对新生活的美好愿景,也正是如此,他们逐步与环境灾难相抗争,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德里罗正是对环境之恶的深入描写,以此来警醒世人要尊重保护环境,并与之和谐共处。

2 技术之“恶”

(1)著名经济学家、哲学家密尔曾说:“所谓的乌托邦是指事物太美好而不可企及,而他们追求的则是太坏以致难以达成。”可以看出,乌托邦与恶托邦是对立相反的。如果说乌托邦是对人类未来美好的憧憬,那么恶托邦就是对人类未来彻底的噩梦。随着技术时代的来临,“技术至上”已经成为全世界不言而喻的发展方针。技术为乌托邦或者恶托邦提供了物质条件和基础。技术在服务人类,提高生活水平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控制了人类的自由和思想,成为新时代人类的主人。这就是技术的两面性。哈贝马斯曾将科学技术等同于第一生产力和意识形态,也就是说,当技术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它便会脱离工具的原始属性,成为一种不具有中立性的服务于统治和压迫的工具。

(2)莫西斯曾指出:“技术对于每一个公民造成了生命威胁,而且深深地扎根于人们的生存和思维模式中。”[3]技术之“恶”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总的来说,可以分为个体和文化两个层面。技术对于个体的影响体现在身体的危害以及精神的压迫。“海因利希前额的头发已经开始往后秃了,我为此纳闷。难道他妈妈怀他时服用了某种渗透基因的药物?”[2]22海因利希所生活的地方附近是化學物倾倒场,通过小镇的气流都夹带着工业废料,这些废料会对人的头皮造成危害。“人对于历史和自己的血统所犯下的罪孽,已经被技术和每天都在悄然而至的怀着鬼胎的死亡搞得愈加复杂了。” [2]22技术和死亡极大程度上使社会状况愈加复杂化,使人们陷入无限的罪恶之中。这种恶托邦的特征“是它的反人类性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是被控制、被扼杀了的天性,是严密的社会组织与先进的、精巧的科学技术相结合,从而形成对人类的恶性统治。”[4]

(3)技术对文化的影响体现在文化的载体上,报纸、广播、电视等都是文化的传播渠道。技术化生产使文化可以大规模地复制,文化便逐渐失去了其独具魅力的特征。与此同时,控制了技术也就控制了人们获取信息和文化的渠道。在《白噪音》中,媒体对于人们的生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终于明白了媒体是美国家庭中一股首要力量。”[2]55媒体已经深入影响到人们潜意识里的理解和认知。“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按照习惯和常规,我们聚集在电视机前,吃外卖的中国饭菜。电视机上播放水灾、地震、泥石流、火山喷发。”[2]70杰克一家已经把聚会看电视当成一种职责与习惯,并对此充满兴趣。“人们精神苦闷,这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像孩子那样听和看,忘记了如何采集数据。”[2]73人们过度依赖于技术,而出现了丧失很多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旦技术出现缺失,便会出现极强的精神苦闷,这是技术对于个体的精神控制。

(4)在“空中毒雾事件”中,出现次数最多,对于人们的认知影响极大的便是海因利希的望远镜和那台收音机。“他端着望远镜向东方瞭望。”[2]121海因利希通过望远镜发现了出轨的罐车,以及观察“空中毒雾事件”的后续发展。“当这个场景逐渐在远处缩小时他举起了望远镜。他向我们详细讲述了伤员人数和安置、打滑的车辙、车辆损毁情况。”[2]135望远镜是杰克和海因利希获取信息形成自己对该事件认知的基础。而伴随着自我认知形成过程的是收音机里出现的外部信息,收音机是他们获取外部信息的重要来源。“我关掉了收音机——不是为了帮助思考,而是使自己不再思考。”[2]139该事件使得居民形成了对死亡强烈的恐惧与无奈,对该事件的跟进和思考只会加速绝望的进程。

(5)现代性及其先进的技术是推动乌托邦实现进程的动力之源,但同时,“也正是这些力量成为制造现代地狱的罪魁祸首。”[5]在《白噪音》中,空中毒雾事件的发生绝非偶然,这正是人们对于技术的依赖和对技术的滥用。“知识和技术的每一个进步,都会有死亡的一个新种类、新系统与之相匹配。”[2]166当发生灾难时,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汲取经验,而是通过其他技术来补救“技术至上”所产生的灾难。当技术在社会中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时,人的主体性便会逐步弱化,形成一个技术异化和主体性丧失的恶托邦。

3 人之“恶”

(1)恶托邦在翻译时,也可以处理成为反乌托邦,大致出现于20世纪,是乌托邦文学的延续。恶托邦的概念强调的是乌托邦的对立面,是通过对恶化的环境进行深入剖析,来讽刺现实社会,以此来警醒世人要及时遏制这些灾难的苗头,并积极思索人类的生存问题。“反乌托邦的存在依赖于乌托邦的持续。乌托邦是原版,反乌托邦是翻版——只是反乌托邦总是被饰以黑色。乌托邦提供肯定性的内容,反乌托邦对之给予否定性的回答。它是乌托邦的镜像。”[6]201恶托邦所追求的是乌托邦所否定的内容,包含了反集权主义、反人类中心主义,以及反科技主义。

(2)“恶托邦作家强调人的多样性、个体性,要求把人从神圣的总体性、普遍性中释放出来,他们尤其是对泯灭个性、戕害人性的集权主义统治深恶痛绝。”[7]在《白噪音》中,山上学院成立了专门的希特勒研究系,与大众文化系共同合用一个办公大楼,可见在山上学院,希特勒研究,与大众文化系处于平级关系,有着较高的地位。这个学院里任何一个教员都满足于格拉迪尼的希特勒研究,“他是你的希特勒,格拉迪尼的希特勒。”[2]12并把希特勒系作为中心和源泉。“每逢星期五,在电视机前坐了一晚上之后,我就埋首于有关希特勒的研究直至深夜,这成了我的正式习惯。”[2]16“希特勒赋予我成长和发展的目标;我有时已经在这么尝试。”[2]17在杰克看来,希特勒是邪恶而强大力量的化身,他将自己沉迷于希特勒研究,是希望以此来提高自己的重要性,并摆脱来自这个恶托邦带来的恐惧。希特勒是集权主义的代名词,德里罗借用杰克这个角色,深刻地讽刺了,在极端恶劣的社会环境中,部分人寄希望于通过集权主义来治愈死亡的恐惧,却始终被恐惧所萦绕。

(3)同时,人之“恶”还体现在人性的堕落。“这样的地方照例谣言四起:性自由、性奴役、毒品、裸体、肮脏、思想控制、逃税、猴子崇拜、折磨、缓慢可怕的死亡。”[2]25杰克所生活的地方充满人性的罪恶,大多数人在死亡恐惧的压迫下低头。小说中描述了一个房顶杀手,在精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之下,用手枪和带望远瞄准仪的栓式步枪杀害五个人的事件。“如果必须全部重新做一次的话,他不会把它搞得像是一件普通的谋杀,他要把它搞成像是一次暗杀事件”,“他会更加谨慎地挑选对象,杀死一个知名人士,引起注意,使之引起轰动。”[2]48可以看出房顶杀手杀人的根本原因是精神压力下的主体性丧失,寄希望于通过枪杀陌生人宣泄自己,引起大众的注意。

(4)“但是,请想一想,做一个杀人者是怎么一回事儿。想一想,在正面对抗中杀一个人,在理论上是何等振奋人心。”[2]321默里将杀人视为一种高尚的行为,他认为杀人者具备普通人所没有的气质。默里试图向杰克说明他的杀人得分理论,并使杰克认为人类的整部历史都是企图通过杀死他人来解除他们自己的死亡,杀人越多得分就会越多,得分越多,征服死亡的力量和直面死亡恐惧的勇气便会更大。在杰克认可了默里的理论之后,杰克开始计划杀掉妻子的情人明克。“这是我的计划:车子在这个地方的前面开过几次……把斯托弗的这辆车停放在特雷得怀尔老头的车库里;关上车库门;在雨和雾中步行回家。”[2]336在精心构思好杀人计划之后,杰克心里尤其轻松。他清醒地执行每一个步骤,并畅想着杀死他之后不一样的世界。当杰克按部就班、顺利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之后,明克开枪击中了他的手腕。“世界从内部坍塌了,所有那些生动的结构和联系都埋葬于一堆堆平常事物之中。”[2]347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杰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和困惑之中,他的精神世界也随之走向崩塌。

(5)小说的最后出现了一位修女,但是该修女却不信仰上帝。她的存在只是被拯救者需要她们,需要他们时刻提醒这些没有信仰的人相信天使、圣人,以及所有传统的事物。修女的出现彻底击碎了杰克对信仰的幻象,也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信仰缺失的抨擊和讽刺。在《白噪音》的世界里,无法忍受的精神压力使得多数人迫切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和心灵上的解救。然而宗教信仰的缺失,部分人将目光投射到了行“恶”上,以荒诞的理论来掩盖自己行“恶”的本质,这也正是那个社会最为悲哀的地方。

4 结语

随着20世纪的到来,恶托邦文学研究也愈发成熟,同时社会又出现诸多新问题:环境恶化、技术至上,以及人性堕落。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人们,成为恶托邦文学创作的新主题。《白噪音》所描绘的就是一个以恶托邦为背景的社会。人们对于技术的滥用,导致了“空中毒雾事件”的爆发,破坏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导致了迁徙之旅。同时,技术所伴生的波、辐射,以及药物等严重地折磨着人的身体,摧残着人们的精神意志。由于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压力,部分人开始走向行“恶”的道路,通过崇拜集权主义来抵抗死亡的恐惧,或者杀人泄愤,又或以荒谬的理论为借口,支撑自己作恶的行为。德里罗通过对这些现象的描绘,讽刺现实社会中存在的问题,警醒人们及早规避这些社会危机。

参考文献

[1]Sargent, Lyman. The Three Faces of Utopianism Revisited [J]. Utopia Studies, 1994(5):1-38.

[2]唐·德里罗.白噪音[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3]Moses. Michael Valdez. Lust removed from nature[C]. Frank Lentricchia. New Essays on White Noise. Bei 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7.

[4]王蒙.反面乌托邦的启示[J].读书,1989(03).

[5]Krishan Kumar.Utopia and Anti-Utopia in Modern Times [M].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Ltd,1987.

[6]张艳玲.美国乌托邦文学的流变[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3.

[7]欧阳灿灿.乌托邦文学的三个维度:从乌托邦、恶托邦到伊托邦[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5,41,(3):40-46.

Abstract:White Noise is the most classical masterpiece of American post-modernist literature and wins the National Book Award of the United States. It mirrors the contemporary life of the United States, reflects the mental state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has a strong foresight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worl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ystopia, this paper deeply analyses the elements of "dys" in the novel, reveals the dystopia world outlined by DeLillo, and explores the literal warning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the current society.

Key words:Don DeLillo;White Noise;dystopia;war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