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姬

教室里的“咔嚓”声

自习课上，午后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整个高三（8）班都笼罩在薄薄的光影里。

余媛媛走进课室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大家紧张的情绪。就算她站在高高的讲坛上，举起数码相机时，也没有一个人对她的镜头有反应。

这个夏天是浮躁的。白炽灯光和金黄的阳光照耀下的课室里，已经让人混淆了昼夜。讲坛下，几十个黑黑的脑袋，井井有条地藏在垒起书本的课桌前，安静得连窗外树上的蝉都不敢大声放肆地鸣叫。

余媛媛侧着脸撩开垂在眼前细碎的头发，露出好看的眉毛，眼睛里尽是温柔的光。她双手把相机放在眼前，眯成一条弯弯的细缝：“同学们，抬一下头，给点笑容看看我。”

还是一排排黑黑的脑袋，没有一个人抬头去迎接余媛媛的镜头。高三，谁会愿意浪费这一分一秒。

后面的黑板报上，“高三之路”四个大字刺眼地冲进眼球，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拼一分高一分，一分成就终生！黑板报的画面被大面积黄色和蓝色的水彩颜料占据着，田野和藍天的界限从中间上下分割开来，一条棕色的、窄窄的小径伸向远方。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啊！”余媛媛想缓和一下气氛，抬高语调大喊。这时，同学们被余媛媛逗乐了，几乎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都抬起头来哈哈大笑地看着她，就在这一刹那“咔嚓”，余媛媛按下了快门键。

这时，走廊的窗外出现了班主任的身影，教室马上像电影要开场的电影院一样，进入“肃静”模式。余媛媛为了能拍到同学们在高考复习时的正面镜头，花费了很多心思。她回看了一下刚才的照片，全班40个同学，除她自己外，居然最前排出现一个黑脑袋，是岑浩，只有他一个人是低着头不理会她。

岑浩是班里一个安静、内向，但成绩很好的男生，头发乱乱地立在头上，却让人觉得很干净的样子，坐在教室最前排的座位上。余媛媛忍不住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桌子，轻声说：“你为什么不看我的镜头啊，全班就你一个低着头，害我这张照片又拍不齐你们的正面。”

“我……我在看星星。”岑浩瘦瘦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个子矮矮的他瞪大眼睛看了余媛媛一眼，又把头沉了下去。余媛媛把她那马尾辫用力向后一扬，瞄了他一眼：“你还有时间看天文书啊，这么着迷。”

余媛媛觉得岑浩跟其他男生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藏在心里的秘密

余媛媛的妈妈从高二开始就为她铺好出国的路，妈妈为了让她能尽快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校外还报了一对一的英语辅导班。现在的她已经考过托福，拿到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虽然不用参加高考，不过她想在出国前多留下同学们的倩影，在征求班主任同意之后，可以拍一些同学们在高三的学习照。

余媛媛没有高考的压力，自然成了老师的小帮手。

物理课上，余媛媛将一大沓试卷发下去。“哇，你又考了满分啊！”余媛媛看着岑浩的分数，发出了尖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岑浩。

“老师，这个力学题怎么解啊？”同桌娜娜拿到卷子后一脸茫然。

物理老师微笑说：“岑浩这次考了满分，让他来为同学们口述一下试卷上这个力学题的解题思路。”

岑浩慢慢站起来，头低得都快贴到脖子上：“牛，牛，用牛……”

老师笑了笑：“请坐，大家听懂了吗？他的意思是用牛顿第二定律……”

“哎呀……”大家笑得晕倒在课桌上。

余媛媛却笑不出来，她不明白，这个理科高才生为什么这么不自信，说话就会脸红。

岑浩眼圈红了，低下头，埋在书堆里。

余媛媛很好奇，岑浩肯定有什么心事，她突然对他很感兴趣。

放学后，余媛媛跟着岑浩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忍不住问：“岑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岑浩幽幽地说：“没有，我什么事也没有。”说完一路小跑奔回了家。

岑浩知道，妈妈是环卫工人，而自己的梦想就是要一台天文望远镜，但妈妈微薄的收入，又怎么能买得起呢？

追寻梦想的地方

操场上，余媛媛轻快地用镜头记录着这即将离开的校园景色。当镜头扫过校道，低着头坐在树下看书的岑浩进入了她的画面。余媛媛很想知道这个天天低头捧着书看的男生，到底心里在想着什么：“岑浩，班主任说大家月考成绩不错，特意组织大家放松一下，下午带大家去游玩，有人提议去划船，有人提议去爬山，你想去哪？”

岑浩把沉在书里的脸往上抬了抬：“不如去朝斗台吧！就在海珠区漱珠岗的中大布市里面。”

“朝斗台？”余媛媛惊讶地看着他：“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一个天文台旧址，清代有位天文学家叫李明彻，那时候，他站在高台上，就可用肉眼观测天空。现在晚上如果有天文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最璀璨的星空，还有横跨夜空的银河……”岑浩眼里闪着星星般的亮光。

“天文台，看星星，好，我们就去那里，可以晚点去。”余媛媛被吸引了。

日落时分，夕阳的金光照在余媛媛身上，她用相机帮同学们拍着照。同桌娜娜拉住余媛媛，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岑浩的目标就是要考中国科技大学的天文系，所以这次执意要来朝斗台，是想看看古时候广东唯一的一本天文学著作《圜天图说》诞生的场景。还听说她妈妈是一位环卫工，要在他毕业时，攒钱为他买一台天文望远镜呢。”

“真的呀？岑浩居然有这么远大的理想。”余媛媛的心像被一股热浪冲进了心窝，热乎乎的。她手里的镜头不知不觉地移到岑浩身上，岑浩依然低着头，余媛媛的手停在快门键上快十秒，还是等不到他抬起的脸，无奈，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星空上最亮的星

朝斗台在葱茏的古木中威严地立着，高台由花岗岩砌成，高近8米的四方形碉楼式建筑映入眼帘，门楣上刻有“朝斗台”三个红色大字。岑浩第一个冲上高高的平台，他兴奋地抬起头，昂起胸膛仰望着天空。余媛媛看着岑浩，觉得他个子虽然不高，但他的灵魂此刻挺然向着无穷天际，此时的她好希望走进他的心境，参与他专注研究学问的孤独。

“岑浩，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观察天空啊？”余媛媛好奇地看着岑浩，不禁心生敬意。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坐得住、沉住气，是做大学问的人啊！

“因为我的妈妈，妈妈每天都是低头扫着马路，很少抬头望天。但她每天都鼓励我，长大要有志气、有理想，要抬头做人。而我的理想就是做个天文学家，可以观察天空，仰望天际。”岑浩说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希望。

“我喜欢看星星，初中的时候我就加入学校的天文社团，从那时候就开始系统地学习天文观测理论，有时遇到了困难，看看星空的图片就会想，宇宙这么大，那些困难都不算事。”

“看星星会不会很浪漫？”

“非也！别以为流星雨就真的像下雨般持久，其實只是一颗拖着‘尾巴’的星星在长空一划而过，转瞬即逝呢。

“我最喜欢猎户座，在北半球，猎户座处于天顶靠南处，是在广州非常容易观测到的星座。可惜现在这个朝斗台已经被周围的高楼大厦淹没，要不然到了夜晚，有可能观测到猎户座呢。”岑浩越说越兴奋。

“你看，那颗最亮的星，现在才傍晚它就出现了，是长庚星，人们也叫它启明星，现在广州的人民北路旧时叫长庚路呢。”岑浩脸上挂满了自信。

“岑浩，你的天文知识这么丰富，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天文学家，更是我们高三（8）班的骄傲！”旁边的同学们听得都入了神，纷纷议论着。

余媛媛看着兴奋的岑浩，情不自禁地仰起头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岑浩，原来你心中有个这么大的星空图，希望你是那颗最亮的星。”

我要仰望天际

第二天放学，余媛媛问岑浩：“岑浩，我可以听听你妈妈的故事吗？”岑浩微笑地点点头。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妈妈是环卫工人，起早贪黑地工作但收入不多，但我妈妈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她一直鼓励我，要有誓与命运抗争、克服困难的精神。

“那天放学我路过八旗二马路，有一位环卫工低着头双手握着扫把，熟练地挥动着，慢慢地往前扫去，正好对面有位长发飘飘的阿姨走过来，环卫工不小心把灰尘扫了过去，尘土扑到了阿姨的脚上。环卫工连忙向她道歉，可那位阿姨却说：‘没关系，没什么，您快扫您的地吧！没有您，这条路就没有干净的环境了。’说完她转身走了，消失在人海之中了。我一看，那位环卫工就是我妈妈，我真佩服我的妈妈，她赢得路人的赞赏，又受到别人的尊重，我有这样的一位妈妈，我不该自豪吗？

“那时候，我就在想，妈妈每天的工作就是低头扫马路，很少抬头看天，我要替妈妈抬头看到更远更辉煌的天空。”

听着听着，余媛媛感动地紧紧握着拳头：“岑浩，你是好样的。”

18岁的成人礼上，岑浩的妈妈来了，手里拿着一台天文望远镜，站在岑浩面前，岑浩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儿子，这是妈妈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钱才买到这台天文望远镜，送给你，你一定会达成自己的愿望，考上你理想的大学。”

“妈妈，这台入门天文望远镜价值1000多元啊！”岑浩激动地拥抱着妈妈。“以前在天文社团，我低头看望远镜时，就是为了抬头能看到天空，看到我的未来。我希望以后，在这神秘的星空里会有一颗星，以我的名字命名！”

“岑浩，你就是那颗最亮的星！”余媛媛看着岑浩一脸神圣的样子，不禁发出感慨：“原来他在青春的心中早就有个‘神圣的星图’。”余媛媛激动地跑到广播站，叫广播员放了一首《星空下的梦想》，歌声在天空中飘荡——

看看星光，看月亮

看看我的心

月亮代表我的心

梦想是甜蜜蜜

追寻的路永不弯

纵然多遥远

我不会迷失方向

我拥有希望

在星光下发现

未来的出现

终有一天，终有一年

终于回你身边

求求星光，求月亮

听听我心愿

但愿世间充满爱

我拥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