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彤

水龙吟·咏雁（苏轼）

露寒烟冷蒹葭老，天外征鸿寥唳。银河秋晚，长门灯悄，一声初至。

应念潇湘，岸遥人静，水多菰米。乍望极平田，徘徊欲下，依前被、风惊起。

须信衡阳万里，有谁家、锦书遥寄。万重云外，斜行横阵，才疏又缀。

仙掌月明，石头城下，影摇寒水。念征衣未捣，佳人拂杵，有盈盈淚。

元丰七年，苏轼离开黄州，调往汝州赋闲待用。他没有急着去汝州，而是先与弟子由会面，继而又去了金陵。在这里，他拜访了已罢相八年的王安石，两人相谈甚欢，化解了之前的龃龉。

离开金陵北行，苏轼思念起暂住金陵的妻妾。这首《水龙吟·咏雁》于是因思念而起，随鸿雁而飞，飘向石头城里的如花美眷。

雁是信使，是寄托，“鸿雁”“雁书”“雁足”这些词都是书信的别称，有的写思念，有的写惆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是李清照新婚不久，寄给负笈远游的丈夫的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这是李煜思念故国时的感叹。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即便没有“锦书”，只是见着雁去雁回，也知道远方的亲友已经托它们带来了“信儿”。这大概是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吧。雁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思念，只要看着它们，就可以想到故乡，想起远方的亲友。

万里云外有征鸿，云天底下有行人。行人见征鸿，会思远人，念征程，叹离别。征鸿见行人，是否也会产生这样的心思？也许不会，因为不论是北归还是南翔，雁大多是成群结队，排行列阵。不管在“人”字，还是在“一”字里，前后或左右都会有伙伴，寂寞大概是不会有的。

可是，换个角度来想，浩浩荡荡开赴沙场的行军队伍，连绵数十里，再摆个一字长蛇阵，不正是地上的雁阵吗？在这样拥挤的阵仗里，那生无名、死无碑的一个个小卒，难道真的只会斗志昂扬，再呜咽的芦管也吹不下一滴泪水？“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句诗就打破了这样的假设。

人在人群中会寂寞，雁在雁阵中就不会吗？天上不是家乡，落叶总要归根，再辽远的飞行也有个终点，再潇洒的灵魂也有根线牵着。天高任鸟飞，那只是不会飞的人的妄想。

这世上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痴人，而雁群中也有这样的痴雁。金代诗人元好问曾因见一雁被杀，另一雁悲鸣不已，投地而死有感写下《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人会赌咒，会发誓，会说“生同寝，死同穴”，会说“海枯石烂”。雁什么也不会，只会悲鸣不已，只会坠地自残。但感天动地的是迂而痴的雁，而不是会变通的人。若不痴、不傻，又怎能忠贞守一，生死不离？

东坡是一个幸运的男人，他生命中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值得思念、期许的。石头城下，寒水中月影摇曳;石头城里，寒舍内佳人怀远。在那个政治动荡的年代，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至少他还有佳人相伴，愿与他相濡以沫，浪迹天涯。

（湖南省常德市鼎城一中浅草文学社  指导老师：虞曾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