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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与盗贼

2019-09-04薛玉凤

世界文化 2019年8期
关键词:格兰特窃贼里昂

薛玉凤

在新版全本《马克·吐温自传》中,与盗贼有关的词汇频繁出现,如“盗贼”“小偷”“偷窃”“防盗铃”等。它们集中出现的几个片段或幽默风趣,或无可奈何,或怒火中烧,尽显马克·吐温单纯善良、浪漫风趣、幽默乐观的个性特征。然而总是遇人不淑也给吐温及家人带来诸多困扰,使他忍无可忍;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展示了“镀金时代”盗贼猖獗、道德沦丧的社会状况。

福尔摩斯式智慧

在吐温生活的镀金时代,美国的工业、经济、科学等快速发展,但贫富悬殊也随之加大,拜金潮风行,政治腐败,由此引发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安全感极低的社会背景下,防盗铃成为家中必备物件。吐温自传中的多个防盗铃故事滑稽幽默,传神地展示了吐温不食人间烟火却对自己的福尔摩斯式智慧沾沾自喜的浪漫个性。

身为作家的吐温能编出复杂曲折的故事情节,却一辈子搞不清生活中一些最简单的东西。就连13岁的大女儿、“坦率、诚实的传记作者”苏西都明白父亲“有作家的大脑,却不明白一些最简单的事情”。苏西说家里的防盗铃总出故障,父亲不得不把防盗铃关上,后来他想弄清防盗铃是否真有问题,就把防盗铃打开,下楼打开窗户,顿时铃声大作,父亲却郁闷得要死,母亲越解释父亲越不耐烦。晚年的吐温坦诚自己依然脑瓜愚笨,讨厌复杂事物,女儿很早就发现的这些弱点困扰了他一辈子。

与苏西的讲述遥相呼应,吐温则讲述了家里昂贵的防盗铃唯一真正发挥作用的故事——并非常人以为的赶跑窃贼。大概只有吐温这样幽默的大作家,才有此与众不同的逻辑。从窃贼半夜触发防盗铃到“失望”地离开,吐温两次起床到浴室关掉防盗铃,却又两次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丝毫无意下去赶走窃贼。面对丈夫古怪的书呆子行为,换作别的女人也许早已忍无可忍,但妻子莉薇自始至终只用提问的方式,委婉地督促丈夫下楼查看,吐温却每次都用离奇的理由加以拒绝。夫妇俩的几段小对话,将一个有着独特思维方式的书呆子丈夫与一个不急不躁的妻子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妙趣横生。吐温的思维方式与做法完全违背常理,颠覆人们对窃贼的通常反应。除了大文豪吐温,大概无人会对入室行窃的盗贼如此善意地听之任之。第二天早上,发现新外套、新皮鞋等不见踪影的吐温循着屋后小路捡拾窃贼丢掉的旧雨伞等各种小物件满载而归,再次得意洋洋地向妻子证明窃贼确如他推测的那样很失望。吐温不为丢失的东西懊恼,却为自己的福尔摩斯式智慧而骄傲,不愧为作家思维。而莉薇一直耐心倾听丈夫的胡言乱语,竟也不愠不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吐温提到的第三个防盗铃故事源自一堆误会与谜团,最后却因他的热心撮合而以喜剧告终,颇富戏剧性。1880年2月2日早上5点,吐温家的防盗铃突然发出紧急的咔嗒声,警报来自门开向山坡的洗衣房。吐温觉得奇怪,但他的反应与之前一脉相承——天寒地冻令他一点儿不想下楼查看,就回到床上静观其变,心想如果盗贼闯入餐厅,他就带着孩子们爬床逃命。此后连续两天凌晨,同样的怪事发生,吐温也同样置之不理。原来是女仆爱丽丝私自留宿一个年轻瑞典人比约根森在吐温家的地窖里食宿了几个月,吐温竟毫无察觉。偶然发现真相后的吐温不但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个故事不够戏剧性而有点失望。热心浪漫的吐温主动帮两个并不想结婚的年轻人筹备婚礼,为逼比约根森就范,甚至不惜动用警察与牧师,终于使事件有了足够的戏剧性。3年后吐温在家门口碰见这对幸福的小夫妻,比约根森直言当初吐温威胁送他入狱、逼他与爱丽丝成婚时,他恨不得杀了吐温,现在却对吐温感激不尽。他当时一贫如洗,是爱丽丝帮他找到工作,又帮他成为承包商和建筑工人。爱丽丝则开了家餐厅,利用吐温的社会关系使餐厅一炮走红,生意很兴隆。

最后一则防盗铃故事是吐温的女儿简在信中描述的,足够戏剧性。当时(1909年底)吐温陪好友罗杰斯在百慕大度假。家里的警报器响起,因为家里的狗只懂德语,所以直到简对它发出德语指令,它才箭一般地冲出去吓跑了盗贼。

其实早在1906年1月15日的口述中,吐温就讲到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防盗铃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弗兰克·古德温在对待盗贼方面与吐温颇有相似之处。每天凌晨5点厨师下楼做饭时,与所有门窗相连的防盗铃就会被触动,古德温耳边都会铃声大作。好在他很快学会了习惯性地伸手关掉防盗铃,然后继续呼呼大睡。习惯成自然,真来贼时,古德温如法炮制,防盗铃形同虚设。不过两个盗贼百密一疏,准备离开时還是不小心触动了防盗铃,吓得夺路而逃,战利品全忘在了脑后……

“招贼”告示

“纽约有400万人口,其中大多数是盗贼”。这是73岁的吐温讲述1808年9月发生的另一起被盗案时对纽约糟糕的社会治安状况所作的夸张总结,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镀金时代盗贼横行带给人们的无限烦恼。而善解人意的吐温对事件的反应与处理,也同样令人哭笑不得。吐温当时住在离纽约一个半小时路程的新房子里,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高坡上,四面来风。吐温将其命名为“纯真之家”,但女儿克拉拉改叫它“风暴之地”,倒也贴切,吐温也就默认了。不过从“纯真之家”这个名字看,直到晚年吐温都童心未泯,包括对盗贼。

吐温回顾自己做屋主35年来,家里数次被盗,尽管在当时入室盗窃是很重的罪行。盗贼见啥拿啥,通常并不惊动家人。但有一次两个盗贼却惊动了吐温的秘书里昂小姐,里昂叫醒了男管家,接着全家大乱。想到两个在火车上被人赃俱获的倒霉贼有可能面临15年的牢狱之灾,吐温不免有点可怜他们,但一看家里女眷因此所遭的罪,他又改变了对盗窃罪的看法,觉得入室盗窃比窃贼杀死受害人还要严重得多,因为“死亡比充满恐惧的生活要好得多”。

马克·吐温

吐温自传后的 《艾什克罗夫——里昂手稿》的“编辑前言”简单交代了吐温1909年秋创作的一些手稿,并详述拉尔夫·艾什克罗夫和伊莎贝尔·里昂的不正当行为,使我们对吐温晚年的生活状态有了更全面的了解。艾什克罗夫是吐温1907年后的经纪人,而里昂是吐温1902年后的秘书和管家,他们都是吐温晚年生活中关系最密切的人。1908年之前的吐温也确实把他们当家人看待,绝对相信他们的“诚实、坦率和忠诚”,但他们最终让吐温非常失望、气愤甚至绝望。艾什克罗夫与里昂1909年3月结婚,这在吐温看来是件“奇怪的事情”,是确保他们沆瀣一气、互相忠诚、共同欺诈他的策略。听到女儿克拉拉的调查结果,吐温确信艾什克罗夫是个骗子,他所做的最可恶的事是欺骗吐温签署授权书,把他的“所有东西,直到最后一件衬衣,都交给艾什克罗夫夫妇,任他们处置”。秘书与管家里昂更是吐温怒火的主要发泄目标。吐温觉得里昂一直在从他账户里偷钱,骗他为“龙虾锅”(吐温送给她的房产)的修缮出资。比这些偷窃更可恶的是她合谋让已从癫痫病中康复的吐温女儿简在令人沉闷抑郁的医疗机构多待了一年多。在吐温眼里,里昂成了一个“撒谎者、伪造者、小偷、伪君子、酒鬼、鬼鬼祟祟的人、骗子、叛徒、阴谋家、渴望诱惑却总是失望的肮脏下流的荡妇”,吐温一连用10个负面词语咒骂与他朝夕相伴七八年的里昂,发泄心中强烈的愤怒与无限的悔恨,最后却又回归大度、善良的本性,开始同情无恶不作的里昂,称她为“可怜的孩子”,让读者对晚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老吐温更多了一份同情与怜悯。

尽管有学者认为“手稿有偏见、报复、影射的嫌疑”,是有关家庭纠纷的“虚构故事”,是因为克拉拉与里昂关系由友变敌因而力劝父亲解雇里昂的结果,但吐温去世后里昂夫妇的所作所为证明他们确实有不当行为。1909年9月10日,吐温一家与里昂夫妇达成和解,吐温不起诉他们欺诈,收回龙虾锅房产,对方不起诉吐温诽谤人格,艾什克罗夫算是辞职。在8天后的备忘录中,吐温如释重负地补充:“我们终于完全摆脱了那些小偷。”里昂夫妇给吐温带去的心理与经济损失,远远大于所有入室行窃的盗贼对他的伤害。

1904年妻子去世后,不善理财理家的吐温受家里佣人和工作人员的闲气越来越多,比如黑人男仆乔治玩忽职守令吐温头疼不已。一次,突然提前回家的吐温发现乔治出去好几个小时,却连家里的门都没锁,而乔治回来后关心的不是主人家的财产是否有失,而是自己赌马赢的1500美元是否被盗,把吐温气个半死。

吐温也并非唯一被身边人欺骗的受害者,深受美国人喜爱的格兰特将军晚年也被骗得很惨,却因此留下一部“文学巨著”《个人回忆录》。格兰特把所有钱都投到了华尔街格兰特和沃德投资公司,可他年轻的合伙人沃德不仅没有履行财政义务,反而深深地伤害、背叛了他,导致公司破产。一贫如洗的格兰特痛苦抑郁,不久患喉癌,被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折磨近一年后去世。在与死神赛跑期间,他以非凡的勇气、虔诚、专注,完成了他伟大的回忆录,指望从书中赚些稿费。当时拥有出版公司的吐温与格兰特签订了出版合同,以自己的睿智和慷慨为格兰特家挣得45万美元巨款。

在镀金时代一切向钱看的大背景下,窃贼横行,骗子满天飞,道德沦丧,社会极度腐败。“年轻的马克·吐温对发生在他身边的各种欺骗行为,对流浪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的骗子是很着迷的。欺骗及各种背叛产生的喜剧效果成了他小说的显著特点”,其代表作《哈克贝里·芬历险记》甚至“集各种骗之大成”。晚年的吐温对这个主题仍然乐此不疲,在自传中一再述说被盜与被骗。个人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历史,其实是时代大历史的缩影,人性之恶与贪婪,也在这些盗贼叙事中得到充分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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