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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窗风雅半窗荷

2019-09-04朱嘉华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残荷荷叶荷花

朱嘉华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黛玉说她素来不喜欢李义山诗,却独爱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喜欢李商隐的很多诗,比如《夜雨寄北》,比如《锦瑟》,比如诸多《无题》,然而最喜欢的仍然是经过黛玉改一字的这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现在想来,大概喜欢的是岁月经年,沧海桑田后人淡如菊的这种感觉吧!

也许天下文人的心是相通的,这句千古绝唱曾引得多少文人骚客情难自禁遗恨绵绵。身处西北一隅,想要感受“留得残荷听雨声”这种境界,似乎只有在梦中了。然而,我家阳台也有过一池秋荷,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弱小的几片浮叶到茂盛的一池荷田,亭亭玉立,风雅无限。

那还是去年春节期间,在超市看到两节莲藕中间发出一枝嫩芽,已有两公分的样子,洁白饱满的藕芽晕染着一些暗红,似乎有血液在涌动,看了有种莫名的感动,想起重塑莲藕身的哪吒。然后突发奇想,何不买了种在花盆里,也许能发芽,抽枝散叶,说不定还能开出一两朵荷花也未可知。一时心血来潮,回家就把一只清明上河图钵盆拿来,取出浸泡在盆里的一堆黄河石,换上清水将冲洗干净的一节芽藕泡了进去。正月的地面暖洋洋的,地暖改变了季节,十几盆花草树木精神抖擞,接受着阳光雨露的洗礼,回报给主人满室春色。阳光从上午照进阳台,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适宜的温度、光照、孩儿寄来的加湿器补充的湿度,藕芽一天天见长,到开春,已经有三五根纤细的茎干顶着尖尖角漂浮在水面,最粗壮的那根芽已经顶到盆壁,我只好将它的头牵出水面,将藕节压到水里。后来才晓得这是错误的,应该将头部压到水里,尾部露出水面。

西宁的春天有些矜持,总是姗姗来迟。早春三月,冻土苏醒,湟流春涨。当春风悄然潜入湟水谷地,人间最美的四月天才踏歌而来。山野里响彻早已按捺不住的“花儿与少年”。清明时节,巴掌大小的浮叶已长满钵盆,眼看着要溢出来的样子,心想,要给这盆荷叶一个好的容身之地了,于是购买了莲盆、塘土,重新将藕节种植在盆土中。这次有了一点常识,将藕节顶端压低,尾部抬高露出水面,便于根部呼吸。到四月半间,停止供暖,荷叶显得萎靡不振,北归的阳光也没有冬季好,渐渐从屋顶绕过。每天根据阳光照射的位置我推动花架于南窗、西窗之间,尽量让它感受到更多温暖。

去年的春天格外漫长,前期风沙肆虐,后期阴雨绵绵,西宁的天气几度冲刺也入不了夏,我的荷叶也长满了黄褐斑,犹如孕妇的脸,一派萎靡颓废。荷花孤傲高洁,虽性喜阳光,却在淫雨霏霏的春寒中孤傲着它的孤傲,纯洁着它的纯洁,顽强着它的顽强!

五月底,天气突然就热了起来,而且来势汹汹,似乎要把欠了一个春季的阳光和热情归还给河湟大地。气温一下子窜到二十八九度,我的荷池也生机勃勃,一次竟有四五枝筷子般粗细的茎干同时窜出水面,一日一寸的往上长,头顶的尖尖角也大了许多,像极了织布的梭子,等茎干长到50公分左右,梭子便开始渐渐展开成为叶子,一天一个样,叶子背面红褐色的纹理煞是好看。那碧绿的翠盖犹如一张张翡翠玉盘挺立在笔直的茎干上,翠盖中心有一黄豆大的椭圆被白膜覆盖,脉络射向四野,每片叶子有19、21、23等不同的奇数主脉络,曲曲折折辐射开来形成伞盖,细微的脉络像人体的毛细血管布满背面,纹路如冰裂纹般美观震撼。向阳的叶面长满细绒毛,不容水露沾身,茎干上长着毛刺,看起来粗粝,却不扎手,好比荷之秉性,不枝不蔓不妖不冶,文文静静庄重典雅,如有教养的女子般娴静端庄。

自从种了这池荷,生活似乎更加忙碌起来,每天清晨一睁眼便奔向阳台查看池水与长势,小心翼翼续水、施肥、管护。五月底我去成都,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好一应巨细才放心离开。然而,十余天后回来,一眼看到我的荷叶一片颓废,几乎每片都长了霉斑,有的已经枯萎,池水下降没有及时补充,塘泥表面覆盖了一层黑衣。顾不得洗手吃饭,赶紧将池水舀去一些,池盆端到浴室用花洒冲洗,黑泥冲刷干净后换上清水,再次安置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几天后奇迹发生,不仅长出新叶,枯叶也努力康复,折射出生命的活力。

进入暑天,荷叶像疯了一样,刚刚出水的芽经过一个晚上便窜到十几二十公分高,三五天便长出叶片,一簇簇荷叶错落有致相依相偎,荷绝对是一个有爱心懂包容的物种,一盆荷池将近二十余枝茎叶,同一簇族之间的三五片叶子绝对没有一样高的,总是错位一两公分,狭小的空间逼仄的容身之地竟然没有叶片重叠,每一片叶子尽情享受阳光的抚摸与亲吻。

后来发现连续的阴雨天,荷叶就会长斑,拍视频问儿,儿说缺阳光,要好好晒太阳的。于是在晚间打开顶灯补充光照,锈斑确实得到缓解。

在清晨,在傍晚,在落日余晖中,在细雨绵绵时,这方荷池给了我无限遐想。每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荷池上方,我便想起杨万里《晓出净慈寺》诗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尽管我只有一池荷叶,不见一朵花苞,但它却在我心头开满了圣洁的荷花!与儿通话说起此事,儿详细询问荷的来历后委婉地说:“妈妈,你可能看不到荷花了,因为菜藕不会开花的,等到秋后,你可以收获一盆莲藕,也不错哦,可以吃的!”挂了电话赶紧上网查询,果然!菜藕不会开花,即便开,也只有一两朵,而且全是白花!我原不知有菜藕莲藕之分,我以为只要是藕就会开花的,我明明看到北京北海公园荷花池挖出裹满泥浆的莲藕,怎么会这样子?逮住家人我就说:我原以为只要是藕就会开花的……絮絮叨叨如祥林嫂一般。想起七個多月苦心经营的过程,情绪慢慢得到平复,其实我已经得到了很多。不是吗?微风中摇曳生姿的荷言荷语依然温柔体贴,深埋泥土的荷的灵魂依然香气四溢。这就足够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享受的不就是追求的过程吗?心中有爱,四时花开。

周末,人到中年的兄妹们围坐在一起品茶聊天。二弟说:“二姐,室内的荷叶能长这么大真是奇迹,而且是在高原上。”大姐接道:“是奇迹呢!”夫说:“是她操心的结果!”“只要用心,买对种子,说不定明年就能看到荷花了,只是不要买江苏宿迁的种子,假的太多……”说这话的是小妹。大家都到了秋荷挂霜的年岁,这一池荷叶多少慰藉着逐渐零落的血脉亲情。

立秋后偶尔还有新叶生发,处暑后荷叶便停止了生长,色泽逐渐黯淡下来。剪去逐渐枯萎的浮叶,剩余十几枝一米左右的茎干,疏离在一池秋水中,一派萧瑟散落着秋天的讯息,别有一番景致。十几片茶盘大的叶子遮去阳台一半的窗户,蓝天下,好像悬挂了一幅荷塘写意图。随着绵绵秋雨的来临,每片叶子开始起了一圈褐色斑点,然后边缘的褐色连接起来,斑点慢慢往里入侵,像一颗颗牙齿吞噬着老去的绿色,形成一个齿轮,环绕在依然泛绿的叶子上,然后就那么亭亭站立,不媚不俗。

露天的荷叶均为浅浅的盆状,承受着光阴的问候,而室内的荷叶因为阳光不能直射,绝大多数呈平盘状、伞状,只有位置好的一两片稍稍向上擎起伞盖,作努力向上的样子。尽管如此,它依旧一身风骨,不偏不倚,茎干笔直,努力向上追逐光明。偶有清风袭来,轻轻摇晃一下,然后便安静下来,静默无语。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洒在硕大的叶面上,从底下望去,一个一个半圆的阴影将叶子衬托成淡绿、翠绿、墨绿。间或有一只蜜蜂误打误撞进来盘旋一阵,寻到出口飞走。肥大的荷叶享受着阳光抚慰,一如既往的庄重着,墨守着一窗风雅,氤氲着一帘幽梦。大概等到深秋或经过一个冬天就会枯萎成一把把油纸伞吧?到那时,可有佳人举着你行走在江南三月的雨巷中?而我始终钟情于留得残荷听雨声。

一池残荷,几渡鹤影。富有诗意的意境。然而,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后红楼梦时代,也没有枕霞旧友、潇湘妃子“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悲切衰败。虽然时空限制了人们的向往,地域制约了文人雅兴,却无法阻挡人们的智慧与追求。

每當夕阳西下,喷壶里的水洒向叶面,顷刻间一盆碎玉从天而降,“雨丝”从茁壮的叶面飞溅开来,如细碎的珍珠,如菩萨的甘露,那惬意的声响如珠玉落盘,惊天动地。一会儿便有露珠挂在叶子边缘,一颗颗晶莹剔透,珍珠般圆润,轻轻碰一下茎干,露珠纷纷摇落,跳跃在水面,似有万千条鱼儿在游弋,池水顿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这“雨”来的透彻,来的欢愉。间或有火烧云坠落西山之巅,架好相机找好角度,将洁白的或橘红的云朵盛在荷叶中,剪影里的荷叶如硕大的莲蓬,托举着盛开的花朵升腾、晕染、弥漫,每当这样的时刻,心头总是涌起无限欢喜。

“身处污泥未染泥,白茎埋地没人知。生机红绿清澄里,不待风来香满池。”荷的一生是一道风骨,芳魂在水面上摇曳,清白在泥土中安详。在伟大的轮回中,用一池清水,半池塘泥完成生命一次又一次的升华。周敦颐《爱莲说》又从心底泛起涟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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