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民?陈丽丽

2019年7月28日，台湾2020年地区领导人选举国民党候选人韩国瑜（左一）与国民党主席吴敦义（左二）一起以锄头锄掉象征民进党绿色执政的纸箱。

7月15日，2020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国民党党内初选终于结束，高雄市长韩国瑜不出所料，强势胜出，将代表国民党与现任台湾地区领导人、代表民进党参选的蔡英文及可能参选的柯文哲角逐“大位”。就初选过程观察，这次初选是国民党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公开、公平、公正与激烈的党内选举，总体上展现了“君子之争”，但初选至始至终争议不断，并出现种种怪象。这一初选结果虽是众望所盼，但也暴露出国民党面临的诸多弊端与问题。面对复杂的内外环境与形势，韩国瑜能否有效整合蓝营，扩大选民基础，为国民党重新夺回政权，依然充满太多变数。

从“四个太阳”猜测到“五大精英”之争

面对蔡英文执政的“滥权违宪”与种种倒行逆施，2020选举对国民党来说是一次难得夺回政权的时机，也是一次只能胜不能败的关键之战。蔡英文上台执政后，对国民党展开了前所未有的追杀，通过民进党掌控的“立法院”强行制定“不当党产处置条例”与“转型正义条例”等“专法”，全面追查与追缴国民党党产，企图彻底消灭国民党，让国民党永世不得翻身。在此形势之下，国民党如何借去年“九合一”胜选之势，乘胜追击，赢得2020选举，就成为国民党当前的头等大事与任务。

那么，谁代表国民党参选、谁最有实力胜选，是国民党与整个蓝营都在思考的问题。外界很早就有猜测，马英九、吴敦义、王金平、朱立伦“四大天王”是可能的参选人。其实，笔者一直认为，马英九不会参选，王金平是最不合适的人选，吴敦义由于民调太低难以胜选，四人之中唯有中生代的朱立伦较为合适。

党主席吴敦义经过谨慎评估后最终放弃参选，选择做一个“造王者”。马英九也没有明显参选动作，只有朱立伦、王金平较为积极，动作不断，朱立伦成为第一个公开表示参选的党内精英。同时，前党主席洪秀柱昔日重要智囊、台大教授张亚中与前台北县长周锡伟也先后宣布参选。至此，“四個太阳”参选猜测宣告结束，新的选情逐步出现。

此时最大的悬念是人气正旺的新任高雄市长韩国瑜会不会参选，应不应该参选。这时，“挺韩”势力开始集结，逐渐形成一股强大的声音，要韩参选。韩国瑜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从最初的不曾想到、犹豫转为新的思考，形势正在发生变化。

4月17日，在国民党中央给鸿海集团前董事长郭台铭颁发荣誉党员证书之时，郭突然宣布参加党内初选，引起震动，党内初选形势迅速发生重大变化。当时还在美国访问的韩国瑜闻讯后即刻发表五点声明，指责国民党中央有一批权贵搞“密室政治”，同时明确表达了被动参加党内初选的意愿。韩国瑜发表的五点声明在党内制造了新的矛盾，将挺韩势力与国民党中央变为“庶民”与“权贵”之争，引起很大争议，这也成为韩声望下挫与反对声音升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国民党主席吴敦义表现非常大度，在力争国民党重新夺回执政目标的思考之下，依然为韩国瑜参选创造条件。经过多次协商与调整，国民党中央最终确立了党内初选机制与方案，确定由韩国瑜、郭台铭、朱立伦、周锡伟与张亚中“五大精英”参加党内初选，并举办多次非常正规的电视辩论会，供参选人表达政见。

在“五大精英”中，韩国瑜与郭台铭成为党内两强，朱立伦被边缘化。韩国瑜在狂热的“韩粉”与地方势力支持下，在台北市与花莲市等多地举行重大初选造势活动，开创了台湾民主政治化之后党内初选的大型造势先例。庞大的造势活动，众多“韩粉”与地方势力派的支持，让韩国瑜处于优势地位。而有“霸道总裁”之称的郭台铭也显示了强大实力。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郭台铭就获得大量支持者，超越了党内中生代政治精英朱立伦。7月15日的投票结果显示，韩国瑜获得44.8%的支持率，郭台铭获得27.7%的支持率，朱立伦获得17.9%的支持率。韩国瑜以绝对优势胜出，将代表国民党参加2020年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

初选怪象迭起，国民党中央权威受到挑战

在初选过程中，党内的初选机制非常重要。候选人都希望参选机制或方案对自己最为有利。但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实际操作中，很难有一套机制或方案对各方均有利公平，不存在任何弊端。在战胜民进党、夺回政权的优先原则下，国民党中央不得不有所考虑，不得不做出某种妥协，这就进一步影响到党内初选机制的设计。在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国民党中央对初选机制多有调整，争议不断：有郭台铭参选资格争议，为韩国瑜改变规则争议，党员民调与社会民调比例争议，从“三七”民调变为全民调争议，不纳入手机民调争议，等等。虽然存在这些争议，但总体看，这次党内初选是国民党选举史上最公开、最公平的一次，改变了传统的“密室政治”形象，获得社会普遍好评。

不过，在党内初选过程中仍然出现了一些令人费解的怪现象。被称为党内“四大太阳”之一的国民党前副主席王金平的所作所为成为这次党内初选的一大怪胎。他表达参选，却不满党内初选机制安排，不参加党内初选机制，不脱党，一直在体制外进行参选活动。即使党内初选结束、确定由韩国瑜代表国民党参选后，王金平继续“参选”，举办大型造势餐会，还成立“王金平之友会”。依照党规，不参加党内初选就没有参选资格，否则就应停止掌权或被开除党籍。然而，经历“马王之争”的王金平当年硬是能通过法律手段保住国民党党员资格，让党主席吴敦义也不敢轻意开铡。结果，王金平在党内尾大不掉。外界一直认为王是实力派人物，有很大影响力，各方都想争取，但事实上王的时代早已结束，虽然他处事圆滑，政界朋友满天下，但在党员与广大群众中难获广泛支持，影响力大不如前。王金平游离党中央与国民党的一系列动作，是为了积累政治能量、待价而沽，还是另有企图，外界都在猜测。但对此国民党中央却不处理，让王金平成为国民党党内初选过程中的一大怪象。

另外，郭台铭投入党内初选，掀起一阵郭氏政治旋风，带来不少新气象，获得一定好评。然而，郭参加党内初选，却拒绝签署党内初选协议，这已违背党规，按规定应停止其党内初选权利或发出警告，无奈郭财大气粗，是国民党的大金主，党中央怎敢动用党纪处分他！国民党中央与郭台铭形成了一种有名无实、不完整的初选协议，甚至让初选协议变为一纸空文。事实上在初选中，国民党各候选人也没有遵守君子协定，相互攻击对手的情况并没有停止，形成新的内伤。由此可见，国民党已是一个没有严明党纪的政党，在强势政治人物面前党纪荡然无存，国民党中央的权威受到极大挑战。

参选人的政治观与两岸观让人忧

观察国民党党内初选，谁胜谁负或谁出线代表国民党参选，只是关注的焦点之一，并不是全部。通过初选可以观察与发现国民党政治精英们的政治观与两岸观，认识真正的中国国民党以及未来的政治路线。

在初选中，韩、郭、朱、周、张五位参选人表现出不同的政治观与两岸观，五位参选人完全不像出自一个政党，而好像是多党竞争。其中，韩、郭两位主角的观点充满着蓝色民粹主义情绪。在民进党高举“爱台湾”或“台湾至上主义”旗帜的背景下，韩、郭也争先恐后地举起“爱台湾”大旗，将“爱台湾”高度政治化、神圣化。韩强调“我生在台湾，长在台湾，死在台湾，埋在台湾”，以表达他对台湾的爱与忠诚;韩参加初选的一个重要口号不是要赢回政权，而是“赢回台湾”，选举变成不是政权之争，而是政治认同之争。郭也将“爱台湾”高度政治化，在选举中强调“我生在台湾，长在台湾，我家四代同堂在台湾，我的事业总部一直都在台湾，所以我要说台湾不但是我的起家厝，也是我永远的根。”同时郭强调“我有不服输的台湾精神”“台湾要赢”，这与韩国瑜的“赢回台湾”、民进党的“守护台湾”“天佑台湾”一样，都具有强烈的台湾民粹主义意识。

在初选中，坚定“中华民国”立场与信念成为国民党各参选人的共识，但韩、郭走得更远、更激进。被认为是深蓝的韩国瑜自参选高雄市长时就刮起“中华民国”风潮，选举集会场所成为一片“中华民国国旗”的海洋。郭台铭更称“我是中华民国最强外挂”，强调“只有中华民国的胜利，才有国民党的胜利”，国民党现在和以后的一切作为，都必须坚持“中华民国优先”思维。郭时刻都戴着印有“中华民国国旗”的帽子，并十分自豪地戴著这一标志性帽子走进美国白宫与总统特朗普合影。郭还特别强调，“必须承认中华民国存在的事实”，“中华民国不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是中华民国的而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这种“两国论”倾向的认知让人担忧。

2019年7月28日，国民党举行第二十届第三次党代表大会，通过提名高雄市长韩国瑜代表国民党参加2020年选举。台湾前立法机构负责人王金平也到场，但并未上台与韩国瑜合影。

郭、韩、朱还明确反对“一国两制”。郭台铭在选初政见会上表示，“我认为一国两制从来就不适用于台湾”，“我最尊敬的蒋经国总统也早在1982年就说过了，反对一国两制”，“我郭台铭向大家保证，一国两制绝对不会在台湾发生”。韩国瑜最初还谨慎地表示“一国两制此刻不适合台湾”，随后却在绿营议员逼问下情绪性地表示“我反对一国两制”。在加入党内初选后，韩不仅于6月10日在脸书上表示，“今日香港永远不会成为明日台湾，因为我们从没有将一国两制当作选项”;而且在大型集会场所韩还公然宣誓：“（如果）我当选，我保证一国两制绝对不会在台湾这块土地上出现，除非，除非，除非，OVER MY DEAD BODY（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在五位候选人中，只有胜选希望不大的张亚中与周锡伟在两岸问题上有积极、务实的立场与态度，分别提出当选后与大陆签署和平协议或推动两岸和谈。除张亚中教授敢于表达“我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这一鲜明政治立场之外，其他候选人都不敢旗帜鲜明地说出自己是中国人。因此，从国民党的初选过程不难发现，国民党政治精英们、尤其是有实力问鼎“大位”者，纷纷向台湾政治现实低头，向民粹妥协，排斥或反对“一国两制”，已无追求两岸和平统一之抱负与主张。这是让人对国民党未来发展最为忧虑之处。

韩国瑜可能面临的挑战

最终，有大批“韩粉”相挺的韩国瑜赢得初选，得以代表国民党角逐2020年“大位”，但韩要替国民党夺回政权，还面临很多挑战与困难。

其实，就国民党最理想的选举组合而言，韩国瑜固守高雄市，郭台铭代表国民党参加2020选举，朱立伦当副手，对国民党选举与发展最为有利。依郭台铭的话讲就是，国民党要实现高雄赢、中国国民党赢，“中华民国”赢。即韩国瑜驻守高雄市，郭台铭代表国民党参加选举，形成一个最佳选择组合，这也是不少国民党精英的期待。这样国民党既可保住高雄市的执政权，又很可能夺回在台湾的执政权，实现双赢。多项民调显示，如果郭出线与蔡英文、柯文哲角逐，仍有很大的胜选机会。郭在初选结果出炉前甚至流泪表示，要韩“让位”守高雄，让他代表国民党争取本届“大位”。此举虽然符合国民党的利益，却是郭台铭选举策略上的一大败笔，违背了民主原则，等于直接缴械投降，成为郭初选失败的原因之一。

在民主政治之下，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人的参选权利，只能在相对公平的规则下通过竞争定输赢。显然，现阶段在蓝营内部没有人能够挑战韩国瑜的“韩流”地位，就是一度被认为颇有气势的郭台铭也只能败下阵来。现在的问题是，韩国瑜代表国民党参选会不会赢？国民党能否保住在高雄市的执政权？目前看来，选举结果不外乎以下五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是国民党实现“双赢”。韩国瑜赢得选举，国民党夺回在台湾的执政权，同时在随后高雄市长补选中国民党候选人赢得高雄市长选举，实现双赢。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国民党实现双赢，韩国瑜将创造历史，是国民党的大功臣。

第二种可能性是国民党“赢了大位丢了高雄”。韩国瑜已表示他是带职参选，不会辞去高雄市长。韩若当选台湾领导人，将不得不辞去高雄市长一职，高雄市将重新进行选举。而国民党要再赢得高雄市长变得很困难，民进党候选人陈其迈可能会重披战袍，投入选举，夺回高雄市政权。但韩国瑜能够为国民党夺回台湾执政权，也算是“功大于过”。

第三种可能性是国民党“输了大选，守住高雄”。韩国瑜以微弱少数输掉选举，继续回高雄市执政。2020选举形势复杂多变，柯文哲、郭台铭还未最后确定参选动向，存在变数。就国、民两党选情而言，韩国瑜也没有必胜把握，只是理论上稍稍看好而已。问题是如果韩国瑜在选举中惜败，能够守住高雄市，也算一种安慰。

第四种可能性是“韩国瑜辞去市长职位，大选败北”。韩国瑜在选举处境不利之时，不排除壮士断腕、破釜沉舟，辞去高雄市长职务，这是台湾许多政治人物在选情困难之时经常采取的做法，可是在接下来的地区领导人选举中韩却遭遇失利。如此一来，韩国瑜将先失去高雄市，又未能赢得选举，结果可能是国民党既失去高雄市执政权又在选举中败北，造成双输。

第五种可能性是“韩国瑜在大选中失败，市长被罢免”。如果不论选情如何，韩国瑜都不辞去高雄市长，最终又输了选举，选后以民进党与台湾基进党等为代表的绿营势力会乘选追击，加快罢免步伐，很可能在明年四月罢免韩国瑜的高雄市长职位，国民党同样是双输。

如果后两种情况出现，韩国瑜将从国民党的“贵人”变为“罪人”，国民党面临的局面将变成“成也韩国瑜，败也韩国瑜”。因此，韩国瑜在初选胜出后就表示，“真正严峻的挑战才开始，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和欢乐，只感到无比的压力。”这应该是韩国瑜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也是对未来可能的担忧。

韩国瑜虽然具有不少选举优势，如不同于传统政治精英的政治素人形象，是“庶民”代表（柯文哲讲韩国瑜抢着把穷苦大众的帽子戴上去，所以“金身不坏”），更接地气，更亲民，有“货出去，人进来”“台湾安全，人民有钱”等振奋人心的口号，有民众对蔡执政的不满与民怨，但也面临许多困难与挑战。一是党内或泛蓝的团结与整合。其中郭台铭最后是否出走脱党参选是最大变数，影响最大。即使不出走参选，要郭协助韩的可能性也不高。二是韩国瑜的支持者以中老年人为主，在20～39岁之间的年轻人支持率严重偏低，只有20%左右，如何赢得青年人的支持颇为关键。三是靠“韩粉”是不能胜选的，经济选民、知识精英选民与中间选民等是有待開拓的重点与胜选的关键。四是韩国瑜带职参选的正当性与对高雄市的承诺受到强烈质疑，形象受到很大影响，曾经支持他的许多人成为“反韩者”。五是绿营是选举高手，“打韩”与“黑韩”已成为最重要目标，绿营会全力攻击韩国瑜。蔡英文对党内同志都会不择手段，对国民党候选人韩国瑜更不会手软，会采取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手段。另外，就台湾社会政治结构观察，蔡有相当大的绿营基本盘，加上蔡掌握庞大执政资源，已全面启动政策买票行动，这是蔡胜选自信的根本所在。如此一来，目前韩的选情虽然看好，却并不完全乐观。况且，影响选举结果的因素相当复杂，其他势力的候选人还没确定，加上美国首次公然介入选举挺蔡，进一步加大了2020年台湾选举的变数。

（作者王建民为中国社科院台湾研究所研究员，陈丽丽为闽南师范大学两岸一家亲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