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

在经历了失婚，小女儿罹患自闭症之后，张爱华又迎来了HER2阳性胃癌。如同被诅咒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好在，她还有两个女儿，这是她的软肋，更是她的盔甲。那就好好与命运斗上一回，看它还能出什么招！

人生如戏，还能再惨点吗？

张爱华以为，她的前半生比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的罗子君，要幸运一点点，至少，她用二胎暂缓了丈夫离家的步伐。可“暂缓”有什么用，华丽的人生一旦揭开虚伪的面具，剩下的全是赤裸裸的讽刺。

1972年，张爱华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市雨花区，毕业于中南工业大学英语系。她一毕业就与同校师兄刘谦“闪婚”。婚后不久，她意外怀孕。1995年12月，大女儿刘希出生。为了照顾女儿，张爱华没有出去工作，几乎是一毕业就做了全职太太。

然而，沉浸在幸福里的张爱华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丈夫竟会有“灵魂伴侣”。那天，张爱华刚刚确诊怀上二胎，还来不及与他分享喜悦，就遭此噩耗。她将“怀孕35天”的通知单砸到刘谦的脸上，刘谦傻了眼。随后，在两家人的协调和劝说下，刘谦答应痛改前非。

2002年6月，小女儿月月出生了。月月娇小可爱，8个月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可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依旧阻止不了这个家同室操戈。在月月满周岁后，夫妻俩还是离婚了。

这一次，张爱华没有挽留，小女儿的到来让她明白了很多，她有太多的事要做，没时间在这段溃烂的婚姻里死磕。

好在那个要离家的男人良心还没有被狗吃掉，至少房子、存款和两个孩子都给了张爱华，还有每个月1500元的抚养费。有了这些，加上父母的帮衬，张爱华每天正常到岗，继续战斗在月月的“屎尿屁”当中。晚上，她在灯光下检查着大女儿的作业，觉得生活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2004年12月，张爱华的表姐将她介绍到一家研究所里的幼儿园担任英语老师。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你追我赶，笑的时候大声笑，哭的时候大声哭。即使坐在那里最最安静的小朋友，只要抬头，也会跟人有眼神的接触。张爱华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即将进入幼儿园的月月，好像都不会。

月月不喜欢说话，若是问急了，就两个字往外蹦。她最常做的动作就是摇头，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跌倒。医生告诉她，这是自闭症的表现，得治。

开什么玩笑？张爱华无语问天。可一再观察对比后，张爱华不得不承认，月月好像真的有问题。她会无缘无故大声尖叫，对汽车、有毛动物等一般孩子害怕的東西无所畏惧，习惯于重复刻板的动作和姿势。可笑的是，之前张爱华还将这些异常行为视作勇敢和专注。

好在医生说，月月的自闭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慢性神经精神障碍型自闭症，症状也很轻微，只要积极治疗，再加以引导，会好起来的。

为了给月月治病，西药、中药、偏方、外贴、针灸、按摩、心理干预，所有能试的方式都试了，折腾了三四年，月月从此见到白大褂就哭。可张爱华不能心软，她只能用更多的爱和陪伴去温暖月月，让她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关怀，学会与人相处，不再排斥这个未知的世界。医生说，这是治疗自闭症最关键的地方。

不仅如此，大女儿刘希显然进入了青春期，整日和同学拉帮结派，偷偷给男同学递情书，满嘴都是“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张爱华想要严加管教，刘希反而劝她：“爱是人间永恒的话题，你就是太久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才会闭口不谈爱情。你要多出去走走，才能遇到爱情。”张爱华只觉得，现在的孩子都太早熟了。

生活辘辘前行，竟比想象中还要残酷。2010年初，张爱华的小腹隐隐作痛，她一直忍着。3月的一天，她和外婆带月月去湖南省中医药大学附一医院复诊，趁月月做干预的两个小时里，她去了一趟内科，原本只是想开点药，医生却无比认真地让她做了胃镜检查和组织病理活检。两天后结果出来，张爱华欲哭无泪，竟是HER2阳性胃癌，具有高危复发率。简直是人生如戏！

张爱华拿着诊断结果，在医院的走廊上一直坐到了天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她把家里的存折和银行卡都搜罗出来，在本子上写着：建行卡里的钱是给刘希读大学的费用，密码是她的生日;农行卡是用来给月月治病的，对应她的医保卡;还有一张卡里钱不多，就留给父母，也算尽孝了。

之后，她向父母坦承了自己的病，两位老人一夜之间几乎白头，抽泣声、叹息声不断，在张爱华耳边挥之不去。一周后，她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交代她们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她也要去战斗了。

两个女儿，娘的一对盔甲

2010年3月28日，在湖南省中医药大学附一医院，历时10小时，张爱华做了全胃切除手术。术后观察24小时，张爱华转入病房。两个女儿迅速扑了上来，“妈妈，妈妈”喊个喋喋不休。张爱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女儿泪光闪闪，“嘿嘿”一笑：“妈妈成了无畏（胃）英雄，你们哭什么？”

刘希显然是吓坏了，一直拉着妈妈的手问东问西，问到最后眼泪噗噗掉，闷声说：“妈妈，以后咱能不吓人吗？”张爱华听得肝都疼了。月月不像以前那么高冷，可说出来的话还是两个字往外蹦：“讨厌，医院。”“妈妈，加油。”外婆让她在旁边玩，别吵到妈妈。可她玩一会，就跑过来看看张爱华，还不时对着妈妈的伤口“呼呼”。张爱华也想哭了，不是痛，是被感动哭了。外婆感慨：“俩孩子经历这一次，肯定会懂事多了。”

5月，张爱华出院回家，家里焕然一新，不是想象中的灾难现场，反而充斥着浪漫，有气球，有千纸鹤，有风铃，风一吹就叮当响。

张爱华缓缓走进门，看到姐姐带着妹妹正在书房挂画。那幅画是她看中了好久没舍得买的，被姐姐用压岁钱买回来了。妹妹发现妈妈进门了，最先扑过来，对着她笑个不停。张爱华发现，她不在的日子，两个女儿都长大了。一直被五年生存期压制的心，瞬间得到了安抚。

怕什么？她还有两个女儿，她要好好活下去。张爱华没心没肺地问刘希：“你怎么没和同学组团去追小男生了？被你们吓跑了？”刘希无语望天，懒得理会：“有没有想吃的，我去买。”

这真是个难题。没有胃，吃什么都难。最初只能靠喝水养着，慢慢过渡到米粥、清汤，还不能喝快了，否则就会呛到，会反酸。直到三个月后，才慢慢好一点，但想要随心所欲吃东西，那怎么可能。这对于吃货张爱华来说，这食欲禁得太难。

好在刘希和月月很“懂事”，有什么好吃的都躲在房里吃完，绝不让妈妈看到。每次开饭前，战场一定被横扫过，明明才闻到外婆做的红烧肉和鸡腿的味道，竟一个也看不到了。再回过头，看两个熊孩子，包一嘴肉，连油都流出来了。

刘希17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去商场逛街。路过麦当劳，张爱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小心翼翼瞟一眼刘希，忍不住舔舔嘴角。一个大人在两个孩子面前卖萌，张爱华都觉得自己很可耻。

可这招有用啊。看着妹妹端着盘子缓缓走来，有汉堡，有鸡腿，有薯条和可乐，张爱华大笑三声：“终于可以满足自己的胃。哦，不，是味蕾。”

然而，眼看两个孩子一人拿一个汉堡，吃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只能主动伸手，“啪”一下被打回来;再伸，月月吼：“妈妈，不许调皮。”

月月终于会说句子了，可这算是什么话。

2012年，刘希考上了北京科技大学。暑假，张爱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海南。碧海蓝天下，两个孩子在沙滩上嬉笑打闹，幸福触手可及。张爱华也感慨万千。不知何时，刘希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身体凹凸有致，懂得害羞，不再肆无忌惮把“爱”挂在嘴边。提起曾经众所周知的“恋爱史”，她笑着说：“我就是一孩子，懂什么呀。”

月月治疗的事情被在部队工作的外公全权接过。他带月月去看北极熊，坐游轮看小丑表演，与世界接轨的月月比以前活泼，也愿意交朋友了，并有过人的本事。她能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样，认识所有的枪支和大炮，将军衔等级倒背如流，军歌唱得响彻大院。

8岁之后，月月的语言能力和理解能力也有了飞速进步，除了性格有些内向，与其他同龄孩子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张爱华把她送进小学之后，学习成绩归姐姐管，从不让张爱华操心。

这两个如同天使般的孩子，用真挚的爱守护着妈妈，张爱华不好都没有天理。

然而，命运并不放过她。2014年底，在湖南省人民医院，张爱华被确诊癌症复发，并多处转移，已经无法接受手术治疗。医生说她活不过半年。

回到家，张爱华躲进房间大哭了一场。夜里，她打开房门来到阳台透气，想问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身后传来月月的窸窣声，她带着哭腔：“妈妈，你别跳楼，别自杀。”

原来这丫头一直守在门后，还误以为她要跳楼。周末，刘希从北京赶了回来，月月将“自杀事件”描述得绘声绘色。直到张爱华大喊“咔”，咆哮道：“你们以为这是演戏呢？”刘希回答：“要是一场戏该多好！”

爱的交响曲：三个女人一台戏

刘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不读书了，我要守着妈妈。”张爱华从床上弹起来，威胁道：“你敢？”刘希抬起头，泪眼婆娑，刺痛了张爱华。母女三人围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着还未完全长大的两个女儿，张爱华的心是害怕的。可女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她不会认命的。她将刘希赶回了北京，命令月月的学习成绩不可以倒退。然后，剪了短发，住进了湖南省人民醫院。张爱华决定去化疗，去吃靶向药。那斗志昂扬的样子，让护士以为她是探病来着。

第一次化疗之后，检测出张爱华的坏细胞降到了10%，医生说这是个好兆头。张爱华第一时间与刘希接上视频，笼罩在头顶的恐惧终于消失不见。

之后，趁着化疗的间隙，张爱华每天跑跑步，骑自行车去黄兴路，锻炼身体，整个人也精神不少。月月陪着她一起跑，个头猛地往上蹿。那势头让张爱华目瞪口呆。

刘希有段时间没给张爱华发视频了。张爱华给她发信息：“莫非恋爱了？”刘希回复：“对啊。”张爱华呼天抢地：“没良心啊没良心，你妈徘徊在生死边缘，你还有心思风花雪月。”过了一会儿，张爱华说：“带回来看看啊。帅不帅，有没有照片？”等了半天，没有回复。张爱华感慨：女生外向啊！

癌症患者会经常感觉到痛，可有两个女儿插科打诨，张爱华的痛感神经越来越强悍。每次化疗后，别的患者都会痛得呼天抢地，可张爱华翻翻月月录下的搞笑视频，和刘希发发语音，熬过一次又一次。

好在经过治疗，已经找到了对张爱华有效的靶向药。虽然一颗药要2000块，可看到两个女儿的笑容，张爱华大气地说，钱乃身外之物。月月说：“等你啥时候没钱了，就把我拿去卖了吧，外婆说我价值千金。”张爱华怒道：“千金也不卖。”

所以，是时候开始想法子赚钱了。2015年，张爱华应聘到长沙一家专业培训机构做英语老师，和学生们在一起，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能搞笑，那么会讲段子。

即将毕业的刘希在妈妈的催促下，终于决定带“男朋友”回来了。买了一身新衣服，特意在火车站接女儿和未来女婿的张爱华，在看到真相的那一刻简直要暴走。原来，所谓的“男朋友”竟是一箱子专门研究癌症的书。

刘希义正词严：“谈什么恋爱，浪费时间。”张爱华疑惑不已：“我生了一个书呆子不成？”刘希说：“我在探索生命的奥秘。”张爱华戳穿她：“你不就是想看看你妈还有救没救。”

2017年冬天，一场感冒让张爱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白细胞降到了常人的10%，一度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浑浑噩噩中，张爱华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游离，但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挺过去，至少还要活上两年，看刘希出嫁，把月月送进大学。

终于，在与女儿们隔离了8天之后，她出关了。出关第一件事，她问月月：“你这次期末考试是不是考砸了？”

月月大惊：“你咋知道？”

张爱华抱头：“要不我还是回去躺会儿？好像去了一趟外太空，可以预知未来了。”月月迅速将她拖走。

经历过生死的人总会变得更透彻。张爱华越来越像个孩子。大冬天，她嚷嚷着要吃冰淇淋;下雪了，她要出门堆雪人。

母女三人戴着帽子、手套，列队出门。一不留神，张爱华就跑出了队列，抓住一旁树枝摇啊摇，融雪落在树下两个女儿的身上，尖叫声响彻整条街。树下，张爱华捂着肚子笑。

化疗前一夜，张爱华总要不停地刷马桶，擦玻璃来缓解心里的恐惧。为了防止马桶被她戳破，月月给她买回沙包。半年下来，她的双臂长出了肌肉。

还是刘希更痛惜她，她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一点点剖析给妈妈听，可讲到最后，画风是这样的：“你最喜欢的明星梅艳芳因宫颈癌去世。你最欣赏的前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夫人赖莎也死于癌症。”

张爱华无语凝噎。刘希却动情地说：“妈，你比她们都幸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爱华几乎就要和她抱头痛哭。

一晃，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化疗的预期也比想象的要好。越来越先进的医疗技术，成功抑制住张爱华体内癌细胞的扩散，那就继续活下去，看看这场战斗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2019年初，在北京做了一年会计的刘希，考进了长沙水业集团工作。

张爱华和月月用“谄媚”的笑容迎接了她，给她套上了粉色的亲子装，却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腼腆的男孩。张爱华就差大喊：刘希好样的，拐了个北京汉子回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将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三个女人一台戏，日子的精彩还在后头呢。

编辑/包奥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