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纯 尹凤先

自1853年爵士樂从美国传到日本，它已经成为日本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流行音乐、街头小巷、文学作品、电影银幕、卡通动漫……爵士乐在日本的各个领域都散发着自己独特的魅力。人们可以在Blue Note欣赏最为传统的爵士风，在村上春树的文字间把玩爵士的孤独无奈，在影院中领略坂本龙一将爵士音符与电影情节搭配的浑然天成，又或是跟着牛仔们一起寻找宇宙深处的Bepop。本文将从音乐、文学、电影和动漫四个方面分析日本现代文化中的爵士元素。

前段时间上映的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绿皮书》让爵士乐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再一次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爵士乐（Jazz）是一种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起源于美国新奥尔良市的音乐形式。在历经近百年的发展演变以及美国的对外文化输出和全球化的推动，爵士乐终于走出了美国，进军世界舞台。时至今日，爵士乐已经成为一种风靡全球的音乐风格，并在各个国家的音乐领域中释放它独特的艺术魅力。然而，现如今世界上爵士乐气氛最浓厚、爵士乐迷最多的国家不是它的发源地美国，而是与美国隔洋相望的日本。在中国，对爵士乐不太了解的大众可能只是单纯地把它认为是咖啡厅或酒吧里放的背景音乐，更不要说对日本的爵士乐有什么认识。人们恐怕很难想象爵士乐在日本人和日本文化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日本的爵士乐从何而来

和中国一样，日本也经历过一段封闭的时期。从1635年德川幕府下令闭关锁国，到1853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修·佩里带领四艘黑色的军舰威胁着日本打开它紧闭已久的大门，这个沉寂了数百年的国家才重新与国际接轨。在“黑船事件”后，日本感受到了自己与西方世界的巨大差距，于是开始向美国学习，并开始对西方文化无条件地全盘接受。爵士乐就是在这个时候流入日本的。

对比分析日本和美国这段时期的历史，人们会发现爵士乐在这中间所扮演的角色并不只是一种音乐形式。美国通过这种音乐的传播向日本进行文化输出，而日本更多地借助对西方音乐的学习来研究西方文化。从1853年开始，日本就开始普及“西洋音乐课程”，倡导国民学习西方乐理知识并开始使用五线谱创作音乐、用西洋乐器来演奏音乐。到了1883年，日本著名的鹿鸣馆正式落成，由于当时的舞场还没有能播放音乐的唱片机之类的东西，所以当时的舞会都是采用乐队现场表演，而他们演奏的正是爵士乐。这时，爵士乐才真正开始在日本国内大范围传播。而当时舞会的兴起，也促使了日本爵士乐人才的产生，爵士乐也终于在日本站稳了脚跟。而反观与日本一海之隔的中国，被誉为“中国爵士乐起源地”的上海百乐门在1932年才刚刚建成。因此说日本爵士乐领先亚洲其他国家近百年也不为过。

二、日本流行音乐界的清流——「和ジャズ」

在经过漫长岁月的发展，日本爵士乐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即日式爵士（「和ジャズ」）。人们在日本流行音乐（J-pop）中也经常见到爵士乐的身影，例如，被誉为“苹果女王”的椎名林檎以及在2014年春晚与刘欢合作演唱《玫瑰人生》的小野丽莎都是日本流行爵士乐的代表人物。

然而在日本，爵士乐真正的“流行”并不是像其他流行音乐一样打榜出专辑之类的。就像人们一提到爵士乐首先想起的就是酒吧、咖啡厅这样的地方一样，爵士乐真正的舞台就是这些最贴近生活的地方。当你奔波了一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一个人烟稀少的深巷里，推开一扇名字十分古怪的酒吧的大门，空气中烟雾、酒香和舒缓悠长的音乐交织融合在一起，令你迷恋，令你陶醉，你积攒了一天的压力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也许你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在演奏，但你知道，这就是爵士乐。其实，日本像这样知名的爵士乐圣地有很多，如“世界五十佳酒吧”的常驻军High Five、在大阪几乎无人不晓的传奇酒吧bird/56以及在东京大阪名古屋等地均有分店的“全世界最成功的爵士乐餐厅”Blue Note等。所以，如果你想在日本寻找最纯正的爵士乐，不妨去这些地方看看。正如特德·焦亚在《如何听爵士乐》中写道：“爵士乐是为了那些希望在奇迹之境生活的人而准备的。”

三、村上春树小说中流出的爵士音符

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曾这样问道：“当你谈到音乐时，你是否把文学包括在内？”文学和音乐正是这样相辅相成的关系，音乐缺少文学就没有张力，文学离了音乐就没有律动。音乐是流动的文学，文学是凝固的音乐，这一点在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提起村上春树，人们肯定不会陌生，他在1987年问世的著作《挪威的森林》至今仍是日本销售总量最大的书籍。

说起村上春树与爵士乐的不解之缘，要追溯到1964年他收到的一份特殊的15岁生日礼物——一张亚特·布雷基和爵士乐信使乐团的演出门票。村上春树这样形容当时触电般的感受：“我忽然被所谓爵士乐的这种音乐所魅惑，从此以后，我人生的大半都伴随着这种音乐一起度过。”多年之后，他曾这样形容当时的自己。大学毕业之后，村上春树和妻子阳子开了一家名为Peter Cat的爵士乐酒吧，不为别的，只为可以从早到晚听到爵士乐。而至于是什么让这个大学读了七年才毕业，之前从未动过成为小说家的念头的29岁青年摇身一变成为举世闻名的大文豪这个问题，他说自己几乎所有关于写作的知识都是来自音乐。村上春树曾说：“我从欣赏音乐——尤其是爵士乐——中体会到了节奏的重要性。你要注意旋律——在文学层面上讲就是要选择最适合你作品节奏的词句。只要你的词句与节奏结合起来时能做到通顺自然、优美动听，你就成功了一大半。”因此，可以说没有爵士乐，就没有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对爵士乐的热衷不仅体现在他笔下的几乎每一个主人公都热爱爵士乐，更体现在这种文字与音乐完美融合的“村上风格”中。曾翻译过村上春树多篇著作的著名翻译家林少华在《村上春树何以为村上春树》中这样评价村上春树的作品：“村上文学的基调就是孤独与无奈。但较之孤独与无奈本身，作者着重诉求的似乎更是对待孤独与无奈的态度。”就是这种孤独，与爵士乐略显忧伤的风格显得相得益彰。林少华说：“作者借此在熙来攘往灯红酒绿瞬息万变的世界上建造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小木屋，一个人躲在里面一边听着爵士乐，啜着易拉罐啤酒，一边慢慢地细细地品味孤独与无奈。电视则绝对不买，报纸绝对不订，电话也只是在响了六七遍之后才老大不情愿地拿起听筒。”村上春树是在用爵士乐来烘托作品的氛围，同时也在用文字来演奏他心目中的爵士乐。就像《挪威的森林》的结尾：“绿子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久。仿佛全世界的细雨下在全世界的青草地上似的，沉默无声……而我只能站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唤绿子的名字。”彷徨、冰冷、无奈又带着些许期盼，犹如冷爵士在耳边回响一般的落幕，带人们回到那黎明前的黑暗。林少华又说：“读之，我们心中最原始的部分得到舒缓和安顿，最隐秘的部分得到确认和支持。那是茫茫荒原上迎着夕晖升起一股袅袅炊烟的小木屋，是冷雨飘零的午夜街头永远温馨的小酒吧。”这就是村上春树的文字，这就是村上春树的爵士乐。

除了村上春树之外，还有很多日本或日裔文学家也是爵士乐的忠实乐迷。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石黑一雄就自称“音乐人”，他曾和爵士女伶史黛西·凯特合作，为她2007年问世的专辑《Breakfast On The Morning Tram》写下了四首歌词，这张专辑也被提名为第51界格莱美最佳爵士演唱专辑。后来，石黑一雄与村上春树初次见面时，他就收到了村上春树赠送的一张日本爵士乐钢琴家大西顺子的专辑，而他后来出版的小说《Never Let Me Go》的书名就是取自这张专辑里的一首歌曲。由此可见爵士乐对日本文学影响之大。

四、荧幕上经久不衰的爵士形象

日本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最让中国大众熟知的莫过于他在电影配乐上的成就——从《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末代皇帝》等经典影片到帮助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夺得第88界奥斯卡影帝的《荒野猎人》，他的许多配乐作品都备受人们尊崇。而坂本龙一之所以能获得如此成就，原因之一就是他在音乐领域涉猎甚广，其中也包括爵士乐。而在谈到与爵士乐的邂逅时，正如他在自传《音乐使人自由》中提到：“第一次听到爵士乐，印象中应该是快要升上初中前的某一晚，正好听到关东广播电台的深夜节目正在播放……我升上高中后，会再听爵士乐，应该与新宿这个地方不无关系。一提到新宿，往往就会让人联想到爵士乐。”音乐使人自由，爵士乐使坂本龙一与众不同。

爵士乐在日本电影文化中不只是配角，很多电影是围绕爵士乐来展开的。《会社物语》讲述了一群即将退休的老职员为了在离职会上最后放纵一次、把握最后时光而组建了一支爵士乐队的故事。该片的英文名《Memories Of You》取自爵士名曲，同样也代表了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同样是一支临时组建的爵士乐队，导演矢口史靖则通过一群替吃坏了肚子的吹奏乐部学长演出的少女用更欢快的方式表现出了爵士乐的魅力，这部《摇摆少女》让人们认识到爵士乐不仅仅属于过去，爵士乐的明天也一样充满希望。

五、跨越次元的爵士乐

日本是世界知名的动漫大国。二次元来自日语中的“二次元（にじげん）”，意思是“二维”，指在日本的动画、游戏中出现的角色等。相对地，“三次元（さんじげん）”被用来指现实中的人物。爵士乐的独特魅力让它无论是在二次元还是在三次元都很受欢迎，因此爵士乐是一种跨越次元的音乐形式。

说起动漫中的爵士乐代表作，就不得不提到《星际牛仔》（Cowboy Bepop）这部已有20年历史的经典了。这部动漫的背景是2071年的太空，此时人类的居住范围已经扩展到整个太阳系，但也引发了诸如黑社会势力逐步扩张、犯罪者以极快的速度增加这样的社会问题。主人公斯派克·斯皮格尔（Spike Spiegel）和杰特·布莱克（Jet Black）是驾驶着他们的飞船BEPOP号在宇宙中捉拿逃犯获取奖金为生的赏金猎人。两人在星际旅程中结识了身负巨债、视财如命的美女菲·瓦伦丁（Faye Valentine）、天才黑客少女爱德华·提布鲁斯基四世（Edward TivruskyⅣ）以及拥有超高智商的实验狗艾因（Ein），整个动漫故事就是围绕着这四人一狗的旅行展开的。

要说为什么《星际牛仔》是日本动漫中爵士乐的代表作，首先是主人公杰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爵士乐迷。在动漫的总集篇SESSION XX中，杰特有一段独白：“一个多世纪以前，有个萨克斯手叫查理·帕克，他是第一个不用谱子来演奏的樂手，换句话讲就是他厌倦了一遍遍同样的演奏，于是自我发挥，他所兴起的风格音乐风格后来被称为Bebop，而这便是这艘船名字的来历了。”不单是杰特，这部动漫里面爵士乐简直无处不在。无论是随处可见的爵士乐酒吧，还是其中那一段让人回味无穷的口琴Solo，又或是藏在每一集标题的经典曲目，《星际牛仔》从彩蛋方面来看足以和《头号玩家》媲美了。

其次是这部作品的配乐方面，导演渡边信一郎请来了日本配乐大师菅野洋子来全权负责《星际牛仔》的音乐方面，并且不过多地干涉她的创作，这样才诞生了日本动漫史上最伟大的听觉盛宴。动漫开头的《Tank！》以其紧张激荡的旋律一下吊起了观众的胃口，而片尾曲《THE REAL FOLK BLUES》则通过略带烟熏感觉的忧伤带给人们无尽的回味，再加上片中那些让人耳目一新的插曲，几乎可以说配乐是《星际牛仔》最成功的一点。

最后则是这种类似西部片的太空背景、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以及爵士乐的完美融合。这四个主人公性格各异，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活在过去。他们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就如爵士乐那样引起人们对往日的追思。《星际牛仔》就是这样一部把沉重埋藏在表面的轻松愉快之下，就像爵士乐一样，略显欢快的曲调掩盖不住背后的无尽悲伤。这四位Cowboys/Cowgirls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广袤舞台上，对他们过去的或追寻、或放下、或偏执、或迷失，才是整部作品中最美的Bepop，也是最后的爵士乐。这，才是真正的《Cowboy Bepop》。

六、结语

日本现代文化中，这类的爵士乐元素简直数不胜数。爵士乐在日本发展至今，今后也会继续传承下去。笔者希望在今后能看到更多更好的爵士乐及相关作品能从日本诞生。

（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沈瑞纯（2000-），男，山东枣庄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