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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并与桑洛》与《孔雀东南飞》中的母亲形象比较

2019-08-27王相飞

北方文学 2019年23期
关键词:傣族汉族

王相飞

摘要:《娥并与桑洛》和《孔雀东南飞》,虽然分别来自傣族和汉族,但同样用诗的语言讲述了相似的感人至深的爱情悲剧故事。致使悲剧发生的两个婆婆身份的母亲固然可恨,然而两个故事中也塑造了让人倍感温暖和爱之光辉的慈母形象,两首长诗中的四位母亲形象令人深思。

关键词:民间叙事诗;母亲形象;汉族;傣族

我国有许多优秀的民间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和《娥并与桑洛》(1)就是其中之一。《孔雀东南飞》最早见于《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诗前有序文:“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2)《娥并与桑洛》广泛流传于云南傣族聚居区,在傣族人民中有极深广的影响。故事产生的时间大约在14世纪以后,自1953年开始发掘整理。两者都采用了诗歌的语言形式讲述了相似的爱情悲剧故事。《孔雀东南飞》讲述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故事为人熟知,情深义重的焦仲两人被迫分离,又不甘就此永隔,而双双殉情。《娥并与桑洛》中桑洛为了追求自由的爱情而与异乡人娥并相爱,但他的爱情同样遭到了来自母亲的阻挠和破坏,最终只能选择死亡的方式维护。两者产生时代相隔千年,发生地点相距千里,民族身份相异,但在主题、情节和人物形象上却颇有相似之处。其中鲜明的母亲形象塑造特别引人注目,发人深省。

一、焦母与桑母

焦母与桑母是故事情节的主要推动者,同为男主人公的母亲,她们身上有着十分相似的生活经历。首先,丈夫的缺席构成了两人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与绝对权威。在《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的父亲“不在场”。《娥并与桑洛》中桑洛在“七月的时候父亲死了”。其次,两人都在儿子的生活中扮演绝对的决策者。焦母驱使儿媳妇,逼迫其离家,自己挑选新儿媳妇;桑母把丈夫埋葬后,“靠儿子来解除悲伤。”在选儿媳的时候,“母亲要桑洛娶阿扁,说阿扁是他家的亲戚,”当娥并来到桑洛家时,她采取逼迫的手段将娥并赶出了家门。两人的一意孤行是多么相似,她们一手酿成了惨剧。

焦母与桑母也有各自鲜明的性格特征。焦母蛮横:“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小子无所胃,何敢助妇语”,凶悍、脾气暴躁,“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在焦母的言辞激烈,把她的性格特征表现无遗。焦母也是无情的,刘兰芝“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虽然儿子别母时的表白让阿母“零泪应声落”,但仍坚持说道:“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可见其顽固、执迷不悟。但在焦刘二人死后,“两家求合葬”,又看出一丝悔意,不禁让人动容。《采菽堂古诗选》:“两家闻二人之死,仓皇悲恸、各怀悔恨,必有一番情事。然再写则沓拖,故直言求合葬,文势紧峭,乃知通篇之缕缕无一闲语也。”“必有一番情事”自然不必言明,但悲恸、悔恨之情尚见焦母还有一丝人情在。

同焦母相比,桑母的形象在长诗中有更细腻的展现。她富有母爱,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儿子。桑洛的父母是因商致富的“沙铁”,但是他们因没有儿女而成天焦虑,只能求助佛祖:“沙铁不管天晴下雨,天天拿上鲜花,到奘房去拜佛,”一年之后第一儿子出生了,可只活了一个月就死了,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可只活了两个月就死了。直到第三个儿子桑洛出生,为家庭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桑洛出生在傣历三月三的晚上,他“皮肤白得像水晶,脸儿团团像月亮,小嘴红得像紫椒,父亲给他取名叫桑洛。”这个儿子来之不易又如此可爱漂亮,也因此得到了无尽的爱护:“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喂他银白的奶;父亲把他背在背上,用的是绸缎的背带。”当桑洛请求出门做生意时,“母亲听了儿子的话,千言万语阻挡他”,在这段歌中,将母亲对儿子依恋和疑问表现得详细而生动,充分展现了桑母的思想。“你天天和我在一起,你像我的镜子,我一天也离不开你。”“家里有的是金银,你怎么想到做生意?”“我的儿子呀!我爱你哟,像爱勐欢的宝石,你快不要这样想,做生意是辛苦的事。”但是所有的依恋、家里的锦衣玉石、外出的辛苦都留不住桑洛。最后母亲不得不同意桑洛出去的请求。在这些叙述中,与焦母相比桑母更富有母爱,更加温和,她无比依恋桑洛。

在婚姻问题上,桑母表现出固执己见,嫌贫爱富,并带有明显的等级偏见。在桑母眼里,选做儿媳妇的阿扁的家也是沙铁(经商致富的大富豪),与桑洛家是姨表亲,离本家又不远,因此阿扁是一位好姑娘,“她聪明得像小鸟,她织的布呀,又结实又有花纹。”桑洛心爱的姑娘娥并,不但是异乡人,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桑母认为她是“魔鬼样的女人”,认为“外地的姑娘又丑又笨”“她们笨手笨脚”,她们织的布短而粗,她们织的丝绸黑又冷,“远方的姑娘,只会爱你一时,你要有了疾病,她们就会把你抛弃。”对爱情也不会忠贞。可是在桑洛的眼里,“阿扁走在地上,竹楼都会摇晃”,一点都不可爱,“她一走进花园啊,嫩苗都要遭殃”,没点爱心,“她织的布,像一朵枯萎的花”,毫无灵气。而“娥并则是最好的姑娘”,她美丽、善良、忠贞不渝。

面对娥并桑母更显无情、虚伪、阴险、心狠手辣。焦母用东家窈窕美女秦罗敷迫使焦仲卿休妻,而桑母明知桑洛深爱娥并,讨厌阿扁,她又是怎样拆散这桩姻缘的呢?当她知道娥并进了寨子来寻桑洛的时候,“收藏了家里的金银,锁上了家里的箱柜”,可见她对金钱的重视,害怕穷人将它分享。她用甜言蜜语对桑洛说娥并来了要请客,让桑洛去河边打鱼。支走了儿子之后,她像猎人一样精心布置着陷阱:“她找来许多竹片,削得像针一样尖,把竹针插在楼梯上,插在竹墙上,插在门上。在装饭的盒子里,藏起一把锋利的刀。”当娥并进了门恭恭敬敬对她行礼,好言好语说话时,“桑洛的母亲,一句话不说,脸酸溜溜的,弯得像犁耙。”“她一见娥并,鼻子就翘起来,弯弯扭扭的心啊,像狗尾巴一样摇摆。”“她去端来饭菜,放在娥并面前。她的脸酸得像木瓜,她的声音装得像蜜糖”。充分表现出冷漠、无情、厌恶,虚情假意。“桌上的东西,哪里像人吃的!帕贡菜像药一样苦,腌鱼又生又臭。”娥并一口咽不下,也要强装好吃去添饭,可是藏在饭盒里的尖刀割破了她的手指,“她急忙去开门,门上的竹针又刺进了手心,她靠在竹墙上,墙上的竹针又刺进了背。”“娥并被赶出来了,像牲口被主人赶出门”,桑洛母亲的阴谋得逞,不是母亲我不接受娥并,而是娥并嫌我家的饭不好吃,嫌我家的屋子不好住!桑母阴险如此。然而与焦母不同的是,焦母尚有悔意,桑母只会变本加厉,更加绝情。“为了让两个情人永难相见,桑洛的母亲把坟墓也隔断,放了三筒竹子隔开棺材,用挑水的扁担挡在中间。”有情人的“两个坟头上,长起密密的芦苇。芦苇的根连在一起,芦苇的花絮在一起飞。”“桑洛的母親见了,放一把火烧了芦苇,火光中升起两颗星星,这就是桑洛和娥并。”桑洛母亲的行为令人恨绝。这也更加突出了娥并与桑洛对爱情的忠贞,使诗歌主题更加鲜明突出。

二、刘母与娥母

虽然刘兰芝母亲与娥并母亲不是长诗中重点描写的人物,但她们的出现却是纯真热烈的爱情之中又一让人备感温暖的一处,她们的身上蕴含着宽容与理解,她们的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和母爱的光华。

刘兰芝回到家中不久,县令便遣媒来,当说出“结誓不别离”的志愿时,她的母亲两次替她谢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刘母站到了刘兰芝一边,尽力维护她的誓言。这些都正面描写。

娥并母亲出场次数也不多。第一次出场是娥并听到桑洛的消息想去赶街,母亲不放心:“我的姑娘啊!你正像鲜花一样开放,别到街上去吧!我的姑娘啊!你像一朵娇嫩的小花,从小开在我的花蓬里,我怕旁人会把你偷偷摘去。”温柔和怜爱之情自然流露。可是娥并还是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去。第二次是在桑洛来到娥并家的时候。“娥并的母亲看见桑洛,心里再不为女儿焦急,她叫女儿快快打扫竹楼,把远方的客人请上楼去。”她认同了女儿的选择,真诚而友好又彬彬有礼地接待了桑洛。“母亲听见了桑洛的一片真情,她暗暗地为女儿祝福。”娥母并没有从财产、地位上去衡量桑洛,她关心的是真情与否,充满人生智慧。第三次是娥并身怀有孕久等桑洛不来而万分痛苦的时候,“母亲知道了也为女儿焦急:‘亲爱的女儿啊!你已经长大成人,你的事情由你决定,我们不阻挡你,快去找桑洛吧!”她对女儿选择是多么地尊重、理解和支持。最后一次出场是桑洛的眼中所见,娥并刚返回家中就死去,“娥并的母亲坐在屋角流泪,娥并静静地睡着,还像活时一样美丽。”已经无能为力的母亲只能默默流泪。

三、意蕴分析

《孔雀东南飞》用生动简洁的语言塑造了焦母和刘母的形象,《娥并与桑洛》用细腻的笔法描绘出桑母的为人,用不多的笔墨刻画了娥母的慈爱。

《孔雀东南飞》中焦母是封建制度的代表。作为女性,处于被贬低,被奴役的困境。但汉代封建秩序的建立与循环下,“母以子贵”的她又会上升成为封建权力的代表,她从受害者又变成了权力的主宰者,最终做了封建制度的刽子手。焦家是由父母和子女构成的汉代较为普遍存的“核心家庭”,“父亲不在世,母亲则掌握着最大的决定权力,而子女对母亲的有关决定,通常是不敢忤逆的。”(彭卫《汉代婚姻形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34页。)因此,“七出”就成为她“合法”的理由,用顺从的儿子名义,来驱赶不合己意的儿媳。

桑洛母亲虽然不受封建制度的深刻影响,但来自爱的欲望,使桑洛像笼子里的小鸟。故事的开头,她像所有母亲一样美好,用爱哺育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当面对儿子的人生选择时,開始一步步走向阴险、冷酷、残忍。她的爱与权力受到挑战,与其本人的傲慢与偏见不无关系。桑洛家和阿扁家都是“沙铁”,两家离着很近,娥并家穷,家乡猛根与桑洛家景多昂距离遥远。桑洛和娥并两家社会地位和地域的差异,使桑洛母亲持富傲贫,恃强凌弱,对待穷人、异乡人娥并带有天生的偏见,甚至是仇恨与蔑视。故事从头到尾都不见她有一丝忏悔,也证明了桑母的顽固不化。在长诗里,当娥并与桑洛热恋时,诗中唱到:“(同行的伙伴)有的为桑洛担心,怕他的母亲知道,会阻拦他们的爱情……”通过暗示与烘托,桑母为人与性格进一步得到强化。

焦母与桑母都是典型的操控型母亲。丈夫的离世,使得她们更喜欢维持子女的无力感,希望子女不离开他们,更何况她们的儿子只有一个。略有不同的是,焦母属于直接控制型,简单而粗暴;桑母则更善于以爱之名、富裕的生活、美丽的姑娘将他挽留,方法上巧妙得多。但焦仲卿和桑洛并没有为了反抗而反抗,没有忽略自己真正的需求,他们找到了真爱,宁愿为此奉献生命。这是他们身上的可贵之处。

相比之下,刘母则是严守封建道德规范的人。她对兰芝的教养是“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她不理解为什么如此精心的培养也没有让她的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当听到“儿实无罪过”时,只有“拊掌”、“大悲摧”的惊讶、伤心和无奈。她是三纲条规的无奈顺从者。刘母本来是要维护女儿的愿望,但“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的时候,刘母只能听从儿子的意见,“莫令事不举”。在这个家庭中,刘兰芝没有话语权,她除了顺从之外别无选择,刘母听命于“夫死从子”的教诲,她的慈爱最终让位于刘兄的权力,因此刘兰芝与焦母的冲突在回娘家之后就立刻变成刘兰芝与刘兄的矛盾。刘母的规规矩矩没有换来女儿的幸福,又再次将刘兰芝推向死亡的边缘。这也正是封建制度罪恶与残酷之处。

娥并的母亲不像刘母深受封建毒害。因为她生活在傣族,生活在十四世纪。十四世纪时的傣族才刚刚进入封建时期,长诗最为流行的德宏傣族部分地区后来成为外贸和土特产的集散地。(3)诗中桑洛的家与姨妈家都是经商致富的“沙铁”,桑洛后来也外出经商,随着桑洛所到之处,尽可见到商品经济繁荣的景象。但在傣族婚姻中,男女青年婚前恋爱自主,家长很少干涉其自由。“平民的婚姻完全是自由恋爱的结果。青年男女有绝对的自由去追逐异性,去选择配偶,尊长不加干涉。”(4)

如果娥并的母亲是基于传统观念不加干涉并支持的话,那么桑洛的母亲为什么要干涉呢?我们注意到诗中有这样两处文字:一是儿子尚未出生前,“沙铁没有儿女,夫妻俩成天焦虑,这么多的财产,死后谁来承继?”二是当桑母知道娥并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收藏了家里的金银,锁上了家里的箱柜”。这两处描写都表明桑洛家与娥并家财富悬殊,因此等级性差异不可避免。桑母头脑中已经出现了要维护家庭利益的观念。因此,她对儿子的婚姻是有期待的,她对儿媳选择是有条件的。这些都蒙蔽了爱情的实质,而变得世俗起来。

《娥并与桑洛》与《孔雀东南飞》中母亲形象不同,精神实质却相同。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民族文化差异只会影响人的行为,却不能改变人的本性。

注释:

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德宏调查队整理,娥并与桑洛,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徐陵编,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笺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3页。

吕光天.从傣族生活看《娥并与桑洛》.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1页。

董印红.西双版纳傣族女性婚姻观念变迁与社会文化发展.《现代妇女》,2011年第3期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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