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飞 李虎俊

在网络越来越发达的今天，网购平台售卖的货物的种类越来越全。很多养宠物的朋友选择在网上购买狗粮也已经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在一个自称是户外运动的微信交流群里，时常有人发布广告信息，自称有多种“狗粮”销售，并将这些产品分别命名为“狗粮一号”“狗粮二号”等。这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微商做生意发发广告也很普遍。但是，当人提问是否有“兔子”出售，配套的“狗粮”能否长期供应等问题，那么这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不了解内情的人当然不会明白，这是只有某些人才心知肚明的暗号。也正是这样奇怪的暗号，引起了公安网侦部门的重视。

微信群里买卖“狗粮”和“兔子”

警方结合之前已经掌握的线索，很快就让这些莫名其妙的微信群对话，在逻辑上有了说得通的解释。原来，前不久，曾有非法枪支流入江苏省常州市。

“在非法买卖枪支弹药产业链中，‘兔子和‘狗粮有着特殊的含义。”一位经验丰富的民警在收到网侦部门反映的信息后，很快就看破了其中的玄机，在这些枪支非法交易中，“兔子”代表着枪支，“狗粮”则是子弹，而用“一号二号”等代码极有可能就是对子弹大小规格的说明。

办理此案的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检察院检察官林依辉告诉《方圆》记者，我国对枪支实行严格管制的法律制度。

枪支管理法明确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非法持有、制造、买卖、运输、出租、出借枪支，违反规定的，依法追究法律责任。在刑法中，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存储、持有枪支弹药，构成犯罪的，应当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法律明令禁止非法枪支买卖，而近年来互联网管理，枪支买卖信息被网站过滤屏蔽，国家的相关管控越来越严，以前在网上搜“仿真狗”“高仿枪”都可以搜到很多店铺，现在都搜不到了。为了躲避网管审查，不法分子为这些非法货物换了新的代号，而且只有在论坛里或经过熟人推荐的微信群里才能找到卖家，表面上，看来这些人都表现得越来越谨慎小心了。

对于这个微信群，常州警方随即抽调多名精干警力组成专案组展开调查。对在群内打广告的多人进行了深入调查，很快，直抵源头的几个重点嫌疑人被确定下来了。

一天就能制造两千多发铅弹

张建华夫妇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对看起来并不正常的夫妻，他们在2017年离婚后却是离婚不离家，仍然保持着同居的关系。张建华几年前因为盗窃罪入狱刚刚服刑回来，认识了吴晓玲，但是婚后两人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靠打工勉强维系生计，捉襟见肘的生活更是让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说来也怪，在2017年两人离婚后，两人反而开始可以心平气和地一起干点事情了。吴晓玲提出，她在微信群看到有人做买卖铅弹的生意。而她加的其中一个好友可以给他们提供制造铅弹的模具，原料也只需要从市场上买正常的铅丝就可以，干这个简单，且利润大。服刑出来不久的张建华虽有些害怕，但是眼下，两人的生活还是得过下去，他一厢情愿地以自己只是帮忙制作，后期的联系销售都是吴晓玲完成的，即使一旦案发也不必承担多大的责任为由说服了自己。于是，在江苏省东台市的一处农村房屋内，张建华、吴晓玲开始了他们的“创业”计划。

微信群里，另一个货源线索指向了一个微信名为“海天商贸”的人，此人在朋友圈里兜售“狗粮”，而他的备注却写着出售生蚝。这个微信号实际控制者在河北省石家庄市的一家汽车修理场，稚气未脱的郭小明在这里从事着生产铅弹的非法活动。这是郭小明父母经营的厂子，却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利。郭小明单独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用于制造铅弹。

郭小明虽然家庭富裕，从小不愁吃穿，但是父母总是说他不求上进，让他心里很反感，他决定自己赚些钱证明一下自己。有过做微商经历的他通过朋友介绍进入了一个“户外交流群”，其实就是一个非法买卖枪支弹药的群。

时间一长，他渐渐意识到这个群里面的商机。他计算过制造铅弹的成本每千发不到百元，卖给中间商的价格为每1000发300元左右，而中间商卖出去的最低价格在每1000发520元，最贵时卖到每1000发2000元。

郭小明家里的汽修厂又使得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个只有他有钥匙的小房间内摆着从网上买来的铅弹模具，买几捆铅丝回来就可以开始生产。据郭小明交代，静下心来好好做，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制造两千多发铅弹。

2018年5月，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郭小明正好在小屋子里加紧生产铅弹。他被带走的情形，让他周围的人大为诧异，原来郭小明整天在他的屋子里是在干违法犯罪的事情。

不成文的行规

开始的时候，吳晓玲、郭小明这些人认为只要自己真实有货，这些群里面又有人有需求，就可以把生意做成。可是当他们持续好几天在微信群里发布售卖消息的时候，却几乎没人搭理，少数几个人也是问一下就没有下文。

原来在这行里，大家彼此都保持着距离，生怕遭受牵连。因此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枪支制造者、子弹制造者不和买家直接联系，而是通过中间商牵线。中间商上联制造者下通买家赚取差价，他们收款后将钱和收货地址发给制造者，让其直接将货发给买家。

像吴晓玲、郭小明这样冒冒失失出来喊单的人，大家都充满着防范之意，谁能保证不是“钓鱼”呢？没人敢问，更没人敢买。

吴晓玲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其喊单发广告的行为也戛然停止。而警方其实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经常出现的微信群、户外论坛，此时，侦查人员也敏锐地发现这些人突然安静下来。难道是警方的监视被他们发现了还是这些人已经放弃这一行了？不过细想来，网侦部门的技术手段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的，这些人也不太可能就这样半途而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联系上的中间商，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到处发布广告了。吴晓玲、郭小明等人经过微信的好友指点，确实摸到了这条门路，他们各自与中间商取得了联系，形成了较为固定的供货关系。

吴晓玲和郭小明的中间商微信名叫作“苍狼”（真名叫张兴华，另案处理），表面上是售卖原厂腊肉的，背地里却是个干特殊买卖的中间商，在他的微信、QQ等交友软件里同时拥有多个类似的户外交流群，有一批值得信任的客户，也有一批可靠的货源。他定下了规矩：要求吴晓玲等人购买电信黑卡跟他联系;金钱往来都不能使用本人银行卡绑定的账户;所有发货信息也不得填写真人真名等。只有遵守了这些约定，才算进入这一行的开始。显然，“苍狼”不想知道这些人的真实信息，更不希望自己的真实信息被别人知道。

销路完全控制在“苍狼”手里

“苍狼”有自己的一大批忠实粉丝，他们经常向粉丝们介绍各种枪支的知识。他自己也对枪支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就在网上浏览相关内容，然后经常晒一些图片等内容，来不断引诱更多的枪支爱好者。

“苍狼”明白，枪支弹药、管制刀具、爆炸物品等违禁品，都是明令禁止通过网络买卖的。所以，他自己绝不会参与制造这些东西，当大量粉丝暗示能否通过特殊渠道搞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苍狼”觉得做一个中间商或许是最好的获利方式。

贵州的江小杰就是“苍狼”的粉丝之一。因为老家在山区，回乡时经常能看到不少野兔、野鸡等山货。每当看到这些山货的时候，他就抑制不住地手痒痒，一直想买把气枪，节假日回老家的时候消遣打猎使用。

终于，在一年前，他在网上寻找气枪的相关内容，几经网友介绍，被邀请加入了一个户外运动微信交流群。当时还以入会费的名义交了450元，对方说，这样既可以深入了解枪械知识，还能在购买的时候享受打折的优惠。进入微信群之后，江小杰才知道那些所谓打折都是骗人的，但是他确实找到了一个实现自己愿望的途径。

这个群里面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俱全。有人号称能搞到各种“狗粮”，也有人表示只要你价格到位，什么样的“兔子”都能生产出来。经过自己反复聊天筛选之后，江小杰认为“苍狼”是个实在人，他能够很实在地告诉他购买气枪是最好的选择，不但使用的时候声音小不易被人发现，而且铅弹的供应方便、成本低。

很快，江小杰与“苍狼”达成了交易，他以3980元的价格购买了一把气枪，再以第一次购买所享受的优惠价，1000发300元的价格，购买了铅弹。随后，“苍狼”立刻与制造枪支的上家取得联系生产，同时他把这一笔生产铅弹的订单给了吴晓玲，让她按照买家的地址发货。

吴晓玲和张建华对于“苍狼”其实是不满的，他们给予“苍狼”的价格虽然仍有利可图，但是远远低于市场价格，但是又无奈，因为销路完全控制在“苍狼”手里。不过，他们也从中做手脚。1000发的铅弹的订单，他们常常实际只发货800发左右，因为他们断定不会有哪位买家会一粒粒地去数铅弹，即使发现了，他们也不会声张，因为事情本身就是违法的。尽管如此，“苍狼”给予的订单还是源源不断。

“苍狼”把订单发给张建华后不久，江小杰就收到了吴小玲用牛肉罐头盒为外包装寄来的铅弹，而气枪的到货稍微慢一些。看着这些铅弹，江小杰又兴奋又有些紧张。按照卖家的要求，江小杰提供了多个地址用来收货，此后几天，他陆续接到多个包裹。

事实上，制造枪支以及邮寄过程远比子弹复杂得多。这些接到制造枪支的上家也是委托地下枪支配件加工厂加工生产，等零件生产出来后，为了逃避检查和打击，他们将枪支以不同零件的形式，分批次寄给购买者，然后通过视频指导购买者自行组装。寄往一些快递管控较严格的地方，他们甚至会将枪管藏在钢管中间，将两头焊死，从X光机显示来看，它就是一根钢管。

江小杰好不容易等到节假日，拿着他梦寐以求的玩具开车回到老家，接着便马不停蹄地上山，开始试枪打鸟。江小杰玩得正嗨时，在山上遇见了自己儿时好友张大山，一开始，江小杰还有些担心张大山发现自己的枪支，最后他发现张大山原来也一直有弄把枪打山货的想法，张大山几近恳求地让他帮忙弄一把类似的枪。

江小杰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他打了个小算盘，因为张大山委托他购买，当他说购买枪支的价格是6500元后，张大山竟然满口答应。从中赚了一笔钱，江小杰也就为自己从中承担的风险谋求了一个心理平衡。

涉此类案件最低刑期3年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办案人员发现买家涉及广东等10多个省市。鉴于该案枪、弹交易数量大，涉案人员多，区域范围跨度大，专案组在江苏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统一组织协调下，抽调精干警力奔赴各地展开抓捕行动，仅抓获的子弹买家就有21人。至此，该案共收缴气枪8支、气枪子弹2.7万余发、铅弹制作模具6套，一个跨省销售枪支弹药网络被从源头上彻底摧毁。

2018年5月，根据公安部和江苏省公安厅关于打击枪爆违法犯罪专项行动的总体部署，全省公安机关组织开展了“利剑2018-2号”专案行动，集中力量打击跨区域网络贩枪等涉枪犯罪，张建华夫妇制造、贩卖弹药就成了其中的一起典型案例。

根据我国刑法第125条规定，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枪支、弹药、爆炸物罪，是指行为人违反国家有关枪支、弹药、爆炸物管理的法规，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枪支、弹药、爆炸物、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触犯这一罪行的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相关司法解释明确，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非军用枪支两支以上、气枪铅弹500发以上的，就构成上述罪名，最低刑期3年。

2019年3月底，這一系列案中的第一批犯罪嫌疑人，包括张建民、吴晓玲、郭小明、江小杰在内的9人以非法制造、贩卖枪支弹药罪，被判处三年至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随后，吴晓玲等人以量刑过重为由提起上诉，7月17日，二审法院裁定，维持原判。（文中涉案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