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聪

在福兴村，永仁县移民开发局局长把一位姓冷的青年介绍给我的时候，我看他眼睛里的羞怯已经消退殆尽。他大大方方地切下一块黄灿灿的芒果的正脸，果肉朝上，横两刀，竖两刀，像在石板上画一盘六子棋，双手托着，两个中指向上一顶，芒果肉就开了花，递给我，又花一块递给局长。就这样，我再次认识了这位曾经远居深山的曾经十分羞怯的青年。

我是在跨进他搬迁后的新家里看见那只篾箩的那一瞬间想起这位冷姓青年的，那时的他，眼神有些躲闪，手脚有些慌乱。那是多年以前的一个正午，就在这位小青年正要走出家门口的那一瞬间，我们碰上拎着这只篾箩的他。那是一只用竹篾编制而成的精致篾箩，算是他家那时最精致的物件了。那时，我陪来永仁采风的作家到永仁县金沙江观音岩水电站淹没区各村各点采访，到过他那时还在江边沈家坪的家。沈家坪，是地处滇川交界金沙江大峡谷中的一个小山村，全村32户161人，几乎没有田，狭长的沈家坪子后面却有将近20平方公里的荒山草地，可谓地广人稀，加上地处偏远，很少有陌生人来。

在沈家坪冷青年家被烈日和高温炙烤得透心酥的土夯房里，他羞怯中暗含怒气。那时的沈家坪，全村大搬迁在即，个个身上都有点火药味，连说话都要小心，稍不注意就可能引起冲突。毕竟，故土难离啊！搬迁要动人家的根本，土地、庄稼、果树、老房、祖坟；毕竟，要搬迁到几百里外的一个陌生地方去生活，前途未卜。

原来，2012年4月16日，永仁县人民政府发布金沙江观音岩水电站淹没区搬迁人口界定公告，搬迁工作随即全面展开。面对整村搬迁，冷青年和所有淹没区人们的想法一样，对搬迁心存疑虑，拆迁工作一时陷入僵局。永仁县委县政府一面向省州汇报，一面以与修建观音岩电站的中国大唐集团公司沟通，商议把移民搬迁与扶贫工作一并考虑，要求做到一次搬迁，一世脱贫。中国大唐集团公司是中国水电改革的结果，是在始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水力发电建设总局几经拆分合并、优化重组后建立起来的特大型发电企业集团，是中央直接管理的国有独资公司，正是中国水电系统的改革大力促进了中国水电技术飞跃和中国水电业的大发展，才有金沙江中游水电的大开放，促进地方经济大发展，带动一方百姓走上脱贫致富路。政府和公司达成了一致意见，就是把移民搬迁和库区移民的脱贫攻坚、产业扶持统筹考虑，统一安排。出人意外是工作队首先做通了这位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当家的小青年的思想工作，搬迁工作打开局面。后来的接触我才发出现，这位小青年是有远见的，他从县委政府的决策里看到希望。一个产业致富的梦想在他脑海里形成，他想，新的村址选在县城边上，孩子可以在县城上学。至于生产上的事，大坝蓄水，抽水浇灌就成为可能。他盘算着，等领到搬迁补偿款就乘机更换芒果品种，在确权后的自家的荒山种上新品种芒果。再买了一辆皮卡车，平时住在城里，农忙时节才回沈家坪给芒果除草、松土、施肥、壮芽、疏果。芒果成熟，走库区水路外销……

按照最后议定的观音岩电站大坝淹没区移民搬迁政策真正兑现下来，我曾经几次采访过的这位小青年家房屋、田地、果树等等补偿款不少，这是一笔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巨款。其实，第一次观音岩电站大坝淹没区实物调查登记早在2005年秋就开始了，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一家和村里的其他农户一样，种的是雷响地，收成不好，勉强温饱。和其他村民一样，坪子上的承包地里种了些芒果，但还没有挂果，现金收入主要靠外出打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村里按照人口搞林权证确认，他家有荒山草地确认上证457亩。但是这几百亩荒坡在沈家坪村子后面高高的山坡上，要到深深的峡谷里的金沙江抽水浇灌，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所以一直没有开发。金沙江峡谷蒸发量大，山上长的都是红茅草，满山的红茅草红红的像着了火，只在雨季来临才绿一小段时间。

移民搬迁工作的落实进入实质性阶段。可是，面对整村搬迁，冷青年和所有淹没区人们的想法一样，对搬迁他处心里有抵触，拆迁工作一时陷入僵局。观音岩水电站是金沙江中游 “一库八级”梯级水电站中最后一个大型水电站，涉及川滇两省，是国家 “西电东送”战略的重要支撑点和西南水电基地建设的重要电源点，以发电为主，兼顾防洪、供水、库区航运及旅游等综合利用效益。观音岩水电站总投资306.96亿元人民币，总装机容量300万千瓦，总库容22.52亿立方米，建成后年发电量136.22亿千瓦时。在移民安置这一块，仅仅涉及永仁县的移民安置资金就达1.3867亿，要移民安置3个村委会24个村民小组390户1384人。2014年4月29日，《永仁县人民政府关于观音岩水电站下闸蓄水有关事宜的通告》发布，启动库底清理工作，大坝下闸蓄水，库区搬迁工作迫在眉睫。工作队先期做通了几户人家的思想工作，这位姓冷的小青年成为移民搬迁的第一批人员中的一员，搬迁工作打开局面。小青年领到了房屋搬迁重建款，用一年多时间，按县上 “统规自建”的要求，完成了迁居点的新房建设。和其他村民一起，2013年国庆节住进了建在县城边上定兴村三层独院小楼。就是在那个乔迁新居的大喜日子里，县里的领导、州县移民局的领导、结对联系的部门领导来到村里庆贺，还到过他家，帮他理清发展思路，描绘未来蓝图。这位深山峡谷中长大小青年，从县委政府的帮扶政策里看到脱贫致富的发展机遇，看到观音岩水电站大坝建成后，金沙江水位大幅抬升，抽水浇灌山坡上的芒果树就成为可能。如梦所愿，他根据自己多年芒果种植经验和掌握的市场信息，于2015年用领到的芒果补偿款重新开发林权确认后自家300 亩荒山草地，种上了新的芒果品种——凯特芒果，第一批就种了8800棵，计划通过5年时间培强健壮树株，之后就可以让芒果挂果了。到了那个时候，农忙的时节就开车回沈家坪组织生产，给芒果除草、松土、剪枝、壮芽。到了2月份芒果花开，芒果结出来50天左右开始给小芒果套袋。孩子在永仁县城里上学，农闲时就住在定兴村，接送孩子上学，差不多成了半个城里人。

定兴村，一定会兴旺发达的意思，是县里一位领导给起的名字。它寄托着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着永仁县委政府对移民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希望，寄托着党和人民对贫困宣战的坚定决心。这是一个崭新而充满希望的新村落，清一色的三楼独栋小院，淡蓝色的墙体黄红色的琉璃瓦顶，掩映在绿树中。全村149户人家，538口人，居住在这149栋 “小别墅”的居民全部都是从金沙江边的永兴傣族乡白马河村委会的白马坪村、白马河村、灰打麻村和沈家坪村等几个自然村落移民搬迁到这里集中安置的傣族村民，就在县城的边上，属于永仁县永定镇小旱坝社区。他们都是城市居民身份，大多都在金沙江边有自己的芒果园，对兴旺发达的小康梦信心满满。

芒果5年后开始挂果的话，以平均每棵10公斤保守计算，每公斤芒果就算卖到2元左右也都是一笔不少的收入。负责搬迁重建的移民局长说，十年后进入盛果期，除去水电农药化肥劳力，平均每棵芒果卖到一两百元，那收入可就很理想了。他笑笑说，那要把天灾人祸除外。看来，冷青年对芒果种植的可能发生的意外还是有准备的。

一次搬迁，一世脱贫啊，这是真正的精准扶贫。我说你把家搬迁进城，把荒山开发成果园，要成个大富翁啦。他有些不好意思，同行的移民局局长插话说，他家不算最好的，还有更好的。

那也要等到5年10年以后啊，现在怎么过日子呢?面对我的疑问，小青年带着金沙江边浓浓的傣族口音，侃侃而谈。他说，现在过日子主要靠这么几笔，一是长效补偿，每人每月300元；二是补偿款还有富余，对生活和生产投入还可以坚持坚持；三是政府调剂给福兴村的集体土地168亩整体出租收入的分红；四是农闲时务工收入等等。总之，政府还是替我们考虑得挺周到的，紧是紧了点，但是有希望在啊。

如今，5年过去了，和沈家坪村其他搬迁户一样，自己的辛勤劳作加上请工帮忙，这位小青年家的芒果园已经有了不错的收成。看着眼前的这位如今阳光而大方的姓冷的青年人，我得从心眼里佩服这个曾经腼腆羞怯的他，他的名字叫冷星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