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林

一女子与丈夫离婚后，儿子随同该女子生活。前公婆思孙心切，欲行使隔代探望权。不承想，在探望孙子的过程中，前公婆屡屡言行过激，甚至到女子公司吵闹，严重影响了女子的工作。为捍卫人格尊严，女子愤然走上法庭。2019年2月13日，这起特殊的名誉权纠纷在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落槌。

儿子离婚，父母隔代探望孙子

2017年9月16日晚上，汪侠向他的父母呈上了离婚调解书。父亲汪品文草草看了一眼，勃然大怒道：“混账！你凭什么把孙子拱手让给她？”母亲陈建萍当即流下了眼泪，长叹一口气说：“你们说离就离，只是可怜了我的宝贝孙儿。”

时年37岁的汪侠，是上海市浦东新区一家外资企业的员工。2010年3月，汪侠把女友蓝欣带到家里，告诉父母尽快为他筹办婚事。汪品文、陈建萍从未听说儿子有过女友，遂当面追根问底。

蓝欣身材高挑，气质出众，是一家知名广告公司的员工，她父母的职业在上海也算体面。汪品文夫妇是退休工人，不由得担心高攀了对方家庭。汪侠笃定地说：“放心吧，我和她是奉子成婚。”

很快，汪侠、蓝欣办完了婚礼。

当年10月，蓝欣顺产生下儿子。汪品文煞费苦心，给孙子取了两个名字备选，蓝欣却用了她父亲取的名字“汪洋”。汪品文多次发牢骚说：“孙子是汪家的人，爷爷取名字天经地义。”汪品文认为儿媳妇嫌他文化不高，自己很没面子。

婆婆陈建萍也对儿媳和亲家母积怨颇深。孙子出生后，她要去侍候蓝欣坐月子，蓝欣不同意。陈建萍挤公交、坐地铁送去的饭菜，蓝欣

也不肯吃。蓝欣回单位上班后，陈建萍主动提出帮忙带孙子，蓝欣却要请保姆。之后，汪侠再三坚持，孙子汪洋才由老两口照顾。

2016年9月，孙子上了小学，老两口又清闲下来。儿子和儿媳的矛盾却日益加剧，闹起了离婚。汪品文夫妇苦劝无果，对儿子汪侠说：“离婚的事，我们不再管了，但一定要把洋洋留在身边。”

法庭上，汪侠和蓝欣都表示同意离婚，但为获得儿子的抚养权，双方各不相让。经过法官调解，双方于2017年9月15日达成调解意见，汪洋随蓝欣共同生活，汪侠每月支付抚养费并于每周五探望汪洋。

看过离婚调解书，汪品文沉思了半晌，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儿子刚刚提拔担任公司的项目经理，经常出差，探视权很可能落空。于是，他打电话与前儿媳商量，每周六把孙子接回家住一天。蓝欣拒绝说：“按照调解书的内容办。”

2017年12月起，汪侠因为忙项目，需要长期驻外地。当月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陈建萍到学校门口接孙子落了空。她打电话让儿子与蓝欣沟通，汪侠也推托超出了调解书的内容，让老两口不要制造麻烦。汪品文气得直哼哼，叹息儿子无用。两天后，他找到长宁区人民法院说理，被法官告知，隔代探视权可以另行主张。

蓝欣接到汪品文夫妇的民事起訴状后，认为一旦赋予老两口探视权，可能会给他们母子的生活增添麻烦，特别是会影响到汪洋的学习。她以汪侠已定期探视汪洋，汪品文夫妇行使隔代探望权没有法律依据为由，加以拒绝。

法院审理后认为，我国法律对隔代探望权，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从亲情人伦、善良风俗出发，可适度保护隔代探望权。汪洋出生后，曾经由汪品文和陈建萍抚养照顾数年，祖孙之间已形成亲密的依赖和互信关系。这种因血缘、身份而产生的特殊情感，不因父母离婚、离世等外在因素的影响而消失。此时祖孙间保持良好的日常沟通和感情交流，有利于减轻外在不利因素对未成年人造成的心理伤害，促进其人格的健康成长。鉴于汪侠的工作性质特殊，对汪品文和陈建萍应予支持。但是，隔代探望权的探望次数、时间也不宜过于频繁和冗长，以免影响未成年人正常学习和生活，过度减损直接抚养方的抚养利益。

2018年2月26日，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做出判决，汪品文和陈建萍从2018年3月起每月的第二周、第四周周日接走汪洋探望。

探孙不顺，怨念丛生乱章法

在接孙子的过程中，汪品文夫妇第一次就与蓝欣发生了误会和冲突。2018年3月10日，汪洋在外面上的培优班临时改期为第二天上午。蓝欣不太愿意直接与汪品文夫妇沟通，就发了手机短信给在外地的汪侠，让他转告汪品文。不巧的是，汪侠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注意到手机短信。3月11日上午，是汪品文夫妇第一次行使隔代探望权的日子，他们前往接孙子时，连连敲门没有应答，接着又在楼下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孙子的身影。他们怀疑蓝欣故意躲避，愤怒返回。

老两口越想越气，决定给前儿媳一次教训。当天下午，汪品文在一张纸上手写了一段话，内容为：女骗子蓝欣，住在302室。这个女骗子，骗了我们六年，骗吃、骗喝、骗用，骗了我家雪佛兰红色车一辆，偷走了电视机、微波炉等财产，我们要讨回这些东西，维护我们的权利。

贴了这张纸后，汪品文回家坐等蓝欣打电话来，正好说说没有接到孙子的事情。谁知，他一直等到睡觉，也不见蓝欣有什么动静，不由更加恼怒，心想前儿媳这分明是对他的漠视。第二天上午，他和老伴前往广告公司，被保安拦住不让进门。汪品文大喊大叫说：“今天见不到公司领导，我们不会罢休。”陈建萍也帮腔说要反映蓝欣的种种劣行。迫不得已，保安只得向公司总经理汇报。为避免公司形象受损，总经理指派人事部门负责人出面，请汪品文夫妇在楼上办公室的接待区谈话。汪品文夫妇情绪非常激动，指责蓝欣故意欺骗老人。当天，蓝欣感受到同事议论纷纷，只觉得后背发凉。

2018年3月17日傍晚，几天没回家的蓝欣接儿子放学回家时，汪洋发现了爷爷张贴的字条。蓝欣看了上面的文字，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到派出所报案。公安机关审查认为，汪品文的行为不符合刑事立案标准，建议蓝欣通过法院解决纠纷。

思来想去，蓝欣决定打这场官司。5月上旬，她聘请律师，向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递交了民事诉状。汪品文接到应诉通知后，对老伴说：“瞧瞧，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嘛！”陈建萍说：“我们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被人告上法庭，多没面子呀。”

5月29日下午15时，老两口再次前往广告公司，打算找蓝欣好好谈谈。因蓝欣拒绝见面，汪品文夫妇不顾保安和蓝欣同事劝阻，径直冲进蓝欣的办公室，大声辱骂。

公司员工连拉带劝，但汪品文夫妇仍然滞留在办公室门外叫骂。蓝欣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赶来带他们离开现场时，陈建萍边走边喊：“我儿子根本就不想要她，是她自己大着肚子嫁过来的。她不要脸！”

汪品文夫妇被带离公司后，民警要求他们去派出所做笔录。他们不愿意去，保证以后不再到蓝欣公司闹事。鉴于两人年迈，又是因探望孙子发生的矛盾，民警不再坚持。临走时，民警叮嘱道：“你们这么大岁数了，有话好好说。”汪品文夫妇连连点头。但是，6月1日这天，陈建萍提出要带孙子过儿童节，被还在生气的蓝欣果断拒绝。汪品文夫妇又去公司吵闹了一通，见蓝欣打电话报警，才怏怏离开。

前公婆在公司吵闹，让蓝欣感到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精神有点恍惚。6月中旬，她处理的一个广告文案出了差错，被叫到总经理办公室谈话。言语间，总经理夹枪带棒地说：“你怎么回事？这点家务矛盾都处理不好，还怎么担当重任！”

按资历，蓝欣在公司是老员工了，公司人事负责人曾经向她透露，公司即将提拔一名部门主管，她是候选人之一。但前公婆这么一闹，总经理又是如此语气，看来提拔无望了。

法庭亮剑，前公婆认错道歉

2018年8月1日，蓝欣与汪品文、陈建萍名誉权纠纷案在长宁区人民法院正式开庭。

蓝欣要求法院判令汪品文、陈建萍在她单位向她提交道歉信，以恢复她的名誉，并赔偿她精神损害抚慰金1万元。

律师宣读了起诉状后，蓝欣当庭补充说，她与汪侠离婚后，双方再无纠葛。无论前夫汪侠探视孩子，还是汪品文、陈建萍探望孙子，她都积极配合。但是，从离婚的次月起，汪品文夫妇不仅怂恿儿子不支付抚养费，还多次在她的住所及单位散布谣言，捏造她骗吃、骗喝、骗车子和偷东西等，严重诋毁她的人格和尊严。更为恶劣的是，5月29日他们还在她的同事面前，诽谤小孩不是汪侠的骨血，要求做亲子鉴定。

说到这里，蓝欣强调说，既然孩子不是汪家的人，从此以后，汪家任何人都无权探视汪洋。

汪品文、陈建萍当庭辩解道，他们没有怂恿儿子不支付抚养费，法院也明确了他们隔代探视孙子的权利。2018年3月11日，他们因为没有等到孙子而被激怒，才有了在楼道中张贴字条的行为。3月18日，他们准备将字条撕下来，但字条已经没有了。字条张贴时间较短，对蓝欣并没有造成影响和产生不良后果。他们之后前往蓝欣的单位，目的是请她领导出面沟通，并且在封闭区域内谈了话，不会扩散。他们虽然语言上有些过激，但没有发生辱骂、诽谤行为。5月29日，他們是应蓝欣的要求去她单位商谈探视孙子的问题，并没有发生损害她名誉的言行。至于亲子鉴定的言论，是因为蓝欣报警，陈建萍情绪失控，脱口而出，并不是出于本意。因此，他们没有侵犯蓝欣的名誉，不同意她的诉讼请求。

“他们是信口雌黄。”蓝欣当场站了起来，向法庭提交了证据，其中有公司出具的情况说明3份，照片两张，上海派出所接报回执单两份，对话录音一份，证明两被告对她有侮辱、谩骂和诽谤的言论。

“二被告到我的工作场所吵闹，不仅影响公司秩序，还让领导及其他部门员工对我产生了负面评价，他们已严重侵犯了我的人格尊严。”蓝欣强调说。

一审审理认为，名誉是社会对于一个公民的信用、声望、品德、才干等各方面的综合评价。侵害名誉权的行为，是指以口头、书面等形式宣扬他人隐私或者捏造事实公然丑化他人人格及以侮辱、诽谤等方式损害他人名誉造成一定影响的行为。是否构成侵害名誉权的责任，应当根据受害人确有名誉被损害的事实、行为人行为违法、违法行为与损害后果之间有因果关系、行为人主观上有过错等几方面来认定。本案中，二被告于2018年3月11日在蓝欣住所的楼道张贴字条，有“女骗子蓝欣”等内容，贬损之意明显。该字条至2018年3月17日蓝欣发现后才被撤下，足以使她在居住地的社会评价降低，名誉受损。二被告于2018年3月12日前往广告公司与领导谈话，虽然言语较为激烈，但应属反映情况，难以认定二被告构成侵权。二被告于6月1日再次前往公司，并未发生贬损行为，也不构成对蓝欣的侵害。但是，二被告于2018年5月29日到公司，称蓝欣的儿子不是汪家的，这是对女性的重大侮辱，明显具有侮辱、贬损之意，足以使蓝欣在工作场所的社会评价降低，严重损害其名誉。

二被告探视孙子，符合人伦常情，也是家庭建设和实现儿童利益最大化的题中之意。法院已经通过判决授予其权利，即使在具体实施中发生矛盾，也应通过协商沟通和其他合法途径解决，而不该采取过激的言行侵犯对方的名誉权。鉴于此，二被告主观上存在过错。蓝欣要求二被告提交道歉信以恢复其名誉，是正当的要求。因二被告的侵权行为，蓝欣在精神上遭受了一定痛苦，其要求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的诉请，有事实和法律依据，可予支持。至于数额，根据二被告侵权行为的情节、原告精神遭受损害的程度，酌定1000元。蓝欣为维护自身权益，支付了律师费用，有合同为证，且系因二被告侵权行为所发生，其要求二被告予以赔偿，合法合理，但具体金额由本案根据案件标的、侵权行为的情节等因素酌定为2000元。

2018年10月23日，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汪品文、陈建萍向蓝欣书面赔礼道歉，赔偿蓝欣精神损害抚慰金1000元。另支付律师费损失2000元。

汪品文、陈建萍对一审判决不服，提出上诉。2019年2月13日，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维持原判。近日，汪品文夫妇履行了判决。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