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

概念先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阳东霖依据杜甫的诗句构思《杜甫》剧中丽人行舞段的服装。他说：“《丽人行》诗句其实描写的并不只是表面的美好，在诗句的背后更多的是批判主义色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些游春的丽人在即将面临危机的时刻还过得荒淫腐朽，‘绣罗衣裳、‘蹙金孔雀……大量的这些描述其实是想形成反差。”

在做“丽人行”这段舞蹈的服装之前，阳东霖观摩了《虢国夫人春游图》、《捣练图》、《簪花仕女图》等能够反映出唐代生活的古画。他对绢纸的颜色特别有感触。“那种因为存放时间太久而发旧的颜色，很有质感。”他说。在构思“丽人行”的服装时，他有一天突然想到用类似于绢纸的面料去做服装。“我们就是想营造出这一群丽人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情景。这是我们用当代编创者的角度来解读这个故事。”他说。

运用类似于绢纸的面料也是阳东霖对诗句的解读。“它没有常规上人们所看到的服装上有牡丹、凤鸟图案的刺绣。纸的概念也许是对这个即将覆灭的王朝易破、易碎的暗喻。”他说。

在此之前，阳东霖其实使用了丝绸类、棉麻类面料来制作“丽人行”的样衣，但都没有实现他心中最好的效果。他在很早之前运用过偏纸张类的面料，只是没有大面积使用。他思考，也许这种偏纸张类质感的面料会更适合这一舞段，他跑到当时位于北京南三环的面料市场，不厌其烦地甄选面料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成功了。

偏纸张类质感的面料对制作工艺的要求很高。“比如刺绣在纸上，纸会烂;纸遇到水，又会变软。但我们最后都克服了种种难题，坚持做下来了。这种面料制作的服装在舞台上几乎没有出现过。我们刚做出来的时候，心里也有疑问，到底行不行？”阳东霖回忆到。

当服装样衣制作出来之后，演员穿上样衣去演绎这段《丽人行》，呈现出了不一样的状态。“你平时穿丝绸会很滑很顺，跟你穿一张纸在身上很蓬松的状态，完全不一样。”阳东霖说。这样的状态又给了导演不一样的刺激。当导演看到演员身着样衣的表演以后，又产生了新的灵感，对这部分有了新的解读和编排。

此外在整体服装上，阳东霖以唐代为基础做了认知的解构和提孔在保留大家熟悉的唐代服饰元素上，做了艺术的加工处理。他举例：“比如大家看到的宫女的服装，他们的裙子就做成了长长的像柱子一样的造型，而且有褶皱。其中有一段舞蹈是宫女们相继倒下，通过服装的表现传递出唐朝崩塌、王朝覆灭的意思。”

阳东霖在颜色上的处理也相当讲究。在表达皇权的时候，阳东霖一反用金色与红色的方法，反倒选用了蓝色的外衣，内搭红色和鎏金的质感;对于不同阶层的表现，他也考虑了用色彩区别，宫女是红色，百官是绿色，老百姓则是灰色系。“我们希望把大家带进另一个美学的层次。”阳东霖如是说。

阳东霖用他设计《杜甫》的“丽人行”舞段服装，解释了他做戏剧服装设计时最习惯的手法：概念先行。阳东霖在学习影视戏剧服装设计专业之前，很喜欢平面设计。他认为平面设计是极度概括的美学，譬如平面设计中常用的极简几何线条与极简色块。他在大学及研究生期间非常乐意去做一些平面设计的工作，比如接一些学生会的演出海报，帮着制作宣传册，帮快毕业的同学们制作简历等。“平面设计中抽象概括的运用会影响到我在戏剧服装的设计上。比如做一个海报要概念先行，是用概念去打动人，而不只是从影像上去理解它。”他说。

“一件衣服设计得再好看，如果没有概念，是没有灵魂的。但是如果你给这件衣服赋予了灵魂，就算形式再简单，它也不会显得苍白。”他说。

“你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技术工种。要用自己的人生阅历、价值观、艺术观念等多维度的知识去进行创作。这样的创作才会更有生命力。”他说。

在为获得文华奖的民国戏《永不消逝的电波》设计服装的过程，阳东霖在创作上花费的时间最长。“要描写解放前的上海，我们不能做成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上海。我們为什么花了很长时间？我们常常一个定装做了多个样衣。比如可能一件旗袍就打了五六套样衣。我们不断地尝试各种各样的面料。希望找到的那款面料是符合我想表达的概念。”他说。

为了服装设计中的“概念先行”，阳东霖会因为剧中一段女子舞段需要用的灰色丝绒，而专门跑去广州、上海寻找合适的面料。“我们想传达给大家，她们是一群有烟火气的女子，她们可能是在清晨从弄堂出来买早餐，或者在屋门口生炉火做饭的一群女子。她们一定不是露着大胳膊大腿，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家印象中的十里洋场的那种女子。所以我们就尝试了各种面料制成的样衣，花了了很多时间。”他说。

生活情景

每做一个剧的服装设计，阳东霖要查的资料并不仅仅在服饰本身。在做《杜甫》的服装设计之前，阳东霖去了洛阳和西安逛博物馆。“我看完之后，发现在画像砖、壁画、木俑以及酒樽、编钟等等当中蕴藏的唐代生活美学。虽然一些木俑被捏得歪歪扭扭的，但我还是被它所传达的那种独特的韵味冲击到了，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他说。

阳东霖负责整体服装设计的《孔子》自2013年至今已经上演了近300场，至今演出都一票难求。在设计《孔子》的服装之前，阳东霖去了曲阜。他逛了孔庙、孔陵，会从博物馆里的俑、画像砖、书法、壁画里找到那个时代的风韵。“不一定找到那个时代的一件复原的衣服。更多的是去感受那个时期的人们所有的衣食住行。这个是很重要的。我在博物馆不会一直在看衣服是什么样，织物是什么样。我们会看他们农耕劳作时所有的生活场景，比如他们使用怎样的器具。因为这个跟你的服饰是分不开的。像他在劳作的时候，如果穿着大袖，那我就要对服装有所处理，会绑些带子让它更适合干活。”他说。

似曾相识

阳东霖认为，影视戏剧服装的设计肯定不会是完全还原过去的服装，但是创作或者概念—定不是胡编乱造。“比如我保留旗袍最原始的款式，我换了没用过的面料，去做我想要表达的概念的解读。这样就不至于让人感到你做出来的东西四不像，或者是你凭空想象捏造出来的。服装组成的三个因素包括色彩、材质、款式，如果三个点都变了，做出来的服装也许会四不像。这三个点哪个变多少，它是有个节奏的。可能我设计的服装材质整个变掉了，但是我的款式没变，我的色彩微变。可能我设计的服装款式整个变掉，但是我的材质和色彩没变。这都会让观众有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说。

“一定要让观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很重要。它既熟悉又陌生，是它，又不太像我平时见过的东西。它还是在那个时代里，一看就是那个时代的东西，有基础语言在那儿，只不过它被赋予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元素和设计点。”他说。

除了舞台剧场艺术的服装造型外，阳东霖及其团队也在做影视服装造型，作品包括前段时间熱播的新版《新白娘子传奇》，以及正在拍摄筹备中，由胡一天、张云龙主演的《民国奇探》，由宋成龙、鞠婧祎、毕雯珺、王瑞昌主演的《云上学堂》。在他看来，舞台到镜头的转换只是载体发生了变化，融合与创新才是不变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