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

不懂的，我愿意去学

2008年以前，陈皓的生活轨迹都在国内：在石家庄上中小学，2006年被保送到西安外国语大学。2008年，她申请到英国巴斯大学的政治系学习，从此走出国门。因缘际会，这一走，深刻改变了她个人的命运。

英国求学期间的每年暑假，陈皓都去找实习工作。大一去了总部位于荷兰的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大二在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中国办公室实习。

临近毕业，陈皓原本希望能在英国找到一份工作，尽管她知道，作为学习政治学的中国本科毕业生，在英国要谋到一份理想的职业很困难。不过她还是发了上百封求职信，包括給政治咨询公司、英国上议院、当地议员办公室等等，可惜都石沉大海。

正在此时，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驻华代表处给了陈皓一个三个月的无薪实习机会。2011年11月，实习生陈皓正在为时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施泰纳在北京发布的《绿色经济》报告新闻发布会忙前忙后时，突然接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总部一位高级官员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去位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环境署总部工作，那边有一个临时岗位，主要工作内容是社交媒体维护，需要英语好，还要会编程。陈皓说，英语还可以，但网站编程不会，不过愿意去学。这是个半年的合同，合同到期之后能不能留下来完全没把握。尽管如此，陈皓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了。

在坚持中立足

2012年6月，陈皓只身一人来到肯尼亚。

客观地说，肯尼亚当时治安环境不是很好。除了独自外出时需要注意人身安全以外，还要应对恐怖主义威胁。2013年9月21日，内罗毕西门商场发生恐怖袭击，造成240余人伤亡。2019年1月15日，内罗毕市中心都喜酒店发生恐怖袭击事件，造成21名无辜人员丧生、多人受伤。这两起袭击事件发生时，陈皓都在内罗毕。前一次恐袭事件发生当晚，陈皓和同事们本来计划去市内的体育场观看国内来的文艺演出，恐袭发生后不得不取消计划。国内多个电话打过来，纷纷问她的安全状况，很多亲近的朋友觉得在内罗毕工作让人很是担心。

陈皓的反应有点大大咧咧而且很坚定。她说：“在英国读书三年，在麦当劳、中餐馆打过工，一直到进入联合国机构实习，很渴望进入真正的职场，打拼出来属于自己的故事。对于所有的工作机会，我都希望抓住。”

“2012年11月有一天晚上，绝大部分同事4：30就下班了，我和一位网络管理员前辈修补网站的bug，干到晚上7点多还没结束。新闻办公室主任看到这一场景，就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问我如果愿意，可以在12月底合同到期后来新闻办公室，担任对华事务新闻官，让中国市场更好地了解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全球和在中国的工作。我开心坏了，立马说了‘Yes！很荣幸，我成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首个中国新闻官。”

联合国工作环境中有时候会有一些偏见，即看重正式员工和短期员工的身份差别，陈皓就经历过半年续约甚至三个月续约的情况。与此同时，自己的工作签证又要按时申请，流程繁琐不说，还总给人不安定的感觉。7年过后，她回想初到肯尼亚这段经历，讲道：“首先，很多的短期员工有着资深的从业经历和专业的背景，是带着独特的经验来到系统内。其次，对于有志长久留下来的人，的确有很多沮丧的时候，但还是要坚持。我很庆幸自己遇到几位特别好的上司，有处长，有司长，执行主任，他们鼓励我们去拼去闪耀。”

进入工作核心圈

2016年6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施泰纳离任了，此时的陈皓已经工作4年，她觉得有必要继续读书。于是她请了假，回到国内，还考了GRE。

就在此时，埃里克·索尔海姆即将接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执行主任办公室要招几名特别助理，辅助索尔海姆工作，而且特别提出想找一位中国人加入团队。陈皓获得推荐，并在国内接受了执行主任办公室主任的电话面试。

陈皓对执行主任中东亚太地区事务特别助理这个职位非常感兴趣，因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其所要处理的事务会更为重要，为进入这个核心办公室，她也做了很多准备。最终电话面试时，办公室主任只给了她10分钟时间，问题看似简单，却都很难回答。陈皓要在短短10分钟内说明自己关注的政策方向，要表现自己的工作风格，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反应力和判断力，要精准简短呈现。

最终，陈皓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职位。她原来所在的新闻办公室的同事很为她骄傲。由此，她也转为联合国的正式雇员。

从此，人们可以看到她忙碌的脚步。有次随索尔海姆出访东南亚三个国家，竟是一天一个国家的节奏。高强度的工作有时让她应接不暇，她拿着新房卡，脑中却记的是昨天的房间号早晨醒来环顾四周，半天都记不起自己身在哪个国家，但陈皓感觉很幸运和充实。新加坡“特金会谈”后不久，她在平壤聆听副外相对于朝鲜半岛潜在新局势的介绍;在伊拉克即将全面肃清ISIS境内残余武装力量之际，在巴格拉助力团队推介环境署的环境影响评估;在内比都听国务资政昂山素季谈缅甸的气候行动策略，她的视野更加开阔了。最让她珍视的是，她通过工作结识了在国际关系领域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导师们”，不管是在雅加达、乌兰巴托还是德黑兰，大家都希望有更干净的空气，而国际合作使很多成为可能。

“我是政治系的学生，我也将一直是。”

Q&A

Q：《北京青年》周刊

A：陳皓

职场拼搏

Q初到内罗毕，你在工作生活上遇到了什么挑战？

A我最初的工作在环境署新闻办公室，我是年龄最小、资历尚浅的雇员。联合国系统是国际公务员体系，新人一般都会想多做一些事情，但这可能会遇到体系内的自然反弹。同事欣赏我工作的进取心，但我觉得有时我忽略了平衡问题。慢慢我才知道，要平衡速度与质量，要了解周围人的感受。

Q能否举例介绍一下你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工作的高光时刻？

A 2017年，中国宣布全面禁止商业用途的象牙加工及销售。我很高兴通过自己工作的平台我们能起到一些作用。我在肯尼亚这几年，总能在媒体上看到一些批评和指责中国市场对象牙的需求导致非洲大象被偷猎的评论和报道。有些新闻报道提到某个中国人经过非洲国家海关时身藏象牙制品被捕，这些消息严重影响中国的国际形象。新闻报道的画面总是很震撼，因盗猎者为了获取象牙，往往会把大象面部齐整切开，大象最后悲惨死去。

2013年至2016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持续在中国媒体和社交媒体上发出声音。2013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亲善大使李冰冰来肯尼亚考察，她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上发起#对象牙消费说不#的倡议。

中国目前已经在大象保护领域承担起领导者的角色，为其他国家树立起良好榜样。我所在的机构，与那么多国际组织一起，在这个过程当中发挥了力所能及的作用，我个人也深感与有荣焉。也因为我在此项目中的参与，2016年6月，时任执行主任施泰纳为我颁发了“猴面包树”最佳员工奖。我的家人和好友在线上观看了颁奖直播，向我表示祝贺。

Q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工作，你觉得在改善世界环境方面自己做出了哪些努力，取得什么成效？

A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对于很多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来说，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平台，环境署可以向世界展示各国政策上执行上做得好的范例。比如中国是全球治理的受益者和贡献者，在应对沙尘暴和植树造林上，塞罕坝林场和库布其治沙等经验给中东国家带来启发。通过环境署平台，伊朗和伊拉克都来到中国学习经验，他们来考察PPP模式，希望能用在自己的国家。

对于上一代人而言，我们这一代人可以更加自由地追逐梦想，过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是非常幸运值得感激的事情。因此，“追梦”对于我们这一代而言，是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机会，去努力地工作和生活好每一天，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作用和价值。

Q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工作时定的目标是什么？实现了吗？今后5年的目标是什么？

A实现了。在中国当实习生时，我希望28岁能成为新闻官，我24岁实现了这个目标。从职场角度，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是一个非常棒的平台，它提供公平的竞争环境，能够让一个年轻人学着做很多事情。

今后5年，我希望能在工作上抓住一个有趣的政策主题。比如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核心是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中国与世界如何相处，世界该如何了解中国，这都是很有趣的方向。

文化交往

Q在与非洲人交往中，你觉得中国文化该如何与非洲文化交流？

A同事给我起了个基库尤族名字，叫Wambui，就像中国人的名字“小芳”。这个名字拉近了我与当地人的距离。

我还学了一些很基本的当地语言，这不仅是为方便交流，还是一个愿意融入当地文化的信号，让当地人能感受到对他们的尊重。有一次晚上开车，遇到警察查酒驾，警察看我能说斯瓦希里语，就冲我直乐，放行了。当然，我也没喝酒。

文化会发生碰撞，但很多可以相互包容。我认为，真诚最能打动人。

Q联合国各国同事对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有哪些固有思维？

A外国人对中国有很多积极的评价，他们赞叹中国在脱贫、环境治理方面取得的成绩。比如今年6月5日是世界环境日，环境署和中国在杭州举办一系列主场活动。上一次中国主场是在2002年的深圳，当时比亚迪即将成长为全球第二大充电电池生产商。17年后的今天，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市场也是最大的制造国。很多外国人看到中国在环境政策上发生重大变化，看到中国政府可以把环境治理当作好的例子向世界推广。

另一方面，外国人因为对中国缺乏了解，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有位国际关系评论员说，“中国体量这么大，连影子都让周边国家震动”。这是一种复杂交错的感受，无论是非洲人还是其他外国人，对于中国都是混合的认知：羡慕其发展速度、高效的行动、勤劳的人民，恐惧其巨大的体量。

对于我个人，我还是希望周围的外国人能更了解中国，我一直在利用一切机会去宣传自己国家的文化。比如上个月，执行主任办公室组织了月度美食活动，我就做了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还焖了一锅米饭，把它们摆在印度咖喱、非洲餐、肯尼亚烧烤之中。我们都穿上民族服饰，我选了旗袍。我觉得像这个场合就是介绍文化的好时机。

Q你在去肯尼亚之前，对非洲有多少了解？与生活工作多年后相比，有什么改变？

A去之前对于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肯尼亚旺加里·马塔伊写的一段话印象很深刻：“天色向晚之时劳作耕耘最富诗情画意。暮色中的肯尼亚中部高地，空气清冽，土壤清凉。夕照似金，镀于苍峦绿林之上，又有微风时时轻拂。拔除杂草，压实根苗，似让心田也肥沃丰盈。遂暗祷天光流连，容我趁亮再耕作片刻。土、水、气、火——那火焰就来自行将熄灭的太阳——构成了生命的四大要素，也揭示着我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非洲于我是一片浪漫的土地。

从政治经济角度，因为在英国读书的原因，西方媒体的报道和著作看的比较多。说到非洲，人们的固有印象就是国际援助、贫瘠、疾病和战争。到了肯尼亚，认识发生了很多变化。我觉得，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民都在追求一份体面的工作和幸福健康的生活。肯尼亚是一个很热情很朴实的国家，社会存在不同族群和不同生活方式，这个国家在努力发展自己，也希望在与美国、中国和日本等大国的合作中受益。

相对于西方媒体的报道，中国媒体的报道相对中立些。除了报道恐袭，也会报道蒙内铁路以及肯尼亚的经济发展，这有助于改变人们对非洲的固有印象。

Q在非洲生活这几年，你对自身文化感到骄傲的地方有哪些？觉得可以学习的地方有哪些？

A我认真研读领导人讲话，我看到习近平主席的演讲，包括了自由贸易、国际合作，所有这些的核心就是合作共赢。我的祖国是负责任的大国，这是我们中国青年人在联合国工作的一个强大后盾。

新生力量

Q你觉得你们这一代与上一代或父辈相比，特点是什么？

A我们这一代人有条件更加自由自主地选择人生道路，拿生命力、经历和定力换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和人生。

Q你会坚持什么，会做出什么妥协？

A坚持真诚，直率和最大限度的善良。我会希望一直保有热情，有趣，保持向上的力量，因为它让我能走到今天。作为女性，我会持续关注女性话题。我鼓励我的三位分别来自肯尼亚、印度和加纳的女下属，要坐在前排，要发表自己的意见，要愿意分享。在政策的世界里，有时候变化是缓慢的，一路上我们经常面临挫折，要勇敢。那种勇敢不能仅仅是主动表现自己，或者盲目表白，而是对压力和挫折的不为所动。因为勇敢带来的，多半都是好的转折。

关于妥协，我可能会依据情况改变做事的方式方法，达到目标是首位，要灵活，会妥协。

“祖国是我在联合国工作的强大后盾”

Q祖国70年华诞之时，我们的国家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你是怎样见证的？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A 2013年左右，回到家鄉石家庄市的时候，那时候空气污染比较严重，咳嗽得很厉害。但是自从2013年到现在，经过政府集中治理，我感觉空气慢慢变好了。我能够感受到国家改善空气质量和提高民众福祉做出的努力，也让我感到宏大的生态文明进步对市民生活的巨大影响。

Q说一件在你记忆中，你与祖国息息相关的、令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A我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工作，我感觉到祖国越来越强大，祖国在国际舞台上承担越来越重要的责任和义务。这是对我们这些在联合国打拼的中国年轻人的鼓舞。举个例子，7年前，当我作为一名实习生进入联合国系统的时候，那时中国职员并不很多。但是现在中国各个部委向联合国推荐青年官员，联合国的中国人团体更大了，我感觉到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在身后，我们工作起来也更加有干劲。

Q祖国70岁生日，你要给祖国什么祝福？

A生日快乐！祝愿祖国越来越好！

Q“祖国”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A“祖国”这两个字意味着“家”和“温暖的港湾”。作为联合国工作人员，我所感受的“祖国”是复杂的国际环境外交的强大后盾。

Q习近平主席说，我们都是追梦人，那你的中国梦是什么？

A我的中国梦是在接下来几年里继续为联合国服务，同时加强中国和联合国的沟通，做一个好的桥梁，让联合国更加了解中国，也让中国更加了解联合国。

Q作为新时代的“追梦人”，你是怎样理解“追梦”的？

A对于上一代人而言，我们这一代人可以更加自由地追逐梦想，过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是非常幸运值得感激的事情。因此，“追梦”对于我们这一代而言，是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机会，去努力地工作和生活好每一天，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作用和价值。

Q在“追梦”的道路上你有哪些难忘的经历？

A在我23岁进入联合国系统的时候，年龄很小，资历很浅，很多时候不敢去表达自己的观点。慢慢地，我学会了表达观点，让别人听见我们的声音，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很多挑战。我觉得我们应该勇敢地做自己，勇敢地表达自己。

Q在你追梦的过程中，你认为激励你的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走向成功的？

A我觉得激励我的动力，是想到自己今天的言行举止会产生一定的影响。我一直有忠于联合国使命的责任感，希望能够激励更多的人。

Q面对追梦道路上的困难，你是怎样应对挑战的？

A在职场人们总会遇到挑战，我们会沮丧、难过，有时很想大哭一顿，但是我觉得战胜挑战的方法都是一样的，就是用积极开放的心态去面对。

Q当你认为自己取得成功时，你对荣誉感和自豪感如何体会？

A 2016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颁发给我“最佳员工奖”。获奖原因是过去4年中，我们团队一直在呼吁打击非法象牙贸易，取得突出成绩。在2017年，中国宣布全面禁止商业象牙贸易，非洲大象的生存状况大大改善。我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来自于，作为一个年纪尚轻、资历较浅的联合国员工，能够得到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认可，感觉很开心。同时，我看到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做出了一个备受国际认可和赞扬的决定，也感觉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