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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兆普: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看孩子们的眼

2019-08-07路治欧王姝

时代报告 2019年6期
关键词:和田脑瘫福利院

路治欧 王姝

有媒体称其为脑瘫孩子们的“爸爸”,有媒体称其为“天使爷爷”。他说,作为一名医生和党员,我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救治更多的患者。特别是在救治小儿脑瘫方面,要使中医药综合治疗小儿脑瘫的方、药、理、法,得以推广应用,惠及更多脑瘫患儿,为人类健康做出更大贡献。

记者带来8年前的照片,宋兆普看着看着就哭了

记者:8年前我给你和脑瘫弃儿拍摄了一组照片,感觉你看到照片以后情绪波动很大,能不能说一下感受?

宋兆普(眼泛泪花):这些照片太珍贵了,我都没有。8年,变化太大了。那时候孩子还小,现在都长大了。那时候,我脸上没有皱纹、头发还很黑,现在头发白完了,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记者:我记得,那时候您挺喜欢那个在护士桌子上跟着手机音乐跳舞的孩子,还说要留下他当干儿子。

宋兆普:没留成。2010年的时候,来了128个脑瘫弃儿,治好后被美国家庭收养的有70多个,他是其中一个。现在的情况是,康复的孩子很快就被福利院安排人收养了,走廊上能跑的孩子比以前少多了。

记者:现在有多少孩子被美国人收养了?还能联系上吗?

宋兆普:2009年到现在,疗效一直很稳定,有效率98.3%,显效率(孩子能正常生活)78.3%。我们收的2957个脑瘫孤儿,1000多个孩子生活自理了,有520个在美国生活,能联系上的290个。我挺想他们的,但是一看到发回来的照片、视频,(情感上)就有点受不了。

记者:在我印象中,你是很“痞”的人,就是特别喜欢跟人开玩笑。比如刚才,你和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说:“就你这个病,别奢望太多,再活30年就知足吧。”没想到你也挺敏感的,很容易就流泪了。

宋兆普: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看孩子们的眼。我的心最软,最容易感情用事。见不得谁可怜,一看见弱的人,就容易脆弱,有想帮他们的冲动。从小性格就是这样。另外就是,不服输,比较犟,你越说不行,我越要去做。

一时冲动开始救治脑瘫孤儿,每年垫进去六七百万

记者:你最初跟脑瘫孤儿联系到一块儿,就是出于这样的冲动吗?以前没有听你详细说过。

宋兆普:从1992年开始,我就用中医治疗脑瘫。金庚医院是汝州市残联的下属医院,我有救治残疾人的责任。刚开始在门诊治疗脑瘫,看到不少患者康复不到位,就干脆收到医院里面。看到很多小孩子因为没有钱而错过治疗的最佳时机,心里很难受,因此在2008年搞了一个百名脑瘫患儿治疗费减免活动。

2009年5月12日,护士节那天,我们接回来第一批脑瘫孤儿。这是计划之外的事。当年,民政部领导参观考察孤儿院时,听说汝州可以治脑瘫,于是,工作人员就来我这里调查了解,邀请我去福利院给孩子看病。之前,我对福利院没概念,去了才知道,那里百分之七八十的孩子都是脑瘫。当时,福利院人少,设备不完善,孩子身体弱,只可养,不可治。于是,我一时冲动就把他们接了回来,那一年陆陆续续接回来128人。

记者:你治疗这些脑瘫孤儿,民政部门有拨款吗?

宋兆普:当时中医治脑瘫也没有被官方认可,所以没有专项资金。我说已经开始治疗了,不能中断,没资金也得治,孩子们可怜。

这些孩子很早被抛弃,一见到我就伸手要抱,喊着“爷爷抱抱我”,每次去就要挨个抱一遍,从9年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孩子原本想哭,你抱抱,他就笑了。

记者:那几年救治这些脑瘫孩子,你每年要往里面投多少钱?

宋兆普:当时,每个脑瘫孩子一个月要花费四五千块钱,一年五万。一百多个孩子,一年就是六七百万块钱。那几年是我最艰难的时候,不断地往里投钱,连累医院只能维持正常经营,根本没有能力发展。

2013年,医院被民政部定为“明天计划”定点医院,每个孩子每年有了五万块钱的补助,之前都是我们垫钱。被列为定点医院后,领导商量着把我们之前的花费补了一部分。这才算挺过来了。

有人质疑我是“宋大喷”,有人要揭开我“发财的真面目”

记者:如此看来,被民政部定为“明天计划”定点医院,对你们医院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宋兆普:很重要。这相当于被官方认可了,否则,孩子们就没有补助,所有的治疗费用还得我们往里面贴。

2013年12月26日,“明天计划”定点医院挂牌的时候,当时的主管领导给我说,金庚医院创了几个先河:脑瘫孩子走出国门,被国外收养,开了个先河;作为一个县级医院,挂牌“明天计划”定点医院,也是第一个;中医药治脑瘫咱也是第一个,花费少,效果明显,经过临床评价证实了疗效。

记者:这个过程恐怕不太容易吧?

宋兆普:是呀,很多政策落實不了,压力很大,欲哭无泪,想哭想喊,非常无奈。

当时,汝州市的领导们很关注,组织专家鉴定,但毕竟是在基层,这件事又是任何一个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没有做过的,绝对是自找麻烦,比如医疗界的质疑。

在民政部基本确定我们为定点医院的时候,又接到了举报信,说我卖孩子、拿孩子发财、不让孩子吃饭等,很可笑。为此,民政部门又组织了两次评估,把孩子所有视频都调出来看,确定我们没有举报信上说的那些问题。

记者:如何看待这些质疑?

宋兆普:真金不怕火炼。我们把孩子从不会动、不会坐、不会跑,变成了正常。当初有人说我是“宋大喷”,后来孩子好了,他们就不说了。

我要感谢质疑我的人、写那封“解开宋兆普发财的真面目”举报信的人,这时刻提醒咱如履薄冰。

有些事情现在想起来很后怕,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比如,2013年之前,我们就想着孩子可怜,早点治疗早点好,没想过不收。其实,当时批的床位少,住的人多,医护人员不够,违反规定了,一旦追究医院会被取缔。

中医治疗脑瘫难被完全认可,计划用一万例临床案例证实

记者:中医治疗脑瘫现在被完全认可了吗?

宋兆普:没有。我们被中医药管理局和中国中医科学院这些部门认可了,但还没进入中国康复这个大盘子,没有被卫生部门认可。通俗地说,治疗技术被认可了,疗效被认可了,治疗药物没有被认可。

我们的药是自己配的,祖传基础上多次调整,申请了国家专利。但现在是制剂号,只可以在合作医院推广,还做不到像药物那样,让全国的孩子们都可以用。

说实话,要想完全被认可,非常难。很多国人对中医抨击猛烈,导致中医生存很难。学术会议上,有的医生和专家直言不讳地说中医治脑瘫是胡扯。这些人的名气很大,谁听我们中医的?

我们和河南中医药大学签协议,进行中医治疗脑瘫的动物实验。实验早已做完了,不敢发表学术文章,害怕引起各方质疑。我说再等等,现在有八九千例,等中医治脑瘫数量做到临床一万多例再说。他们不是不认吗?那就让治疗前后的视频、评估、CT,以真真切切的实例说话。

记者:我们通过采访脑瘫患儿家属了解到,在一些大中城市的综合醫院进行康复治疗,每个孩子每年花费都在25万元左右。你们运用的是中医中药加康复,每年的花费有多少?效果如何?

宋兆普:我们中医治疗在2013年一个月花费四五千,一年五万,现在一年要花七八万,新农合一样能报销。

中药治疗能有效改善脑部血液循环,使受损“休眠”的脑细胞复活,恢复脑部病灶的供血供氧机能,促进脑细胞的正常发育。脑瘫越早治疗效果越好,三岁之前的孩子用一年时间治疗,正常化率是78%,很多家庭不会因病返贫。

只有两名脑瘫弃儿被接回,没人提费用,家人甚至“抱着就跑”

记者:现在对脑瘫孤儿的救治,覆盖河南所有福利院吗?

宋兆普:在我从汝州福利院接脑瘫孩子以后,就从省内其他福利院接这种孩子。不仅覆盖河南的福利院,陕西、山西、江苏、山东几个省份的福利院也把孩子往这里送。

这几年,媒体这方面的报道多了,很多人知道脑瘫并非不能治疗,遗弃的情况少了不少。我们在平顶山辖区的福利院,以前一年收七八十个、百十个脑瘫弃儿,现在一年收一二十个、二三十个。

记者:遗弃到医院门口的脑瘫弃儿也少了吧?

宋兆普:仍然每年都有,变化不大。也是因为媒体报道,一些家长直接把脑瘫孩子放在医院门口,这些年有三百多个。孩子太可怜了,不要再遗弃他们了。

记者:那些治疗好的孩子,有家长来认的吗?

宋兆普:不多,只有两家,一个是驻马店的,一个开封的。孩子治好了,就领走了。

记者:给你拿费用了吗?

宋兆普:没有。他们都没有提,我也没法提,一看家里非常困难。我觉得孩子要能找到父母,就可以了。

那个驻马店的孩子,被扔到了平顶山的一个教堂。教堂就送过来了。后来治好了,来接的妈妈一哭,他就用小手给他妈抹泪,那是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呀。

开封的家长把孩子扔到门口草丛里,孩子都冻僵了。半年后治好了,孩子的妈妈来,看孩子正常了,抱着就跑。当时河南电视台的记者正好在,把这段记录了下来。问她为什么扔这里,她说“过来找个活路”。

不经意间与新疆和田的医院牵手 救治了2000多名脑瘫儿童

记者:后来,你怎么跑到新疆去救治脑瘫儿童了?

宋兆普:2015年,新疆河南商会一名负责人认识了我,看了我们治疗的脑瘫儿童之后说,和田这样的孩子很多,能不能治疗?和田对我来说太远了,有点害怕,没敢说去。后来,和田地委、行署多次打电话邀请。6月6日,我就去和田看了看,进行了义诊,没想到和田有3700多名脑瘫孩子,却没有一家脑瘫康复机构。那里的家庭因病返贫、致残,不少都与脑瘫有关,所以决定去做这个事。

记者:在和田合作建立的几家医院发展情况如何?

宋兆普:一开始,有一些脑瘫患儿来汝州治疗,但这种方式满足不了当地的需求。于是,我们与墨玉罗科曼医院合作,连续三年在两个县和和田市建立了三所金庚罗科曼康复医院,填补了和田地区无残疾儿童康复中心的空白。

我们负责培训专业康复人员,传授中医药治疗方法和技术,提供治疗儿童脑瘫的专用药。基本是照搬汝州的治疗方法,吃药、针灸……陆陆续续帮2000多个孩子恢复正常。

医院发展得很艰难,主要还是资金问题。因为治疗是免费的,但是没有对接新农合,相关补贴也一直没有落实下来。不过,现在各地开始对接新农合了,资金会有着落。真的感谢和田金庚罗科曼康复医院院长买买提艾力、买买提·尼亚孜等人的支持,感谢少数民族兄弟姐妹们的信任。

记者:在和田做脑瘫治疗,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宋兆普:最大感受是民族交融后,人的观念会变。你真正帮他们做了事,他们对你很热情和亲切。以前这里女性很少握手,现在去家里都给戴花帽,把最好东西拿出来,抱着你又笑又哭。

现在,当地老百姓对河南人很亲切。有人给我说,只要看见汉民,就觉得是河南人、汝州人。

我媳妇不希望我“感动中国”,我不希望被脸谱化

记者:你怎么看待成为“感动中国”人物候选人?

宋兆普:我媳妇是不希望我当选的。这件事有两面性,好的是别人通过这知道脑瘫孩子能治;不好的是,以后一言一行,盯的人更多了,开个好车之类恐怕都有人说三道四。虽然我不怕这些,立得正、行得正,但是,我不喜欢被名誉束缚。

记者:有媒体已经称你为“天使爷爷”了。

宋兆普:千万不能把我脸谱化。作为一个人,我有软弱的一面,也有硬气不服输的一面。遇到恶人,脾气立刻一上来了;如果碰到弱势、穷苦的孩子,不讲代价条件都要帮他们。

记者:你想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什么形象?

宋兆普:我不想出啥大名,也不要被人当成英雄。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他一直教导我,救人是本职工作,技术经验都是从病人身上得到的,要把病人当成恩人对待。不能坑病人,这是坏良心、断子绝孙的事。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来这个世上,多救人,老了后心安理得就行了。

还有就是,既然信共产党,就要做出应有的贡献,这是党员的责任和义务。

之前在火车上救了一个孩子,把他从16车厢抱到9车厢扎针、做人工呼吸。我后来挺害怕,万一没救过来,我抱那么长时间得承担多大责任?但是,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不为别的,谁让你是医生呢!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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