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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菲困境”:解读史中的冲突与反省

2019-08-05杨红军

新文学评论 2019年1期
关键词:丁玲性爱逻辑

□ 杨红军

“一个浪来,我有时候被托上云霄,一个波去,我又被沉入海底!”丁玲这一自白,形象展示出莎菲形象,引发长期激烈争议,并对作家本人命运造成巨大冲击。莎菲的恋爱秘史,本来是对“闺怨”传统叙事的推陈出新,只因加入性爱心理描写,并迅速得到广泛传播,便显示出时代分水岭意义。在至今还争议不断的评论中,主要有两类观点在交锋中不断深化:一方抨击她“颓废”“放纵”,沉湎于“个人主义”;赞赏者却认为她“勇敢”“叛逆”,具有“个性解放精神”。1999年6月,香港《亚洲周刊》评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莎菲女士的日记》名列第30位,可见作品对受众以及社会文明进程的影响非同寻常。但学界对其蕴含的现代文明要素,却至今莫衷一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评价的截然相反、意见的尖锐对立,恐怕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可以出于《莎菲女士日记》之右吧?”从接受史来看,既然作品长期广为欢迎,里面一定有一些核心价值观容易引发国民广泛共鸣;此外,既然作品受到激烈羞辱而无法辩护,说明其间一定有一些难言秘密,让人欲罢不能又欲说还羞。要想明晰剖判此中困惑,勇敢继承和发扬新文化核心价值观,从而继续推进社会文明发展,今天非常有必要对此中奥秘一探究竟。

一、 接受史中的认知冲突与逻辑矛盾

细读作品就会发现,无论批判还是赞赏,抑或折中派,他们都有一个盲点几乎没被谈到过,然而正是这个逻辑裂缝,才是争议长期不能平息的根本原因,甚至连作家本人一遇批判,她竭尽全力地辩解依然不堪一击。这个细节就是:如果认为莎菲的自由恋爱具有革命性,那么被她抛弃的凌吉士,也应该是一个追求自由恋爱的新青年,为何却一直被认为“渣男”?文章描写凌吉士的主要问题是喜欢吃喝玩乐,不太专注于灵魂的净化与提升,这种人生观可以不受某人欢迎,但不应该受到指责,因为追求物质生活幸福,本来就应该是每个人的合法权利,只要他不违法乱纪。如果指责凌吉士热爱物质享受的爱情低级庸俗,那么,莎菲追逐享乐主义恋爱的“革命性”,就同样值得怀疑。所以,只要这个问题得不到疏通,其中隐含的逻辑矛盾就会像一颗隐形炸弹,随时把莎菲的“革命性”爆破得体无完肤。欲解其中隐秘,还要从追根溯源做起。

二、莎菲“颓废论”的症结:是男权专制的逻辑复活

其次,莎菲大胆袒露性爱冲动,是否应该被讥讽为“肉体享乐主义”的铁证?比如:“当他单独在我面前时,我觑着那脸庞,聆着那音乐般的声音,心便在忍受那感情的鞭打!为什么不扑过去吻他的嘴唇,他的眉梢,他的……无论什么地方?真的,有时话都到口边了:‘我的王!准许我亲一下吧!’……我敢断定,假使他能把我紧紧的拥抱着,让我吻遍他全身,然后他把我丢下海去,丢下火去,我都会快乐的闭着眼等待那可以永久保藏我那爱情的死的来到。”其实,这种批判对莎菲和丁玲本人都极为不公,是一种典型的剥夺话语权行为。试看在古代文学中,关于男人的性爱心理描写可谓俯拾即是,为何没有受到“颓废肉欲”的谴责?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关雎》)。孔子评论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国风·野有死麕》)蒲松龄描写五通怪喜欢赵弘之妻阎氏,便强入其室,“因抱腰如举婴儿,置床上,裙带自脱,遂狎之。而伟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绝”(《聊斋志异·五通》)。曹雪芹描写贾宝玉:“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红楼梦》第六回)张生与少女莺莺:“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怎不肯回过脸儿来?”(王实甫《西厢记》)为何人们数千年来,一直默许男人对性爱心理的表达,甚至认为是男人风流倜傥的标志,而一旦出自女人之口,竟然招致长期谩骂和羞辱?由此看来,丁玲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女性性爱心理的剖白,本来就是对女性正常话语权利的捍卫,殊不知,作品发表后扑面而来的各种嘲笑和讽刺,让她方寸大乱。面对各种社会暴政,她可以和男人们一起抗议,然而一旦面对性别歧视,她竟然顿时失语甚至自我辩护起来。这充分说明,来自性别方面的偏见何等顽固和隐秘,丁玲只不过借莎菲之口做出丁点本能反抗,便立即受到沉重打击,被根深蒂固的男权专制文化所消解。此外,至于玩弄苇弟感情,其实这也说不过去,因为莎菲在第一则日记中,就已明确表达对他亦喜亦忧的犹豫不决,这个交往关系的维持,属于正常生活交流,说她玩弄男人简直是欲加之罪。

三、 自由价值观失衡与时代思潮局限性

当我们以追求个人权利的自由价值观,来理解莎菲形象时,依然有一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解决,那就是:既然人们不应嘲笑莎菲的隐私,那么,如何评价莎菲对待两位男友的态度?其实,莎菲对两位求爱者的嘲笑,也是她自由价值观失衡的另一种表现,可惜这种态度长期受到学界认可,证明人们对这个失衡状态浑然不觉。殊不知正是因为大家认可这个荒谬逻辑,所以莎菲甚至丁玲等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有可能成为身受其害者。

注释:

①丁玲:《丁玲文集》(第五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415页。

②袁良骏:《褒贬毁誉之间——谈谈〈莎非女士的日记〉》,《十月》1980年第1期。

③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王景科编:《新中国散文典藏》(第一卷),山东友谊出版社2015年版,第254页。

④钱谦吾:《丁玲》,袁良骏编:《丁玲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6页。

⑤钱杏邨:《〈在黑暗中〉——关于丁玲创作的考察》,《海风周报》1929年第1期。

⑥毅真:《丁玲女士》,《妇女杂志》1930年第7期。

⑦钱谦吾:《丁玲》,袁良骏编:《丁玲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6页。

⑧阿英:《阿英全集》(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80页。

⑨阿英:《阿英全集》(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83页。

⑩毅真:《丁玲女士》,《妇女杂志》1930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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