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轶政

在卫星照片上可以看见地球有一道巨大的“伤痕”（东非大裂谷），正是这道丑陋的“伤疤”成了人类文明的古老发源地。在里贝里身上，有着相似的故事。在狭长的脸颊右侧，那道醒目的伤疤标记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也教会了他如何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钟楼怪人卡西莫多

在里贝里出生的地方，终日卷起海浪。布洛涅是法国的一座相对贫穷的城市，而且治安环境并不乐观。当地人或靠大海谋生，或整日在车间、作坊内劳作;海边那些悠闲嬉戏的人，大多是外来的游客。在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依然有玩耍的孩子们。他们几乎注定要重复父辈的轨迹，但此时他们就像巴西街头的很多孩子一样，除了脚下追逐的足球，其他的事都与自己无关。其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路人们会被他凌厉的身影所吸引，但一抬头，又会被他的面容吓到：就像宁静夜空中突然划过的闪电，一道血红色的裂痕显得如此突兀，几乎要把整张稚嫩的脸撕碎。因为这道伤疤，这个孩子笑也狰狞，哭也狰狞，其他孩子都叫他“钟楼怪人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的重要人物）。但其实，他的真名叫作里贝里。

这道伤疤，是里贝里在两岁时经历车祸后留下的永久印记。幼小的他，几乎不懂得如何庆幸劫后余生，但脸上深深的裂缝，就像与生俱来的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里贝里不断感受到这道伤疤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身边的孩子们先是被他吓到，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侮辱与嘲讽，甚至模仿里贝里的法国北部口音谩骂他。在那时，有的孩子甚至忘记了“里贝里”这个名字，只记得他叫“钟楼怪人卡西莫多”。

“你们能想象我当时的感受吗？说实话，难受得很！”多年后，回忆起“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的称呼，里贝里由衷地感叹：“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有人持续两三分钟盯着我看时，我的母亲或父亲就会站出来，问他：‘你有什么问题吗？哪里不对吗？”如今，他早已是世界级球星，是众多孩子追捧的偶像。里贝里告诉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自己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比赛中。如果没有脸上的伤疤，我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家伙，正是脸上的伤疤磨砺出我顽强的性格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志力。今天，我爱自己的这张脸，我爱自己现在的生活。”或许对里贝里而言，真正的劫后余生不是在车祸中存活下来，而是走出伤疤的阴影，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从6岁开始，足球在里贝里心中就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去一块混凝土浇灌的空地上，像摆八阵图一样堆放很多石头，带球围着石头一遍遍地盘旋。因为曾经的遭遇，里贝里童年时习惯了沉默寡言。同时由于所在城市较为混乱的治安环境，父亲很早就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心。9岁的时候，父亲便将他送往一家少年足球俱乐部，原因是害怕他在成长过程中走上歪路。但那个时候，很少有人能发现里贝里的足球天赋，甚至包括他的父亲。里贝里信誓旦旦地对着少年队主教练放出一句狠话：“我肯定会成功的！”

13岁时，里贝里进入了里尔青年学院，足球天赋开始被人关注。但是，这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耗费了3年的宝贵时光，经历了从被看好到被嫌弃的过程。官方以“学业完全不达标”为由将其排斥在外，但倔强的里贝里表示：“其实学院很早就想开除我，只是因为我的个子太小了。”

这虽然是一段失败的经历，但在里贝里的成长轨迹中并不显得苍白。这个孩子从中懂得了一个道理：付出努力未必会取得成功。同时，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在那所学院里，家境贫困的里贝里每个月仅有160欧元的生活补助，甚至连房租都支付不起。因此，16岁的里贝里已经对前途产生了危机感，害怕无法踢上职业比赛而贫穷一生，害怕布洛涅之外的世界对于自己而言终是黄粱一梦。

回到家乡后，里贝里只能从法国业余联赛重新开始。之后他又加入了法丙联赛的阿莱斯足球俱乐部，但这仍不足以改变什么。里贝里回忆道：“球队没法支付我太多薪水，而我那時需要钱，我父亲告诉我，我可以帮他。他是一名铺路工人，已经干了20年。”每天5点开始，里贝里跟随着父亲，用瘦削的肩膀扛着大锤来到工地，石头取代了皮球，洞口取代了球门，繁重的劳作压得他喘不过气。不仅如此，里贝里委身的阿莱斯俱乐部很快宣告破产，他只能另寻栖身之地，自由转会到另一支法丙球队布雷斯特。

1个1与8个0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句话放在里贝里身上颇显恰当。在他经历了种种挫折之后，真正的转折竟在不经意间徐徐展现。加入布雷斯特的当个赛季，里贝里一举成为法丙助攻王，并帮助球队升入法乙联赛。时任法甲梅斯足球俱乐部的主教练费尔南德斯对里贝里产生了兴趣，并很快将其招入麾下。凭借在上半赛季的出色发挥，里贝里当选2004年年度法国最佳青年球员，而且获得了“皮雷斯二世”的美誉。

此时的里贝里已经进入了职业生涯的快车道，但仍避免不了波折。当梅斯球迷对里贝里的下半赛季产生更多期待之时，他们竟突然在土耳其加拉塔萨雷俱乐部的训练场上看到了这个脸上有疤的小子。这次出人意料的改换门庭，据说与梅斯俱乐部拖欠薪酬有关。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半个赛季之后，新东家队内也再未出现过里贝里的身影。同样是由于加拉塔萨雷俱乐部拖欠工资，里贝里突然选择离队。这件事显然激怒了土超豪门，球队总经理甚至准备了一根棒球棍，打算闯入里贝里的住处发泄不满。俱乐部没有手软，先后两次将这个22岁的年轻人推上了被告席。但是，国际足联争端解决委员会与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最终都站到了里贝里这边。一个赛季两次流离，虽显蹉跎，但此时的里贝里再不是曾经无处可去的边缘人物，在足球场上他已有足够资本捍卫自己的权益与未来。

2005年7月，里贝里带着追回来的薪酬，自由转会到著名的马赛俱乐部。首个赛季，里贝里就斩获12球，贡献7次助攻，将2006年年度法甲最佳新人奖、法甲年度最佳进球奖收入囊中。紧接着在2006——2007赛季，里贝里帮助马赛夺得法甲亚军，同时连续两个赛季闯入法国杯决赛。

2007年6月7日，里贝里迎来了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他以德甲历史第二高的转会费加盟拜仁慕尼黑，步入顶级豪门殿堂的同时，也终于结束了长期以来漂泊无定的日子。事实上，在转会拜仁之前，里贝里还曾是曼联和皇马两大豪门争夺的对象。8月6日的德国足协杯首轮比赛，里贝里首次身着拜仁战袍出现在正式比赛中，并助攻克洛泽打入扳平比分的进球。

整个2007——2008赛季，里贝里的发挥震撼了德国足坛，在出战的46场比赛中，他贡献了19粒进球与20次助攻。拜仁赛季收获颇丰，夺取了德甲联赛、德国足协杯、德国联赛杯3座桂冠。里贝里先后荣膺2007年年度法国足球先生与2008年年度德国足球先生，并被法国足球名宿齐达内称赞为“法国足球的瑰宝”。从那时起，那道伤疤在拜仁球迷心中有了新的内涵：如同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剑，悬挂在球队的新图腾上面。之后一个赛季，里贝里延续了出色的状态，不仅蝉联法国足球先生，而且入选了2008年年度欧足联最佳阵容。

曾经对里贝里产生兴趣的皇马，此时依旧对里贝里念念不忘。这里流传着一个小故事：2009年夏天，拜仁总经理赫内斯接到了来自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的电话，是关于求购里贝里的。赫内斯问道：“您那里有纸笔吗？”“有啊！”“那好，请在纸上写下1个1与8个0吧！”事后很长时间，赫内斯都对电话那边弗洛伦蒂诺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念念不忘。里贝里对于德甲豪门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绝不会去掉我的伤疤”

2009年夏天，罗本加盟球队，与里贝里组成了威慑欧洲足坛的边锋组合，拜仁由此进入“罗贝里”时代。然而在2009——2010赛季，因为伤病和妻子感染甲型H1N1流感等原因，里贝里并没有表现出上佳的状态，仅有7粒进球和12次助攻入账。但之后，他迅速回归侠者本色，并一鼓作气，开启了个人在拜仁长达3个赛季的巅峰期。从2010——2011赛季到2012——2013赛季，里贝里连续3次荣膺德甲助攻王。其中在最为惊艳的2011——2012赛季，里贝里在50场比赛中攻入17粒进球，并贡献了多达27次助攻，其中在德甲赛场的助攻数达到了惊人的20次。拜仁球迷已经习惯看到右路罗本的内切，与左路里贝里风卷残云般的突破助攻。

“刀疤侠”已经成为当今足坛最为剽悍锐利的名号，如果不是里贝里直面过去，“钟楼怪人卡西莫多”这一称呼就像从未出现在足球世界中一样。而多年后，里贝里又是如何看待脸上那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呢？亲人朋友建议手握大把金钱的里贝里去做整容手術，里贝里总是选择拒绝，他表示：“如果伤疤突然没有了，我会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那就不再是里贝里了。我绝不会去掉我的伤疤。”或许，当面对人生的挫折与不幸时，里贝里会照照镜子，心中的勇气与斗志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里贝里长期以来的稳定表现，也帮助拜仁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2012——2013赛季，拜仁包揽德甲、欧冠、德国杯3项冠军，成为德国足坛历史上的首支“三冠王”球队。之后，拜仁便延续着在德甲赛场的绝对统治力。2018——2019赛季过后，里贝里已帮助球队完成了德甲七连冠的壮举，拜仁创造了在德甲的连冠新纪录，同时追平了法甲的里昂，在五大联赛的连冠纪录上排在并列第二位。

2019年5月18日，这一天在拜仁球迷心中是个厚重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德甲最后一轮拜仁5︰1击败法兰克福，实现德甲七连冠伟业。赛前，里贝里与罗本的亲密拥抱是拜仁一个时代的注脚;赛后，两人的挥手告别宣告了拜仁一个时代的落幕——从此再无“罗贝里组合”。在这场德甲生涯告别战中，里贝里替补登场，球迷再次看到“刀疤侠”如幻影般在人丛中穿越纵横，一粒犀利的进球为自己的拜仁岁月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进球后，里贝里脱下球衣，目光环绕四周，神情无比凝重。同时，双臂平稳地将“7”号球衣高高举起。数字“7”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越过坚挺的胸膛，悬挂在球场中央，其中的多重含义已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