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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条似刀的鱼

2019-07-23丁东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刀鱼清蒸河豚

丁东

春意渐浓,当今国内最昂贵的“春馔妙物”——长江刀鱼又粉墨登场了。

长江刀鱼,学名长颌鲚,又称刀鲚,因其颜色皎洁如白银,形状似一把出鞘的裂篾尖刀,故人们称之为刀鱼。《尔雅》则称之为“鱴刀”,《山海经》又称之为“鮆鱼”。据说,东汉末年,曹操品尝刀鱼后,即下令赐其名为“望鱼”。北宋《太平御览·魏武四时食制》记载:“望鱼,侧如刀,可以刈草,出豫章名都泽。”之所以曹操赐名“望鱼”,个中缘由,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曹操吃的是湖刀而非江刀。

与鲥鱼、河豚并称“长江三鲜”,且列三鲜之首的刀鱼,是典型的洄游鱼种,分布于长江及近海半咸淡水区。每年立春过后,进入繁殖期的刀鱼从入海口沿长江逆流而上,找地方产卵。这一时期,刀鱼“饮而不食”(《说文解字》:“鮆,刀鱼也。饮而不食。”),即只喝水不吃东西。一般认为,游至扬子江(长江张家港、常熟、江阴等段)的刀鱼最为上乘,原因在于此时的刀鱼,去除了体内的盐分,且脂肪含量并未减少。从时间上看,又以清明前的江刀最佳,“腴而不腻、鲜美称绝”,有多子、肥身和软骨的特点。事实也正是如此,“清明前细骨软如棉,清明后细骨硬如针”,过了清明 ,“嫩刀”就成了“老刀”,肉质和美味大打折扣。

“鲜明讶银尺,廉纎非虿尾。”那一条似刀的鱼,闪耀着诗意和文化,溯历史长河而来。对于生长在长江边的人们来说,早已演变为一种身价、一种向往、一种情结。

究其缘由,自然离不开历代文人骚客对江刀的一往情深和竭力点赞。五代时吴越文学家毛胜在《水族加恩簿》里赞刀鱼是“白圭夫子”:“貌则清臞,材极美俊,宜授骨鲠卿。”俨然一位清秀脱俗、傲骨铮铮的美男子,并取了“骨鲠卿”的雅号。其肉麻的描绘,让刀鱼身价陡增,一夜而成“网红”。杜甫对刀鱼出水的印象极深,赋诗:“出网银刀乱。”陆游《花下小酌》诗云:“柳色初深燕子回,猩红千点海棠开。鮆鱼莼菜随宜具,也是花前一醉来。”境界美妙。梅尧臣作《邵考功遗鮆鱼及鮆酱》一诗,留下了“已见杨花扑扑飞,鮆鱼江上正鲜肥。早知甘美胜羊酪,错把莼羹定是非”的佳句。明朝尹嘉宾《江上杂咏三首》“河豚雪后春还浅,刀鲚风来水已波。携酒江边吹笛坐,那山今日出云多”,寓意隽永。最出名的要数“吃货”苏轼的“扬子江头雪作涛,纤鳞泼泼形如刀”“清明时节江鱼鲜,恣看收网出银刀”等经典绝句。

刀鱼美味,引无数人竞折腰。“打耳光,不停嘴”,是老人们惯用的比喻。与此相类似的,乃李渔所言,食鲥鲟易腻,但刀鱼则愈甘,至果腹而不释手。宋朝诗人刘宰对刀鱼的美味,不惜赞美之词。在招待友人的刀鱼宴上,即兴作《走笔谢王去非遗馈江鲚》诗“肩耸乍惊雷,腮红新出水。芼以姜桂椒,未熟香浮鼻。河豚愧有毒,江鲈惭寡味” ,拿刀鱼与河豚、江鲈作了“有伤害”的比较,把刀鱼的珍美推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钱泳《履园丛话》则称刀鱼是“开春第一鲜美之肴,而腹中肠尤为美味”——连刀鱼的内脏也不放过。不但内脏,鱼骨也是宝贝。“宁去累死宅,不弃鮆鱼额”,其意是宁肯丢掉老祖宗的房子,也不愿放弃只有瘦骨的刀鱼头。此说法虽然夸张,倒也现实。我们今天,也常常把吃剩的鱼骨,再加工,用椒盐油炸了吃,既脆又爽。

刀鱼的吃法,清蒸、红烧最为常见。因肥身,故清蒸时不刮鳞,让细鳞在蒸汽下化为滴滴油珠。吃刀鱼,唯一的缺憾是,刀鱼虽鲜美无比,即便与金花菜同食,但其饱含的细刺最为麻烦,一不留心,便会鱼刺卡喉。遥想当年,本地某单位领导因鱼刺卡喉,急送医治。医生听说卡喉的是刀鱼刺,收了三倍的医药费,且只许自费,一时传为笑谈。

对于在吃的方面充满智慧的国人来说,解决鱼刺算不得难题。清代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提供了两种办法:一是用极快的刀刮取鱼片,用钳抽去其刺;二是快刀,将刀鱼背斜切之,使碎骨尽断,再下锅煎黄……临食时竟不知有骨。今人的做法更省事,将刀鱼一条条用竹钉钉在大灶铁锅的木锅盖内面,待水烧沸,盖上锅盖,继续添火,稍等片刻,揭开锅盖,洁白的鱼肉在沸水内狂欢如过江之鲫,而锅盖上用竹钉钉着的,只剩下一条条完整的鱼骨。既然有这么简便省事、去除鱼刺的好办法,为何今人不用?只在做刀鱼馄饨时剁碎鱼骨,且剁得并不彻底,而在招待客人时,常常以整条刀鱼示人,其中的奥秘不言自明,纯粹是面子使然。

记忆中那条似刀的鱼,那条老人口中的“妙物”,同样承载了我很多的回味。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刀鱼并非稀罕物,只比一般的鱼贵些,普通百姓都消费得起。春暖花开,父亲赶集回来,自行车车把上晃荡着三五条由细柳条串起的半尺长的刀鱼。走到水池边,只见他用两根筷子从鱼鳃处探进腹腔,顺时针一绞再一拔,鱼的内脏便被囫囵拔出。冲洗后,盛在碗里清蒸,当了一家人的搭饭菜。尽管这样的机会不少,但因年龄尚幼,鱼刺太多,对刀鱼的传奇美味,并未留下多少记忆。

印象中,刀鱼吃得最多的一个春天,是沾了父亲是渔民的中学同学的光。每逢周一,同学邀我同上食堂。打好饭,打开从家里带来的满满一饭盒清蒸刀鱼。两人头碰着头,把一饭盒刀鱼当任务一样完成。吃掉一半,浪费一半。整个下午,嘴中呵出的气,满是刀鱼的鲜香。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在经历了数百年春食刀鱼的传统后,真正的江刀日渐稀少。属于刀鱼的早春,再没了“拔刺银刀刚出水,落花香里鮆鱼肥”的场景。即便在刀鱼禁捕的前几年,一大早,两条渔船下江,晚上回来也就三五条二三两重的毛刀。渔船未及停稳,早已被等候多时、不问价钱的买主抢了去。也正因为“物以稀为贵”,让一些不法商贩钻了空子,以海刀、湖刀冒充江刀,满足部分“吃货”的虚荣。现如今,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长江刀鱼,早已不是那条银光闪闪的小鱼了,成了一个关于美味的梦想和传说。

“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鮆鱼肥”,但愿苏轼描绘的景象,在刀鱼禁捕、长江保护持续若干年后,能够再现。

责任编辑: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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