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天

记者刘正明到野牛乡采访，一大早从汽车站出来，刚拐上街角，就听见一阵粗鲁的喝骂声传来。他放眼望去，在一家小店前，一名小学生正眼泪汪汪地低着头，店主训斥道：“学习不好，你还好意思找我要滑板车！”小学生顶嘴说：“爸，你当初讲过的，只要我被评为学习标兵，就给我买一辆滑板车的。”店主吼道：“你说说，语文数学都不及格，算哪门子学习标兵？去去去，上学去。”

刘正明心里奇怪，孩子得了学习标兵，家长不该这么对待啊。等到小学生走后，刘正明上前买了一瓶水，顺便问起店主为什么责怪小孩子？店主叹口气说：“唉，我家儿子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简直伤透脑筋了。”儿子本来学习成绩很好的，可是自从搬进新学校后，儿子的学习成绩就下降了。

说起这个新学校，还是县里首富武子豪捐建的。野牛乡地处偏僻，窝在山疙瘩里，是全县有名的贫困乡，老学校的校舍破烂不堪，成了危房，可是没有资金建新学校。武子豪得知情况，不但出钱建了新学校，而且还承诺每年捐助一大笔钱改善学生的午餐营养。按说搬进了新学校，学校的教学质量应该上个台阶，可是学生的学习成绩普遍下降。店主说，他的儿子不是个别现象，附近的学生成绩都下降了。为了鼓励儿子把学习成绩提上去，他才许诺给他买滑板车的。

刘正明笑着说：“你的儿子不是说，他得了学习标兵吗？怎么会成绩下滑了？”

店主嘴一撇，没好气地说：“那是扯淡！你以为是什么学习标兵？是学习武子豪的标兵。”刘正明心里好生奇怪，还有学习武子豪的标兵？想问个究竟，店主说，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他也没时间说这些，让他到学校去问一问就明白了。

学校不远，不到500米。刘正明进了学校，找到古校长。古校长听说是县报的记者来采访，急忙热情相待。他介绍完学校的基本情况后，应刘正明的要求，又带着他到校园里参观。

转到教学楼，刘正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的班级都没有上文化课，都在排练节目。他问古校长，这是在准备什么活动？古校长笑着说：“我们这个学校是武子豪老先生捐建的，再过一个月就年底了，武子豪老先生到时候会来校考察。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全校师生准备在老先生来临时，举办一场汇报演出，每个班级都要表演一个节目，大家都在抓紧排练。”

刘正明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每个班的节目都不一样，有歌曲大合唱、小品、戏曲、相声等等。古校长在旁边介绍说，这些节目都是各个班级的老师们自编自导的，为了让学生们能够熟练地表演，每天上午都会花一个课时来排练。等到刘正明每个班级都看完，他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因为这些节目，都是变着法子歌颂武子豪的。刘正明问，这样占用了课时，不会影响教学吗？

古校长说，不会的，老师们虽然压缩了课时，但是知识点都不会落下，不会影响学生们的学习。古校长压根没有注意到刘正明凝重的脸色，还得意洋洋地指着学校门口附近的一块空地说：“经我们学校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准备在那块空地上立一座武子豪老先生的塑像。”

刘正明心里有点堵，就因为武子豪捐建了新学校，学校就如此瞎折腾！他把这种想法讲了出来。古校长听后，辩解说，这不是瞎折腾，这是一种感恩的方式。想想去年，全校的师生还在破旧的教室里上课，整天提心吊胆的，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教学环境，不应该感恩吗？他们那样做，就是想让学生们记住武子豪老先生。

见古校长说得振振有辞，刘正明心里来气，一针见血地说：“你们这么抬高武子豪老先生，无非是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善款吧。”

古校长仿佛被看穿，讪笑着说：“善款当然多多益善，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主要是学校缺钱。”继而他小声说：“我之所以这么费劲，无非就是想让武子豪老先生高兴。他可是我们学校的财神爷，只要他一高兴，捐资的钱可比上面拨款的还要多。毕竟，想要完善学校的硬件设施，就只能指望他了。”

刘正明不满地说：“你这是在拍马屁呀。”古校长笑着说：“自古以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过，刘记者，我这话你可不要传出去。要是传出去了，我是不认账的，哈哈哈。”

与古校长告别后，刘正明往校外走去，正好碰见店主的小孩。此时是课间休息时间，店主的小孩在操场上打球。刘正明把他喊过来，好奇地问起学习武子豪的标兵是怎么回事。

小孩告诉他，自从他们搬进新学校后，就额外多了一门课程，叫做“武子豪老先生生平事迹”，每天下午花一个课时讲解背诵，每个月考试一次，评出月冠军。月冠军可以改善伙食，每顿多吃一勺肉。每3个月经过考核，评出一个季冠军，得到学习标兵的称号，可以免除一个月的伙食费。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学生们会多一张试卷，就是考核“武子豪老先生生平事迹”这门课程，全校第一名直接评为三好学生。

说着话，小孩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刘正明接过来一看，是打印的材料，里面都是有关武子豪的生平事迹，从武子豪哪一年出生，到武子豪一生奋斗的足迹，以及武子豪每一年做过的大事，都一一记载在册，而且还延伸记载了武子豪所从事的房地产业的有关知识。

趁着刘正明观看小册子的时候，小孩说，他就是这个季度的考试冠军，他的愿望就是争取拿到期末冠军，成为三好学生。到那时，他再找父亲要滑板车，父亲应该会答应的。为了巩固记忆，他特地把小册子带在身上，好随时随地翻看。

刘正明问道：“所以，你的学习成绩就下降了？”小孩无所谓地说，全校的学生都这样，连老师也鼓励他们背资料，因为这门课如果学生考得好，老师也能多拿奖金。课时被占用了，精力被分散了，学习成绩下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着小孩幼稚的脸，刘正明本想教育他两句，想想他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他把资料还给小孩，转身出了学校。

第二天早上，上课前，武子豪来到了野牛乡小学。古校长颇感意外，忙点头哈腰地把武子豪迎进办公室里。武子豪说，他本来想等到年底来的，因为想到年底太忙，就提前来了。这次来没别的，就是想和全体师生们见个面，讲两句。

古校长急忙下令召集全体师生集合，暗中吩咐各班做好准备，等武子豪老先生讲完话，就开始汇报表演。

武子豪站在主席台上，动情地讲了起来：“同学们，老师们，本来我不该占用你们的时间，但是事情很严重，我不得不讲几句了。”他说，他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想读书却读不起，吃了文化不多的亏，所以才捐资建校，才捐款改善学生们的伙食，就是想给在座的孩子们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却出现了事与愿违的情况，有人搞出了许多感恩的名堂，严重影响了学生们的学习。他今天来，就是告诉全体师生，无论以何种形式对他感恩，他都不接受，他最反感的就是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害死人。

古校长听得面红耳赤。

最后，武子豪说道：“老师们，如果你们真的想感恩，就把教学质量搞上去。同学们，只有好好学习，才是对我的最大感恩。如果学校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吱声，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绝不会拒绝。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你们本末倒置，不抓教学质量，不努力学习，我只能放弃捐助了。”

古校长到底是领导，反应快，既然武子豪不愿意被拍马屁，就不能硬来。武子豪讲完话后，古校长马上上台表态，取消原先准备的汇报演出，也取消学习武子豪标兵的评选，一切以教學为重。

师生们散去之后，武子豪告辞。古校长送他的时候，武子豪表态，学校硬件设施的钱，让古校长统计一下，给个具体数目，他会打到学校账上。古校长一听连连感谢，末了问道：“武老先生，你今天来得这么突然，是不是刘记者向你告的密？”

武子豪呵呵一笑，说道：“古校长啊，你这种感恩的方式，差点把我害惨了。早就有一些家长通过各种渠道把怨言反映给我了，我就委托刘正明来看一看。顺便说一句，刘正明是我的女婿。”

古校长当场就愣住了，想起他昨天对刘正明说的有关马屁的话语，不由得脸又红了起来。

（图◇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