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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拖拉机

2019-07-17李晓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9年5期
关键词:五保户山崖村支书

李晓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坐着拖拉机,回到你的乡下去。”这是妻子在情人节那天发给我的短信。

我8岁那年,第一辆拖拉机开进村里刚刚贯通的土路,比一个大人物进村还轰动。十里八乡的人纷纷赶来,鹅鸭一样仰起颈项,张望着这头“突突突”吐着油烟的“怪物”,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拖拉机运来的是为村里五保户发放的救济粮和棉衣。我看见,赵大爷等十多位五保户已经站在拖拉机两边列队欢迎了。那天,公社农机站的驾驶员在村支书家受到了隆重接待。我妈看热闹回来后告诉全家人,村支书家的宴席上有猪蹄子炖萝卜,让我听得直咽口水。

后来,拖拉机来村里的次数多了起来,运来了种子、化肥,运来了报纸、棉絮,运来了花生、红糖。我们这些村里上学的娃娃,就在后面追着拖拉机跑,像爬树一样,抓住拖拉机车帮,一跃而上翻进拖拉机车斗里。驾驶员加了油,加快了速度,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掀动了我们的衣襟,我们在拖拉机上乐翻了天。

我高中毕业回村那一年,才17歲。我在村子里整天东游西逛、游手好闲。有一次,我妈叹气说:“娃,像你这个样子,只有饿死。”听了妈的话,我难受得眼泪哗哗流,躲在山崖边一块大石头下,铺开纸,开始写诗,开始给一个远方想象中的人写信。我边写边流泪……我的神经质举动让村里一名女子注意上了。后来,我每逢看见她,她脸上就要飞过天边朝霞一样的红晕。

这个女子,就成了我懵懂的初恋。我在玉米青纱帐里拉过她的手,用手理过她的黑发。她的父亲,就是一个拖拉机驾驶员。拖拉机不再是公社的了,转为她家的私有财产。她家是我们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我妈知道后,颠着一双小脚去山崖下给菩萨烧香磕头。我妈向菩萨祈祷,让菩萨保佑我能做拖拉机驾驶员家的女婿。我第一次去拖拉机驾驶员家,对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怯生生地叫“叔”。后来,听她说,叔对我有一点儿不满意,他嫌我皮肤太白,说我不像是在农村生活的人。

我没有做成拖拉机驾驶员家的女婿。我进了城,而开拖拉机的叔在我结婚后的第二年得肺癌走了。他的女儿,现在是一位老板的阔太太。至于我的生活方式,还像一辆顽固的拖拉机那样“突突突”地跑在路上。我在城里偶尔捂住胸口咳嗽,我还在写诗。

前几年,我老家村里最后的拖拉机手老牟,居然开着拖拉机给我送来山里的土特产:花生、核桃、玉米、绿豆、红薯、腊肉……缓缓奔跑的拖拉机维系着我与乡村的联系。

后来,老牟把拖拉机卖给了废品回收站。那天,我与他一起去见证这辆拖拉机的最后命运。老牟把拖拉机卖了后,我和他走在城市的马路上,彼此沉默着不说话。老牟突然靠在马路边的一棵树上,小声地说:“我头有一点儿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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