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一

那天，是柳玥的生日。

一整天，她都在等老公彭令的微信或电话。她反复拿出手机来看，甚至试打，以确定没有停机、网络也正常。可是，虽然也陆续收到生日祝福，但都不是来自彭令。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柳玥的想念与不安更加强烈，但也只能有些自嘲地取笑自己，都老夫老妻了，还奢求这些表面功夫干什么呢。可是，心底的渴求那么强烈，哪个女人不希望老公能重视自己的生日呢？

实际上，自从彭令被调去外地工作，他已忘记了太多日子，妻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圣诞节、情人节、妇女节，他通通忘记，或者说通通漠视。柳玥安慰自己：他的工作压力太大，忙碌不堪，作为他的妻子，我应该理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老公”的字样，柳玥心里一阵欢喜。接通电话，她叫了一声，令。那边却蔑笑起来，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柳玥立刻神经收缩，问：“你是谁？！”

对方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谁？你随便找个你老公身边的人问问，没有人不知道我，除了你以外……”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柳玥隐约听到彭令大声嚷，你干什么呢？然后，电话挂了，只剩下盲盲的电流声。

柳玥愣在那，好久才回过神来，立刻拨打彭令的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

柳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给他发了条微信：我们必须尽快见面，是你回来还是我过去？

她坐在家里等他，浑身冰冷，心如刀绞，死盯着墙上的挂钟。

凌晨一点十分，门被打开，彭令走进了家门。

二

柳玥腾地站起来，抓起客厅里能抓到的一切，书、台灯、花瓶、靠垫……一一砸向他。他轻轻躲过，但并没有回避。

柳玥泪流满面，朝他歇斯底里，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很冷静，说，我什么也没得说。我们，离婚吧。

柳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要跟我离婚？你跟她才多久？我们同床共枕多少年月？

他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我不管先来后到，我只知道，她是我工作上的好帮手，我在外地的生活，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和她是最好的搭档，是最牢固的战友，不能分开！

战友？我的老公，和另一个女人是战友、是搭档？那我呢？我算什么？柳玥彻底傻了！彭令说完，甩门而去，不给柳玥留下任何挣扎的余地。

彭令一走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柳玥心中苦苦地斗争，最后她很明确地告诉自己：我不能离婚，我对彭令有感情，我爱他，爱我们的儿子，爱我们这个家，我不能容许，我九年的婚姻顷刻间变成废墟，我要奋起抗争，努力争取。

三

半个月后，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是那个女人，她提出和柳玥见一面。

柳玥特意先到约定的茶楼，仔细观察着向自己走来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并没想象的那么年轻，也不算漂亮，但丰满还是够的。柳玥直视她，她却气焰更嚣张：“你们离婚吧，强扭的瓜不甜。”

她又说：“我跟彭令在工作上是强强联手，生活中甜甜蜜蜜。你懂得那种感觉吗？心心相印的战友，充满默契！”

又是战友！真是滑稽。老公和他的小三，先后在自己面前一再强调这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词，真是对“战友”一词的侮辱。

柳玥站起来，完全不顾风度了，平生第一次说了粗话：“狗屁战友，沆瀣一气！”

柳玥以为彭令会来找她，为他的小三声讨一下她的泼妇言行。但是没有。

接下来的数天内，柳玥过得很平静，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彭令和那个女人，都没再出现。

不久后，彭令竟然回家了。

四

彭令在家一呆就是十多天。夫妻两人虽然不说话，但是有儿子在中间周旋，难免也有简短的对话。柳玥感觉不出彭令有离婚的意思了，相反，似乎他有种回归家庭的意味。

直觉告诉柳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

柳玥偷偷打电话到彭令办公室，假装找彭令。那头说，彭令最近放假。原来，彭令被匿名举报经济上有问题，生活作风也有问题，组织上正在调查。他原本是领导重点培养的提拔人选，过了这最后一段的挂职期，将委以重任，这下事发突然，如果真查出什么，彭令的前途估计没戏了。

平日围着彭令团团转的人怕被牵连，纷纷对他避而远之。柳玥亲耳听到他多次打电话请人吃饭，人家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晚上，柳玥特地烧了丰盛的一桌好菜，备了一瓶红酒。彭令散步回来，看到这场景就呆住了。

柳玥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他，回来得正好，吃饭了。

夫妻俩面对面静静地坐下来。也许是两个人都心情复杂，虽然喝得并不多，但彭令的样子，像是有点醉了。他拉过柳玥的手，握紧，然后伏在桌上，良久不说话，柳玥感觉有眼泪流到手上。

注视着呜咽的丈夫，柳玥开始反省自己。作为妻子，自己对他向来要求太多，对他的照顾确实不够，他在外地几年，她不曾去看过他一次，他每次来电话她都是匆匆挂掉。也许正因为这样，才给了那个女人机会。柳玥说：“彭令，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抬起头，看着她，说：“我没听错吧，你从来也不愿意认错的，一直是你指责我错这错那……”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天夜里，他们有了一场和谐甚至算得上美好的床上欢爱。然后，他们并肩躺着，手臂紧挽，说了大半夜的话——从前那些清贫却美好的时光，他为她做过的许多许多，单纯而美好。柳玥更加确定，自己和彭令不能离婚。

五

凌晨两点，窗外下起了大雨，彭令睡着了。他的手机有微信提醒，柳玥拿起来，看到上面显示：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为好。

是她，那个女人，那个“战友”。柳玥的心紧了一下。

柳玥详细了解过那个女人，是典型的女强人，一心想有成功事业，这次彭令出事，估计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避嫌。想必失意的彭令找过她，试图从她那里寻求爱抚安慰，可她拒绝了。看来，这对所谓的“战友”感情并不是坚不可摧。

手机有短信来，是一条天气预报，说是天气突变，某地持续强降雨，有山洪暴发的可能。

柳玥心里一动，急忙推醒了彭令。

暗夜里，柳玥却心里明亮，她一字一字地对他说：“彭令，你记住，我是你的老婆，我才是你这辈子最牢靠的战友，因为我们早已血脉相连，我在任何时候，都会第一时间为你着想，因为我希望我儿子的父亲永远都好。”

彭令疑惑地看着她，说：“还没天亮呢，你怎么了？”

她把他拉起来，把衣服递给他，说：“快走！”

六

彭令住进了医院。领导、同事、朋友都来看望他了，他成了功臣。

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彭令挂职的乡镇有山洪暴发、民房倒塌，凌晨，彭令冒雨前往，组织村民转移，当所有村民安全转移后，彭令的车却因路滑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

彭令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柳玥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喂饭，轻轻为他擦洗身子。

彭令的领导不禁感叹，好样的，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临走时，领导郑重地拍了拍彭令的肩。

柳玥悬着的心放下来了。虽然不是仕途中人，但她很明白这件事对彭令意味着什么。而此时的彭令，正充满感激和深情地看着妻子。

柳玥又看到了那个“战友”。她跟随彭令的同事们来的，暧昧地开彭令的玩笑。柳玥站在一旁，给他们切水果。有同事说，嫂子真好。彭令就接口道：“是呢，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她！”

柳玥听了，愣了一下，然后，心上就开了幸福的花。

七

同事们告辞，柳玥送到住院部门口，“战友”磨蹭着走到了后面。柳玥转身要往病房走，“战友”叫住了她。

她说，我们谈谈。

柳玥冷笑：“我们之间谈什么？谈你在感觉他官场无望的时候立刻甩了他？还是谈现在看到形势逆转又想继续你们的荒诞情缘？”

“战友”有点尴尬，辩解道：“我是为他着想。”

柳玥冷冷地盯着她，确定不会再给这个骚扰自己婚姻的女人留下机会，她一字一句地郑重地告诉她：“别把自己弄得很圣洁似的，挂着爱的名义，打着自私的算盘，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末了，柳玥又意味深长地补充：“知道吗，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才是爱，男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直那么昏庸，状况来临，他们会有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清醒。”

八

二十天多后，彭令出院了。

组织还给他清白，他重新奔赴工作岗位。一个月后，彭令的新任命下来了。

晚上，夫妻俩像新婚之夜那样投入。激情之后，彭令感激而内疚地对柳玥说：“老婆，对不起，从此以后我一定要你幸福，我发誓！”柳玥缠着他，附在他的耳边，重复那句话：“你要记住，我们才是永远的战友。”

后来，在与母亲谈到自己的这段婚姻危机时，柳玥这样说：“虽然我真的是气得要爆炸了，但越是生气越需要冷静，斟酌权衡之后，我选择了给他一次机会，并且想办法帮他化解危机。给婚姻一次机会，既是对爱情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