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主义

“你说什么？里面还有两个外星人？”舰长看着那件来自空间旋涡的垃圾，仍旧难以相信它是一艘外星飞船，“可是扫描器没发现迹象啊。”

“确切来说，是两个正在休眠的外星婴儿，或者说幼体？唔，这个词怎么翻译才好呢……”

“别管怎么翻译了，婴儿到底在哪儿？”

“问题就在这里，长官，留言里没有说。从措辞上来看，对方似乎觉得这显而易见。”

“不会已经死了吧？”

舰长把扫描器灵敏度调到最大，终于捕捉到一点微弱的生命信号，然后又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一堆盘根错节的拙劣零件里找出信号的来源：两条毫不起眼的透明柱状体，外表光秃秃的，一动不动地嵌缩在飞船舱壁的凹槽里，体内充满浑浊的淡黄色液体，还有皱巴巴的凝胶块。

“這是外星人？我还以为是管装冷却剂呢！”

“呃，长官，”翻译官小心地提醒舰长，“外面透明的部分是茧壳，悬浮在液体中的凝胶块才是外星婴儿本身。”

舰长凑得更近一些，又仔细观察一番，嫌弃地直起身：“啧啧，形态也太原始了，根本不像有智慧的样子。”

“这些智慧生物似乎是变态发育的，幼体和成体的形态区别很大。长官请看，这是它们提供的影像资料，可以看到成年后的样子。”

“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蠢模蠢样的。”舰长毫不客气地说。

翻译官没有附和，他的职业使他养成了不做主观评价的习惯。

“关于为什么派婴儿过来，它们怎么说？小家伙难不成是来当大使的？”舰长被自己逗笑了。

翻译官仍旧板着脸：“飞船出发的时候，该文明还处于孤岛阶段，不仅没有和其他宇宙文明取得联系，甚至不确定其他文明是否存在。这艘飞船完全是朝随机方向发射的，所以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派来的，因为‘派是一个包含目的方向意味的动词。该文明发射了数以千计的飞船，每艘都带着休眠的婴儿，我们只是凑巧遇见了其中之一。”

“这么小的飞船，这么落后的技术，估计刚出行星系就耗尽了动力，然后只能听天由命。这俩小家伙居然活着漂到了我们这儿，简直是个奇迹。”

“考虑到此事发生的概率之低，应该说是神迹，长官。奇迹一词表示的概率范围是……”

“好了好了，你说神迹就神迹！我大概已经猜到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它们大难临头，到了种族灭绝的地步，只能指望别的智慧生物捡到它们的遗孤——我没猜错的话是一雌一雄，收留它们，养大它们，然后让它们繁衍后代、继承文明？”

“完全正确，长官，正是如此。它们还献出了全部文明成果以示感激，包括科技、历史、语言文学、艺术创造等等，都以硅载数据形态存储在飞船上，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破译完毕。”

“译出来直接送考古研究所吧，基本没用。”

“婴儿呢？”

“连飞船一起寄到星际难民援助局，他们会处理的。对了，这些可怜虫是怎么遇难的？你先别说，我再猜猜看——内战？气候剧变？资源枯竭？外来星体撞击？射线爆发？机器叛乱？”

翻译官连连否认：“不，不……都不是，它们在自己的星球上造了个微型黑洞。”

“你在开玩笑吗？”舰长怀疑地说，随即想到翻译官并不具备开玩笑这一技能，而翻译官也默契地给了舰长一秒钟时间来想起此事。

一秒钟之后，舰长大叫起来：“它们还敢造黑洞！连亚光速航行技术都没掌握，就敢玩黑洞？这群弱智到底怎么想的？”

“据说是为了搞研究……”

“它们根本控制不了黑洞！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的神啊！也就是说，这些家伙基本是蠢死的！” 舰长瞪着小飞船，表情夹杂了惊愕和哭笑不得，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对傻瓜勇气的怜悯和敬意。

“或许我们可以帮它们申请毕博布鲁克斯氏宇宙纪录，长官。”

“什么？”

“已知最愚蠢的智慧生物。”

舰长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飞船，神色渐渐变得古怪。

“怎么了，长官？”翻译官感到气氛不对。

“小心。”舰长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小心什么？”虽然还没搞清状况，翻译官也后退了一步。

“它们的愚蠢。现在我有理由怀疑，这种愚蠢会传染。”

翻译官愣了一下：“愚蠢会传染吗？”又无声而迅速地后退三步。

“想想看：一种碳基单细胞生物，经过漫长的进化，逐渐拥有了智慧，建立起文明，直到造出宇宙飞船，居然还没有意识到黑洞的危险性，也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这可能吗？如果是基因自带的愚蠢，应该早就把自己玩死了，根本撑不到这个阶段。更符合逻辑的解释是，愚蠢是突如其来、大面积爆发的。想到什么了吗？没错，病毒，一种会让宿主变得愚蠢的传染病毒。”

“会……会感染……我们吗？”翻译官结结巴巴地问。

“不好说。”舰长匆忙按下紧急按钮，呼叫全舰工作人员，下达隔离、杀毒、检测、分析等一系列指令，向母星总部和星际难民援助局汇报情况。在此期间，翻译官提出立即把小飞船连同外星婴儿人道毁灭的建议，被舰长粗暴地拒绝了。

“动动脑子！”他吼道，“《宇宙法》不让这么干！”

直到分析结果出来，骚乱才平息下来。由于物理构成方式的巨大差异，不管外星婴儿是否携带病毒，都不可能传染给舰上的人或机器。母星总部和星际难民援助局的答复则是：不管婴儿是否携带病毒，他们都拒绝接收。前者暗示可以发生一次“意外”，后者则严厉警告他们必须遵守法律，妥善安排遗孤。

三个珈罗恒星月后，宇宙奇异动物园接收了某种疑似智慧生物已知幸存的最后两只个体，并根据它们的传统文化，分别取名为“亚当”和“夏娃”。虽然该物种自称为“智人”，但是对于它们是否具备真正的智慧，目前尚无明确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