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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家庭的融城之路

2019-07-10孙铭悦

当代工人 2019年12期
关键词:陈辉哥俩活儿

孙铭悦

离家

“先天性心脏病”这6个字是陈文生一家的痛。

陈文生夫妇生长在安徽池州一个农业为主的村庄,生活简单又自由。“若非找不足,那只能是看天吃饭。因多数农民都面临这难题,自然觉得没必要非得解决这难题。”夫妻俩从心底觉得乡村生活很美好,即使同村同龄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满载而归,都没能让他們心动。

可2000年,爱情结晶儿子陈辉的出生,却打碎了乡村生活的宁静和美好。陈辉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让清苦度日的陈文生夫妇,第一次对金钱产生了渴望,且是极度的,于是,走出去便成为夫妻俩唯一的出路。

那个年代,农村到城里的人很多,一个带一个,像穿糖葫芦似的。陈文生顺藤摸瓜,找到了已在沈阳落脚的远方表哥表嫂,把1岁多的陈辉托付给年迈的父亲后,夫妻俩背着行囊来到沈阳。

初来乍到,夫妻俩明显感到城市与农村生活的差异。首当其冲的就是住宿。为节约成本,陈文生夫妇在和平区砂山棚户区租了一间平房。

“这一带平房租客多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天南地北哪儿都有,住起来反而少了刚进城的孤独。”陈文生回忆,当年的自己和妻子,除抡锄头种地,啥也不会,多亏了邻居和老乡介绍,才能接到一些别人不愿意接的零碎活计,可以边干活儿边学手艺。

半年后,摸清零工市场行情的夫妻俩,为快速赚钱,开始12小时无缝接活儿的生活。陈文生接木匠活儿、瓦匠活儿,妻子接刮大白活儿、贴墙纸活儿,白天各自为营,晚上一同回到出租屋,水煮挂面拌酱油,稀里糊涂吃一口倒头就睡,日复一日。

“有一次,饭吃到一半含在嘴里我就睡着了。”妻子眼角含泪,停顿几秒整理下情绪,又笑着说:“起先我们还相互打气,后来就习惯这节奏了。”妻子没再说下去,但从话中能感受到,对他们来说,最难的不是物质条件的艰苦,而是对远在故乡儿子的挂念,及能否抢在病魔前攒够治病钱的担忧。

重重压力之下,每半月一通电话便成了夫妻俩与幸福的唯一勾连。

“以前手机不普及,用公用电话,1分钟几毛钱,很贵的。”陈文生还记得,妻子每次往老家打电话都掐时间,当秒针走到58秒时,不管话说没说完,立马挂断,电话那头也心照不宣。“嘴上说电话不要打太久,要挑精华的内容去说,可每次挂断后,她又止不住地掉眼泪。”

妻子的眼泪流进了陈文生心里,他更加拼命地挣钱、挣钱、挣钱。刚见希望的曙光,却在2004年,被小儿子陈志出生时先天性心脏病的诊断书再次击溃。

无奈之下,夫妻俩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和田地,加上近几年的积蓄,又借了点儿钱,总算凑到近20万元,让儿子在沈阳做手术。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以后可以大刀阔斧赚生活了。”摆脱压力的陈文生,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成语形容未来,哪怕他并不懂这4个字是啥意思。

生活随着陈辉、陈志的健康成长,渐渐好转,陈文生夫妇的诚信、认真受到客户好评,相继带来更多的客户,还引得一群老乡跟着他们一起谋生……2009年,陈文生夫妇握着彼此满是老茧的双手,焦急地等在沈阳站前,他们终于完成了心愿,一家四口在沈阳团聚。

童年

陈辉、陈志终于每天都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刚来沈阳时,小哥俩每晚都睡得很晚,因为舍不得合眼。他们还希望能发明睁眼睡觉技术,这样即使睡着了也能看到爸爸妈妈,两不耽误。

团聚让一家四口了了思念的苦,也让陈辉、陈志走出农村,过上了电视里的城市生活。面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小哥俩兴奋至极,“我是沈阳人”的字眼,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作文中。

然而,小哥俩并不也不可能自知,其实转变在本质上并没不同——农村留守儿童变成了城市留守儿童,换来的还有被出租屋独处而充斥的童年。陈辉、陈志顺其自然地过起“大带小”的宅生活。

2012年某天早上8点,我来到沈阳市和平区砂阳地区的一间平房,从窗外望进去,屋里只有两样家具,一张生锈的铁床和简易桌椅,其他地方都被陈文生夫妇做木工用的器具所占满。

开门的是11岁的陈辉,他略显警惕地站在门口,接过我手中的电话确认是妈妈同意后,才放我进屋,8岁的陈志不认生,闻声笑盈盈地扑过来想和我玩耍。不难看出,小哥俩的心脏病虽都已治愈,但体质仍较弱,身材也都很瘦小。

提到曾经的病情,陈生“噌”地站起掀起衣服,想要充分展示,即使我想去制止,因为这个画面对我来说并不美好——手术留下的疤痕在小哥俩的胸口狰狞着。

“别看我们块头小,劲儿可真不小。”陈志高声强调,“我们天天都干活儿,可忙哩。”

“爸妈天不亮就去工地了,我负责在家带弟弟。”陈辉一边给弟弟盛早饭,一边自豪地说,“城里不比农村,车多危险,还全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高楼,很容易迷路,所以不太敢出门玩。虽然只能在家看电视,干点儿家务活,或写写作业,但每一天都特别快乐。”

“他们晚上7点多才回家,早中晚都是哥哥给我做,全是好吃的,有炒鸡蛋、清汤挂面。对了,我哥会炝锅,像饭店大厨那样,厉害着呢!”

“晚上我把饭焖好,把菜洗好,等妈妈回来做。”陈辉挤进来插话,但明显抢不过弟弟。

“我会洗碗。”调皮的陈志不仅再次抢过话头,还说干就干,拿起抹布有模有样地演示起来。

“最快乐的事是做什么?”我问道。

“打架。”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

“可有时觉得放假不如上学好,上学能和那么多同学在操场上玩,在家很少能出门。”陈志一边拿着陈文生做木匠活儿用的工具当面具扮鬼脸,一边说。

“姐姐,带你去我们的秘密乐园,快走!”陈志突然起身,拿着“面具”拉着我就往外跑,陈辉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引路,绕过一片平房,来到了一处锅炉房院门口。

工人放假了,院里只剩下锅炉房储备煤堆起的小煤山。陈志侧着身子,从大铁门的门缝挤了进去,见我在犹豫,他才想到这缝隙太小我进不去。

“姐姐,你太高了进不来,就玩不了了,这里老好玩了,实在太可惜了!”陈志有些失望,转眼撒腿跑向小煤山。他手脚并用瞬间爬到顶峰,有些小得意地边挥手,边冲着我大喊:“我厉害不厉害?”

半小时后,在我强烈劝阻下,小哥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进屋后,看到满脸黑的陈志,陈辉不顾自己,急忙端过脸盆给弟弟洗起来。

“我们最想去爸爸的工地玩,那里肯定比煤山还有意思。”干净的陈志噘起小嘴,我没接话茬儿。因为,除了爸爸的工地,小哥俩没去过公园、电影院、游乐场、图书馆……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进城易扎根难,不仅让一代又一代的进城务工人员倍感纠结,远远超出乡村不知多少倍的生活成本,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在这里,吃穿住用行,样样都离不开钱。”在沈阳打拼了近20年,陈文生一路走来感触颇深。如今,他和妻子、孩子早已把自己当作沈阳人了。

不过,横亘在一家四口心里的沟壑,却没那么容易填平。

伙食费1000元,水电100元,各种生活用品500元,还有一些其他的费用……一个月下来,无论怎么省都得过2000元。这还不算大儿子高三一对一补课4000元/月,小儿子补数学450元/月……

其实,在沈阳近20年的打拼,陈文生有了自己的建筑队,成为包工头,生活已无需过于精打细算。但为让孩子们过上体面的城市生活,不为生计发愁而一心扑在学习上,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几年前,陈文生开始接手外地的工程活儿。“只要赚钱,无论多少、远近,我都去。”陈文生经常一走就是六七个月,家里托付给妻子,妻子不仅做起全职主妇,生活也越来越富足。

在沈阳市和平区振兴街附近,依旧是两室一厅,不同的是,房产证上印着的已是陈文生夫妇的名字。如今他们已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上月,我应邀“参观”陈文生的新家,带着兴奋和好奇,我一早儿便登门了。没想到待我到时,陈辉已梳洗完毕准备出门。即便是周末,他仍要早起,因为在刚结束的高三年级第二次模拟考中,他的成绩并不理想。夫妻俩商量决定给大儿子补报个冲刺班,再提高提高。

“姐,你看我壮没壮?”

我笑着应声,拉着穿戴整齐的陈辉坐在餐桌前。陈辉边和我说笑,边吃稀饭和小菜,吃饱后拎起书包向门口走去。

“姐,等我高考完了,你帮我填报志愿吧,我爸妈不懂,我也没有人可以问。”门开到一半,陈辉突然不好意思地回头对我说。我的思绪被打断,慌了一秒钟神儿后才反应过来,赶忙点头答应。开心的陈辉立马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方告别出门了。

我心里却五味杂陈。时隔7年再次相见,当年略显内向的陈辉,已长成开朗健壮的小伙子,曾经活泼得像个小皮猴儿的陈志却不见身影。陈辉道别后,在陈文生妻子的陪同下我走进陈志的房间,试着与他交流。

“还记得我吗?”我小心翼翼。

陈志见我进来,条件反射似的站起靠进墙角点点头。

“这哑铃多少斤?你能举动吗?”书桌旁的哑铃吸引了我的注意,为拉近距离我问道。陈志仅用摇头或点头来回应,几番尝试失败后,我只好退出房间。

“这孩子越来越不出息,回到家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问他啥总躲躲闪闪的,真不如小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内向了?”7年前陈志快乐的模样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面对如今的他,我怎能压住心中的疑问。

“那可不记得了,孩子大了有心事了吧?我也没注意什么时候。”陈文生妻子边收拾碗筷边说。

“他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正面看人,发现了吗?”我追问着。

“不愿意看人?没觉得呀,现在也挺好的呀。”陈文生妻子虽已全职在家照顾孩子,但已错过孩子家庭启蒙教育最好的年纪,而且现在除生活上的吃饱穿暖外,与他俩的交流并不多。“以前打工忙还累,回家很少能顾及他们,现在闲下来了,是应该多辅导和教育,但咱想插手也不会,更不知道该如何插手,为难啊!”

看着陈文生妻子忙碌的背影、陈志紧闭的房门,我没有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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