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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 幕

2019-07-02诗篱

雪莲 2019年5期
关键词:婚礼

诗篱

1

老魏打呼噜,带有轻微的口气。她翻身背对着他。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肮脏得垃圾一样的油画。她垂下眼皮,看地上震动的手机,它和一堆小物件从一只粉色包里跌出来,人仰马翻地躺在地上。

她欠身抓起手机接听,我在参加一个活动。不等对方说话,挂了。

发了阵呆,她起身穿衣服,在地上翻出一把小牛角梳,将乱糟糟的卷发梳顺,又捡起一只小圆镜照照,用手指一绺绺绕,把蓬乱的长发仔细打成卷儿。

老魏翻身从身后抱住她。她掰开老魏的手。

他垂着脑袋,翻眼朝她望,迷迷糊糊一脸颓废。

问了没有?他说。

她打完卷,拿化妆盒对着镜子补妆,完了弯腰将地上的小物件一股脑撸进阿玛尼挎包。没回话呢。拎起包往门外走。

门外拐道弯是条巷子。幽暗狭长,安静得像一截肺管。她调整了下表情,戴上一副超大墨镜,一边往巷口走去。

盛源别墅十八幢,海建像她出门时那样坐在轮椅上,斜着身子,瞪着眼歪着嘴,嘴角一滴新流下来的口水。慧阿姨在打扫卫生,像每一次艾薇进门那样,只掉头朝她看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她是海建的专业常驻按摩师,卢家一个紧门亲戚,不太说话。不过人还算不错,除了按摩,周末保姆不来,她也会勤着做点家务。

沙发上堆着许多婚纱,小山似的。

薇姨——!卢珊珊雀儿般从房间里飞出来,嘟起嘴挽起她的胳膊,你回来啦?爸爸刚才可闹了!她在为之前不屈不挠打她的电话作解释。近半年,她态度的转变可真是惊天动地大啊。

薇姨,我要结婚啦!卢珊珊说。

她扭头有些讶然地看搁在肩膀上女孩漂亮的脸。那好啊!她由衷地高兴,拍拍女孩的脸蛋,顺手在茶几上拽了片纸巾去给海建擦嘴。定在什么日子?咱们隆重操办一下。

是这样!保姆慧阿姨难得来插话,珊珊说你照顾海建太累,婚事操办就托付我……

她看她们一眼,海建晚饭吃了没?

慧阿姨哦一声,转身去厨房,端来一碗营养粥。

艾薇去阳台拿来一条白毛巾,拉把椅子坐下,用白毛巾围住海建的脖子,接过粥,开始喂海建吃饭。海建的左嘴角因为深度中风,基本失去自主力,往一边歪垂,盛不住汤水,要一小口一小口耐住性子喂。智商好像只剩下三四岁的人现在除了喘气、咀嚼吞咽、瞳仁偶尔转动,只认身边这个最亲的人,连抠大便都只要她来做。

卢珊珊站在镜子前试婚纱。她把粥一勺一勺往轮椅里的男人嘴里喂,十二分用心。半年了,她每次从老魏那里回来,看到海建,她心里便默默痛恨自己。卢珊珊那点小心思,她一肚子明白,可他哪里还能闹起来?他现在要是能跟她闹一闹,该多好啊。

薇姨,好看吗?卢珊珊穿了一件奶油色无肩束胸的。

她一勺粥举到海建嘴边,停下点头,认真地觉得好看。这间屋子,这个客厅里,这面镜子前,试婚纱的女人真好看啊……好多箱子,每个打开,都藏着一片云朵,每片云朵都带着她飞起来,海建说,出門穿什么,进酒店穿什么,婚礼穿什么,礼毕敬酒穿什么,我都一套套备妥了……他呼出热气像她的心跳,附在她脖子和耳边,宝贝,等这么久,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他……呢?她将那勺粥送进海建的嘴里问。她还不知道新郎确切是哪一个呢。这三年,踏进这座别墅的男孩真是多,都真刀真枪。卢珊珊开放,更因为她这个只相差十岁的后娘。那时候她们还势如水火,女孩大肆兴风作浪,隔三差五在房间里弄出让她发疯的声音。直到有一天,她冲过去狠狠踹门,踹到里面的人开了门,披头散发地和她怼着,大笑着说那干脆开着门干。

他说今天家里有主要亲戚来,商量明天婚礼议程呢。卢珊珊换了一件淡粉色貂毛领婚纱,对着镜子摆pose。

明天?都准备好了?她愣愣地端着碗。

都准备好了!慧阿姨说,卢家这边的客人,我都请人发了帖子,海建圈里的朋友,珊珊请了,还有……

我妈那边,我自己递了帖子,薇姨,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卢珊珊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明天,爸爸上台没问题,但有一个父女拥别的仪式,到时候他不能下轮椅完成,您代替他可好?

她头皮一紧,怔怔地,爸爸……也去?

是啊!卢珊珊表情忧伤,薇姨,你看,我爸这样也三年了,我们得替他选择面对现实——总不能这么躲着一辈子。再说婚礼上,父母哪能不到场祝福呢……卢珊珊那双目光晃动时,十分酷似她父亲的。

她颓下来。半晌,深吸一口气,笑笑,摸摸卢珊珊脸蛋,行!只要我们珊珊高兴!

卢珊珊终于试好了婚纱,很满意。她再次将下巴搁在艾薇的肩膀上,还有件事,薇姨,我用了你和爸爸的房间做婚房,反正你们也不用了!

那是这幢别墅的主卧,在二楼,宽大气派,带有一个各样具备的豪华大卫。在以前,这是她和海建的天地,关上门,能将卢珊珊刀刃一样的目光连同整个世界关在门外。但现在,那个可以施展手脚的大卧室,却令她害怕,关上门,就像拔掉氧气管,每个关门的瞬间,都莫名窒息。加上海建坐上轮椅上下楼严重不方便,她早已经调了房间,跟海建一起,搬到一楼。

好。

她没抬头,一心一意喂海建吃饭。心底最紧的那根弦松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啵!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晚上,天鹅湖大厦甲座。卢珊珊高兴得居然亲了她一下,去房间,关上了门。

海建不再下咽,喂进去的粥依样从左嘴角流出来。偌大的别墅静下来,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的小小的清脆声。这个曾人中龙凤的男人,这个曾富甲一方的卢家,只剩下这幢空旷的别墅,一种奢侈的凄凉。她和他也有近十年的日子,怎么就没个一儿半女!

慧阿姨影子一样飘过来,整理那些试乱的婚纱,又来接她手里的碗。她懒懒地推上海建,往他们房间走。

2

差点都要忘记那场婚礼了。如果成了,她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父亲和母亲不软硬兼施,她有一天也会像卢珊珊这样终于闹够了自动成家吗?可他们真着急啊,像急着送一尊瘟神,到处托亲说媒。后来居然找到个她愿意见碰巧也愿意处的男孩。个头略矮,会使殷勤,十分愿意娶艾薇,还有正经工作的老师。这样天大的好事,做父母的只剩下感激涕零,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不嫁人,往前些放在他们那个年代,连爹娘也早被口水淹死过几回了。

可他们不知道,艾薇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到了婚礼前一天,她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忽然说,我不结婚了。五个字,将那对可怜的夫妻吓得目瞪口呆。然而他们早已领教了,别侥幸这闺女是说着玩的,也别顾自己有多愤怒,都放一边,赶紧想办法,他们这对老老实实做人的小公务员,不知道自己哪一世作了孽,生了个心里养了一头野兽的女儿,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杀气腾腾,他们除了拼死防御,做什么都是白费。

所以那场婚礼,在前夜便如临大敌,父亲和母亲二十四小时轮流守在身边,只等她从礼仪公司的化妆室里出来,坐上等在门外的准女婿的婚车,驶向婚礼现场。他们已经认了,管不了了,只管这场婚礼,只要交换了戒指,送完了宾客,哪怕直接去离婚他们也不管了。

然而化完妆,艾薇说头疼,要歇会,她母亲等得憋不住手里捏着钥匙上了个厕所。从卫生间出来,她瞪着空空的化妆室,将手里的钥匙拎到眼前发愣,大房间套的小卫生间,她进去还不到半支烟功夫。她魔怔了,呆呆地望着一边脸色煞白的丈夫。他们像被一场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恶作剧惊到了。

3

那舞台,在一个旧仓库里。灯光雪亮,一个长发女孩,一身华美的衣衫,跪在地上,微垂眼睑,双手交叠盖在私处;她身边一桶研成粉末的干土,一把剪子;旁边一群貌似观众的人,一个个鱼贯上前剪掉一小片女孩的衣服或头发,再抓一把土随便在她身体或脸上涂抹。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被剪成秃子,衣衫褴褛,尘土满身,最后只剩下那双交叠掩护着私处的手。

雪丽张开一件披袍飞奔过来紧裹住艾薇,张着嘴巴,满眼泪光,用手去摸艾薇的头发,你的头发,真的被剪掉了?

不是,是假发,模拟的!耳边一个男声,是那个长着女孩子般好看弯曲的扇形长睫毛的男孩,酷似红极一时的林志颖。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节奏零》、小野洋子的《cut piece》(切片)看过吗?那是真的,我这个是模仿……

艾薇的脸转向男孩,他叫明俊,高二学哥……她目光不离男孩的脸,对愣愣的好友雪丽说。满目尘埃里长出阳光一样的笑,只要明俊在,她的身边便长着一束永恒的阳光啊。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艾薇的灵魂飘出体魄,早已蒲公英种子一样,降落在《时间》作者的生命里。他们认识时,他前一个作品已经在美国一个叫Body Art(身体艺术)行为艺术创作比赛中获得一等奖,被活动承办人看中,成为优先录取进他们学校深造的资本。

艾薇的梦从明俊的《时间》开始野草般疯狂生长,直到到高考愈来愈近班主任通知,父母才知道,他们一心引以为傲的数学尖子理科生的宝贝女兒竟瞒着一家人,换报了美术小科。

父母惊呆了,你居然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你居然以为这种烂艺术真有什么名堂,你真是……

艾薇睥睨众生的姿态,你们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选择?你们懂艺术吗?我觉得你们还是先学会怎么尊重人权……我就要学美术,我还要去美国,专攻行为艺术……

可艾薇最终却没达成。不是父母原因,他们根本无力阻止;也不是她自己的问题,认识明俊的这两年,她早已将自己的笔磨成了血刃。

是她的心忽然长出了一个洞,空空地穿风过雨。明俊第二个作品《时间》为他赢得免考的机遇,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去美国的大笔的生活费。

艾薇站在那个废弃旧仓库的简易舞台下。都散了,当初拉电用的插座还遗忘下一根,摊在灰尘里,像似已经与世长辞;台下有几张断腿的凳子也被遗弃了,和那个拖着长尾巴的插座相似,长眠不醒的样子。她看舞台上空,那场曾经轰动一时的《时间》消失了,那群“艺术家”的欢呼成了幻觉。只有她,像个被用过又丢弃的一次饭盒。明俊说,他父母都是乡下上来的打工仔,他们家很穷。所以才不得不选择富二代雪丽。只是因为钱?可她后来听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早在她给雪丽介绍他之前,早在她勇敢地去做那个《时间》的主角之前……她茫茫然然学会了翘课,躲起来睡大觉,和不良社会男孩疯玩,当大家抱着通知书或者新打算奔赴未来时,她埋进了淮安城父母给的最初的家,不恋爱,不工作,不和父母交流。后来,她重新拿起画笔,画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画,又交了一帮艺术朋友,白天黑夜跟他们出去搞所谓的“行为艺术”。

再后来,她成了剩女。

4

家里没有人,静得像座空陵。卢珊珊发了短信:薇姨,我们先去了,礼服在你的房间,早点来啊!

她进房间,在宽大的壁镜前坐下,像似第一次发现这面镜子一样盯着它。是谁设计的?她不记得当初海建给她看的图纸上有这面镜子。仿佛专门为她今天准备的——这么大一面镜子,足矣将她的人连半生的背景都装进去。

礼服很合身,也很华贵得体。她化完妆重新坐下,端详镜子里的人。过了这个年,就登四奔五了,被这世界每一个夜晚死死折磨的女人的青春早已从眼神里枯萎,连同她曾经丰沛热烈的子宫。她睫毛一动,落下一阵碎珠。

她和海建曾是一对羡煞多少鸳鸯的比目啊。那会儿,她正混在各种团体艺术圈里,逃婚,和父母反目,自告奋勇做那些“行为艺术”的免费演员。直到那次朋友搞艺术展览,偶然遇见海建。他正站在她一副作品前似笑非笑。回头看见她,他忽然愣住了。她微微一笑,装着路过。她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好多人嘴里神手通天的文化掮客卢海健,更没想到,他似乎以为下一刻就世界末日了似的,展览还没结束,就约她去他的私人会所喝咖啡。而她,居然也没有拒绝。他哪里像传说里的那个赫赫有名的猎头,倒像一个趔趄跌入爱河的慌了神的大男孩,那年,他比自己今天还大几岁吧?后来的后来,一切水到渠成,他们之间,就好像彼此并不是来参加画展的,而是约好了这个钟点来相见的。

那是多美的一场相遇。至今,她还是这么认为。虽然为后来的婚姻,年界三十的她等了将近五年。

只是,她有个遗憾,她最终没见到那个她。只知道叫白慧珠。她其实很想见见她,除了想让她彻底死心外,还有点别的,是什么,说不上来。

至于白慧珠与海建的往事,她当时不在乎,之后也没了兴趣。但海建中风后一年多后,一个沙龙里朋友聊天时偶然跟她透露了。说海建是独子,在父母的安排下娶妻,然后出来混江湖,家在淮安乡下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父母早已经去世。白慧珠是富裕人家出身,和海建是自由恋爱,海建发迹前,一直都是白慧珠养着。白慧珠知道艾薇后,曾自杀过两次。被海建救活后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没人再见过她。

5

婚礼不一般的隆重,人山人海。那帮海建的老朋友们真是义气。全来了。主持的主持,迎客的迎客,热热闹闹有条不紊。她站在大厅里有些心慌,她的目光在找海建。

慧阿姨笑眯眯地推着海建过来。她的表情猛然痉挛了一下——心里已经准备,人人也都知道海建的现状,但三年来,海建还是第一次见场面,和她一起。她有种被裸观的感觉。

她捋了捋心绪,微笑着接过轮椅的把手。海建歪斜的身体被塞了东西扶正了。他刚才被推去化妆了。行头不错:新藏青蓝西装,刮了胡子妆了脸色喷了发胶,只剩那副僵死的表情和那张使劲下垂侧歪总有新口水下来的嘴还那样。

平静的婚礼音乐换成一曲海潮声,像人的心底。艾薇扶着海建的轮椅,庄重地站着,微着笑跟往来所有熟悉的朋友熟人们打招呼。她的微笑看起来依旧像从前和海建肩并肩时,她所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笑。她爱海建,一直都爱。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现在这里的自己和自己的笑是一束扎出来的绢花?

新郎捧着一束花,微笑着从红地毯上走到大厅的舞台正中花门里。音乐换成梦般柔软的《冬日恋歌》。新郎站在舞台上,眼望远方,等待,等待……

她从侧门的阶梯下来,胳膊上挽着美得炫目的卢珊珊。她现在代替海建,挽着女儿青春勃发的身体和她二十八岁的年华,走进大厅,走过长长的红地毯,将她和她的一生送入一个陌生的从没见过的男孩手中。

音乐不知不觉又换了。她觉得熟悉。她忽然记起十多年前的那场婚礼。那个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孩好像给她放了他选的曲子,其中就有这首,叫……《天使在你怀里》?对!可惜她当时,是个空心人。后来,毫无疑问,它没能在那个婚礼上播放,因为她丢了。其实她哪儿也没去,母亲说我去下卫生间时,她点点头,呆呆望着为她的温驯欢喜甚至感动的母亲消失在卫生间的门口。

然后,她目光往身后游走,她看到那一排模特对面有一个橱柜,她那些“艺术圈”里的朋友早已为她准备好一副面具,两分钟里,她便把自己变成一具塑料模特的样子,穿着婚纱静静站在她的急昏了头的父亲和母亲的眼皮底下……

她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但她高兴,她这个后妈今天赢得了卢家所有人的认同和尊重,也赢得海建圈内所有朋友的认同和尊重,他们都来给她举杯……一切似乎也不像她想的那么艰难。其实也许,人只要支棱两只脚,什么河都可以趟过去。她醉了。其实也没喝几杯,珊珊舍不得她,差一个亲戚过来,给她的白酒换成了水。但她依旧醉了。她醉后满脑子是婚礼的场面,卢珊珊的,她和那个记不住名字的男孩的,还有她和海建的……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绯红,更漂亮了。眼圈有些浮肿,是酒精导致。她从挎包里拿出妆盒,补了补,出了卫生间。她得赶紧回去,陪孩子们上台敬酒。这是最后一个仪式,做完这个,她回去会把她手里的那些古董字画拿出来交给孩子们,她就圆满了。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是我爸唯一的女儿,你还怀疑我的能力?……哎呀妈,你别哭了,你该高兴,你熬出头了……

她将身子缩进旁边一个柱体后面。

卫生间隔壁一个小房间出来三个人:换了大红苏绣婚礼服的新娘,按摩师慧阿姨;还有个男人,胡子拉渣,是老魏。跟在两个女人身后,犹犹豫豫进了大厅。

大厅里很吵。最后的仪式开始前,司仪正在大厅撒发无数布娃娃,引得孩子们沸腾起来。

有请新郎新娘双方父母——!

司儀唱喏,有请一家人登台举杯,感谢宾朋,既是高潮,也是尾声。

一对新人已然双双玉立幸福盈盈;面目陌生的新郎父母也各就各位。慧阿姨微笑着,推着海建的轮椅,和周遭人打着招呼往舞台那儿去,目光四处收寻。她这才想起,今天那些宾客给予一个家庭雇佣按摩师的尊敬远远超过了她的身份。

她站人群里。

……舞台的灯光闪烁,雪丽上台报幕,下一个节目,《时间》,演出者,艾薇……热烈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那个叫艾薇的十七岁的女孩作为明俊作品的艺术的主角,走向那个舞台正中……

……酒店的走廊像一条长长的咽道,出了酒店的大门,就是车马喧嚣的大街,一路狂奔起来,一盏一盏橘黄的路灯便甩到身后,黑夜没有脚,流水般汇过来将她吞没,脚上的高跟鞋不见了,身上的礼服也被撕开,挎包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但她顾不上,她满脸汗水,满脸泪水,一刻不停地跑,仿佛有一千只手已经在她的后背张开。她不停地奔跑,直到将整个淮安城扔在很远很远的身后……

薇姨——!薇姨——!

她回过神。

身边的人们都在朝她看,让出一条道。台上,珊珊的婚纱白的炫目,目光更白,像两张薄薄的刀片,削过攒动的人头,正在台中央朝着她,像朝着一条去鳞的鱼。

那一年,何止她上了这个舞台呢,还有明俊,雪丽,她后来断断续续听说他们在国外结了婚,又离了婚,各自寻了新的生活,再后来,慢慢杳无音讯了。

他们三个,再也没机会一起谢幕了。

她擦擦眼角,抻了抻衣边,微微弯起嘴角对珊珊笑,像那年看见海建时候的样子,款款地,朝灯光最明亮的地方走去。她蓦然发觉,自己和这舞台,相互之间,已经等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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