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瑶

那是1998年，在距离巴黎7000公里的加勒比海上，法國海外行省马提尼克岛的一座普通民居中，7岁小女孩温迪·雷纳德与父亲得知东道主法国队在本土击败巴西队，夺得世界杯冠军。同年年底，罹患肺癌的爸爸永远离开了她，在除了阳光和沙滩外一无所有的“世界尽头”，小温迪知道平稳的童年已经不复存在，接下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11年后，温迪出落得高挑而健壮，棕黑色的皮肤与一头随风飘扬的长卷发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靠高大的身材、稳健的防守、沉稳的指挥以及出色的头球，温迪成为里昂女足和法国国家队的主力中卫。她是本届女足世界杯身材最高的球员，在揭幕战对韩国队的比赛中两次头球破门，在王子公园球场47000名观众的欢呼声中，与队友一起忘情庆祝。

赛后，法国《队报》记者好奇地问道：“赛前唱国歌时，你为什么看着天空？”温迪坦诚地回答说：“因为我想到了父亲，他正在看着我，他一直都在保护自己的孩子。今天的这两个进球都是献给他的礼物，我和他仍然紧密相连。”

温迪·雷纳德的故事是法国乃至欧洲女足近年发展成果的缩影，她和姆巴佩一样，成为法国黑人社群的精神偶像。法国的青训体系和联赛制度为女足的发展提供了土壤和环境，日渐丰富且独立的商业及媒体资源让女足的推广游刃有余，这一切在2019年开花结果，让更多人体会到女足独特之美。

温迪的故事是可复制的、有迹可循的顶级运动员成长之路，具有举一反三的示范效应。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小温迪”有机会和环境实现自己的梦想。

里昂成就与欧陆风云

5月18日，在这一天举办的欧冠女足决赛具有纪念意义，女足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专属的决赛场地，这意味着欧足联开始将女足独立于男足运营，拥有专属资源，不再是男足的附庸。两万观众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赛前，巴塞罗那女足球员佩蕾拉放言“我们已经准备好挑战历史”，但开场半小时里昂女足就灌进3球，毫无悬念地再次夺得女足欧冠冠军，实现了欧冠四连冠。

2006年，温迪·雷纳德升入里昂一线队。这一年，里昂女足在欧洲掀起风暴，实现了国内联赛13连冠，2007年后从未让冠军旁落。队内球星云集，去年获得金球奖的赫格博格也效力于此，毫无疑问是女足世界的梦之队。教练佩德罗斯在一众大牌中选择温迪当队长，一是由于她的资历，二是认为她可以鼓舞队友，是一位值得信任的球员。

里昂女足之所以能在欧洲无忌，得益于堪称欧洲顶级的青训培养体系。球队除了重视技战术训练，也致力于灌输俱乐部的价值观，让跟温迪一样有梦的女孩尽力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虽然巴塞罗那在决赛中输得不太体面，但近年来西班牙女足的发展有目共睹。不同于里昂在法国一家独大，西班牙女子足坛是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竞技双雄争霸，两队比赛吸引到的观众有时甚至比男足还多。今年，巴塞罗那女足是联赛与欧冠的双料亚军。西甲冠军马竞女足在欧冠中再次遭遇苦主狼堡女足，两回合共被灌了10球，比巴塞罗那还不堪回首。不过，相比上赛季被狼堡14比3痛击，倒也算得上进步。

狼堡横扫马竞，说明德国和西班牙女足水平的差距，狼堡的气质也和里昂类似，同样是国内联赛和杯赛双冠。不过，法兰克福女足的竞争力要略强于巴黎圣日尔曼，同样是近年女足欧冠冠军的有力竞争者，该队曾在2014-15赛季成功加冕于欧洲之巅。所以，狼堡在国内面临的竞争比里昂更激烈。

英超女足球队近年在欧战中显得有些沉寂，但曼城和阿森纳都具有不俗的实力。各家女足大量开展社区活动，组织球员前往所在地大学与校队交流，并且拥有从U7-U18系统化的青训体系。虽然训练内容和质量因俱乐部而异，预算也不如男足充沛，但与男足同样完整的青训体系是每个女足俱乐部的标配。

欧洲女足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尤其是与世界第一的美国女足存在一定差距。目前，西班牙一共有60000名注册女足运动员，但加利福尼亚一州就拥有20000名注册女足运动员。美国女足受益于NCAA联赛的普及和分级制度，球队和球员在广阔的空间参加比赛。女足欧冠与NCAA冠军是否有水平上的差距，只能等待女足世界杯来揭晓了。

世界杯可以更棒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1000万人观看了我们的比赛！”英格兰与苏格兰赛后，英格兰队妮基塔·帕里斯在接受采访时不无感慨。这也是媒体圈的共同感受，今年女足世界杯受关注程度比预想高很多，对成长中的女足来说是弥足珍贵的里程碑。

与4年前的加拿大世界杯相比，今年法国世界杯在场馆选择、前期筹备以及媒体合作方面都更加专业。BBC评论员凯莉·卡特在《每日足球》中对本次女足世界杯的筹备大加赞赏，她说：“终于能在真草上踢了，而且是在专业足球场，这看上去才有比赛的样子。”

媒体为女足世界杯注入了更多资源，国际足联的官方集锦终于有了解说，BBC把女足比赛放在BBC 1 和BBC 2播放，以便让更多观众接触女足比赛。有条件的媒体配备专业的女性评论员，她们常年跟队报道，终于有机会登台露面，与球迷分享女足故事。她们的专业素养完全不逊于任何男性评论员，并且能注意到男性评论员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球迷也比上届世界杯积极。本土作战的法国球迷自不必说，法国姑娘们走到哪儿，哪里就是一片挥舞三色旗的蓝色海洋。亚洲球迷同样给法国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法国球迷评论说：“中国、韩国和日本球迷一般都统一着装，看得出有人组织，号子和歌声也很有特色。”不过，法国人印象最深的外国球迷当属荷兰，“整个看台都是橙色，他们人太多了”。

虽然法国女足中有众多球员来自里昂，实力突出，但法国球迷并不看好自家球队，还不忘自嘲：“她们个人能力很强，但合作不一定能踢好。无论男女足，这是法国国家队的老毛病了。”

本届世界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但比起男足还差得远。一位居住在巴黎的法国人说：“和2016年欧洲杯相比差远了，街上也没有到处贴广告，极少会有酒吧播放女足比赛，我感觉其实人们根本就不关心，不会像欧洲杯或者世界杯时，谁都想聊两句球凑热闹。我能感受到媒体的努力，法国队在小组赛中全胜，气氛也在一点一点变好。这个进程虽然有些慢，但至少比2017年女足欧洲杯好多了，那时完全没人看，媒体也没有跟进。”

问到会不会有更多法国人由于里昂在欧冠连霸而关注女足世界杯，一位里昂女足的球迷表示：“人們开始看里昂，是因为对她们打遍天下无敌手感到好奇，就渐渐喜欢看了。她们都是国家队主力，所以看国家队比赛的人也多了。许多小女孩想去踢球，因为她们看到里昂能赢下这么多冠军，虽然人数还是有限，但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女孩想要去参加足球青训。”

女足世界杯对年轻一代的示范效应开始显现，也为以后同类赛事的组织提供了可以参照的模版，谁获得冠军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女足发展的一个阶段性成果。

未来需要女性力量

BBC在女足世界杯期间的电话连线中，曾有一位老球迷质问：“凭什么女足世界杯能在BBC 1 （相当于CCTV1）播出？”这不和谐的一幕说明女足在许多所谓老球迷心中，始终没有被公正看待。女足要获得和男足同样的认可度，道阻且长。

英国女足有一段不同于男足的曲折历史。英国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女足和男足几乎同时出现并流行。截至1920年，英格兰已有120家女足俱乐部，在威尔士和苏格兰的俱乐部数量可能比这个数字更多。同年，来自普雷斯顿的迪克卡尔女足与位于利物浦的圣海伦斯女足在古迪逊公园比赛，吸引了约53000名观众现场观战，甚至还有一万多观众因为球场容量不足，只能在场外徘徊。这场比赛创造的观赛人数纪录足足保持了98年，直到2019年马德里竞技女足在大都会球场对巴塞罗那女足时才被打破。

英足总为了鼓励女性参与足球运动，曾大力宣传“女性多踢足球有益身体健康”。正在英国女足蓬勃发展之时，1921年，英足总立法禁止女足运动，理由是“女性不适合踢球”。这一禁就是50年，遗毒至今未消，目前还有一些国家试图立法禁止女足运动。

女足运动发展史也是女性为自身权益而斗争的历史。那位巴黎球迷无奈地向笔者倾诉：“跟男生聊女足世界杯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说‘踢球的女生不能算是女生、‘女足很无聊，我才不想看、‘那不是真正的足球这种话，真是很难受。”这是女足球员不得不面对的普遍状况，她们不被主流价值观接受，即使取得了成绩，也无法得到重视。女足球员从来没有停止过争取应有的平等权利。

现在女足比赛给人的观感可能接近于上世纪70年代的比赛，对球场空间的解构不够，球员能力还没有充分释放。受限于身体条件，女足球员对空间的覆盖能力远不如男足球员，经常看到顶尖球员轻易撕裂对方中后场的场面，颇有古典足球孤胆英雄的美感。这意味着女足比赛中会出现一些不同于男足的非常规技术动作和战术设计。

门将是女足发展中最大的短板。世界杯中许多门将让人大跌眼镜，敢于下地扑救的门将明显反应延迟，称得上合格门将的仅有寥寥数人，中国队的彭诗梦就是其中之一。能从拥有西班牙和德国的死亡之组中出线，并用一场战略性的0比0逼得西班牙女足毫无脾气，彭诗梦的出色扑救该当首功。

所幸，在无数前女足运动员不惜代价的奔走下，欧足联终于决定加大发展女足的力度，使女足拥有独立的资源与支持。在一份五年计划中，欧足联将现有的女足发展预算提高了50%，设立了多项长期计划，引导更多女性参与足球运动，培养更多教练、裁判、比赛分析及运动康复相关人才，从而提高欧洲职业女足的水平。

破除对女足的固有偏见，需要有更多投身于足球的女性，从各级球员到教练，再到记者等媒体工作者，女性需要靠自己打破男性把持的话语权，从专业角度深入发掘女足之美，并在完备的青训及联赛体系中稳步提升竞技水平。

欧洲女足是幸运的，她们已经拥有可持续发展的完备机制，相信四年后的女足世界杯会让更多人见识到这项运动的发展，吸引人们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