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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温庭筠词中的士人情怀

2019-07-02印嘉杰徐恩惠吴心怡

祖国 2019年9期
关键词:符码温庭筠叶嘉莹

印嘉杰 徐恩惠 吴心怡

关键词:温庭筠   符码   士人情怀   女性悲剧

一、历史上对温庭筠词的评价

历史上对温庭筠词的评价呈现出两极分化的特点。正史对温词评价普遍不高。《旧唐书》称温庭筠“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1],将温词目为“侧艳”,“侧”即是不严肃意。《新唐书》认为温“薄于行,无检幅,又多作侧辞艳曲”[2],更将温词的“侧艳”,与他为人的行为轻薄、不修边幅相联系。

到了清代,张惠言对温词的评价来了一个转折。他在《词选序》里称:“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3]。张氏之评一反前人,如此之高,也是常州词派一贯立场所致。常州词派认为词是“意内而言外谓之词”,除了表面含义,更有一层深远寄托,与《诗经》《楚辞》相当。

但张氏的反转评价受到了王国维的挑战。《人间词话》称:“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4]。又说:“温飞卿之词,句秀也”[5];“‘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6]。王国维认为温遣词用句富丽无匹,即“画屏金鹧鸪”,但终究是静态的装饰,不是活物,故而相比韦庄词“骨秀”,李煜词“神秀”,温词只落得一个“句秀”。

可见,总的说来,历史上对温庭筠词的评价以其格局不大,境界不高为主流。根据这种看法,温词与“修齐治平”的传统士大夫的精神世界是不相容的。然而,本文下面将通过两方面的分析,提出与这一看法不同的见解。

二、温词中的士人品位

(一)士人本位的审美观:时人眼中的温词

欧阳炯《花间集序》是研究花间词的重要材料。欧阳炯生活年代与温庭筠相去未远,因此他所作序文很能反应当时人对温词的看法,非常值得参考。《序》将词的产生上溯到梁园,《白云谣》,甚至《尚书》,虽然夸张,但也正是为了提升词作为文体的格调。作者对南朝文风的批判也展示出他想革除当下浮靡之风,退回到更古老的传统中。具体来说,就是在宴席上不要用那些俚俗的歌曲,而要使用“阳春”一流的“绝唱”:

昔郢人有歌阳春者,号为绝唱,乃命之为花间集。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7]。

此言表明欧阳炯认为《花间集》是给“西园英哲”(士大夫阶层)欣赏的,顺带表明了这个阶层的审美标准,是郢人《阳春》曲一般的“绝唱”。另一版本的序言中,“乃命之为《花间集》”下句作“庶以阳春之甲,使西园英哲,用姿羽盖之欢”,这一层意思更加明显。而温庭筠是欧阳炯心中的代表。词作在两宋文人手中得到了更多发展,才与诗更为接近。但是在温庭筠所处的时代,词作犹与宴会、女子分不开,以表达男女爱情为主。而在那时的欧阳炯看来,这些今天看来甚为艳丽的词作,恰是当时体现士人审美趣味的佼佼者,可以熟练使用属于“西园英哲”的文辞,为宴席间的节目增加情趣。

欧阳炯的分析表明,温庭筠词虽然不是从正面抒怀一般的士人情操,但却从侧面反映了士人的审美趣味,潜在地透露出士人的情怀。对于他所指出的这一点,更可以借助对温词文本的具体分析得到印证。

(二)士人的美学符码:今人视角的文本分析

今人叶嘉莹教授认为温词是“不用理性的说明,给人的是一种感官的印象” “有的时候也颇近于朦胧诗”[8]。对于张惠言的评价,她认为“是把道德伦理的价值加在本来没有伦理道德价值的小词之上了”[9]。叶先生的评价是超出中国传统文论的评价体系,引西方“符码系统”理论的他山之石来重新审视温庭筠词。借助这种新的眼光,我们将看到,温词中同样隐含着“修齐治平”的士人美学符码。比如,温词中历来备受重视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即是个中典型。叶嘉莹指出,本词最重要的符码即为“蛾眉”。在士大夫那里,“蛾眉”包括了人因为美好遭遇嫉妒的内涵:“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10]。读到温庭筠的“蛾眉”,便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他在其他词作中也时常使用“蛾眉”意象,描写女子的自我欣赏。即便他写作这些作品时,未必如张惠言所说那样有为而作,但作品中使用的符码,与作品中描绘的华美生活场景,都代表了当时士人的审美品位。

温庭筠其他不以写女子形象为主的词作,遣词造句也体现了士大夫对美的追求。如这首《清平乐》:

洛阳愁绝,杨柳花飘雪。终日行人恣攀折,桥下水流呜咽。上马争劝离觞,南浦莺声断肠。愁杀平原年少,回首挥泪知行。

这首词带有阳刚之美,在温词中别具一格。“折柳送别”是士大夫文学中频繁描写的生活场景,最早是汉乐府里的《折杨柳歌辞》,唐人将其进一步深化,后来多取其“惜别怀远”之意。下片“平原年少”借平原君其人之名,将战国慷慨悲歌之士與当下送别场景交叠,突出了年轻士人的理想,具有历史的厚重感。

另一方面,历来认为温词格调不高,也与论家对温庭筠其人放浪形骸做派的观感有关。但如果我们把视界放宽,就不难发现,温诗中常有直抒传统士大夫情操的作品。比如《苏武庙》诗,末联二句“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是全诗中最为用力之处。

三、女性悲剧主题:温词士人情怀的一个隐藏侧面

温庭筠在史书记载中的形象是放浪不羁的:写秾词,举止狂浪,似乎难怪一生仕途坎坷。不过,两《唐书》也都客观肯定了温庭筠的才华:“苦心砚席,尤长于诗赋”“少敏悟,工为辞章,与李商隐皆有名,号‘温李”“思神速,多为人作文”。《唐诗纪事》也记载了不少温庭筠捷才善对的故事,如用“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来对李商隐无法对出的“远比召公,三十六年宰辅”[11]。才气纵横与放浪形骸,共同构成了“文人无行”的形象。

这种形象无疑落入了“捷才”与“轻薄”的领地里,与传统士人修齐治平的形象无缘。但事实上,如果我们细致分析温词中“捷才”“轻薄”的文人士子形象,就会发现,其中暗含着士人情怀的一个隐藏侧面。这特别可以从温庭筠众多以女性悲剧命运为主题的词作中看出来。

《菩萨蛮(翠翘金缕双鸂鶒)》一词里,女主人公形象与一派春和景明交相辉映,令读者感到愉悦。然而最后结笔“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将女主人公压抑的失望与焦虑流露出来。女子在丈夫远征时出去嬉戏借此忘记离愁别恨,可是“翠钗双股交缠,钗头双蝶飞舞”处处引起女子极力掩饰的悲伤[12]。这似是温庭筠生活的写照:政治抱负不曾实现,光宗耀祖难以企及,他流连秦楼楚馆,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内心是煎熬的,这些痛苦总会被意外提醒,像石头砸进池塘,泛起阵阵涟漪。

类似情感在另一首《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中也有所体现,词作中描绘了双向的思念:被困在吴宫的西施思念溪边浣纱的同伴;溪边的同伴遥想着吴宫肩负重任的西施。这种朦胧的思念与幽怨,仿佛水中月、镜中花,遥不可及,又不知何时了结。温庭筠一生怀才不遇,明明才华横溢,却因为傲气一次次吃闭门羹,又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兴叹。词作中的美人形象,正是温庭筠在生活中体验到了她们的人生,与自己作为士人的人生产生了共鸣。

可见,女性在这些词作中某种程度上表现为士子的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中折射出的,是士子自身对于士大夫情怀难得施展的无限遣怀。

四、结语

本文从三个不同的方面分析了温庭筠词中显现的士人情怀。与温庭筠同时代的人已经指出温词不同于当时各类浮靡之词,有大格调。借助今人的符码系统理论,可以看到温词中包含的各类反应士人审美和情怀的意象。特别地,温词中常常表达的女性悲剧主题,实际也暗含了对士人情怀的表达。因此,本文认为,温庭筠词不全是绮丽小词,更是包含了传统士人的修养和情趣。在温庭筠所处的时代,词作原本就不属于严肃文学,但温庭筠仍然娴熟运用了士人文化中的符码系统,体现出情感深挚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刘煦.旧唐书.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5078-5079.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 (全二十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3787-3788.

[3]唐圭璋.词话丛编[M].中华书局,1986:1617.

[4][5][6]况周颐,王国维.蕙风词话,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95-197.

[7]赵崇祚.花间集校注[M].北京:中華书局,2014:1.

[8]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8.

[9]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5-26.

[10]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33.

[11]王仲镛.唐诗纪事校笺[M].巴蜀书社,1989:1474-1477.

[12]劉学鍇,温庭筠.温庭筠全集校注[J].2007:909.

(作者单位:江苏省苏州外国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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