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因为是个女孩，山东姑娘蒋楠被父亲冠名为“男”，给她买的玩具都是汽车、刀剑和游戏机。高一那年，父亲再婚，蒋楠的叛逆、怨恨，变得理所当然。

直到有天，“混账”父亲将她的渣男友打进了医院，蒋楠才明白，原来，父爱一直都在……

父爱缺席：从“蒋男”变成“蒋楠”

2018年5月，云南省昆明市的三角梅下，谢承夸蒋楠的名字很有气质的时候，蒋楠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高中毕业之前，她叫蒋男，是父亲给取的。1993年，蒋楠出生在湖北省武汉市的郊县。蒋楠的出生，活生生掐灭了父亲的儿子梦。

听奶奶说，得知蒋楠是女儿后，父亲看都没看一眼，气呼呼地拂袖而去。母亲哭肿了眼，也没换回父亲抱一回蒋楠。他甚至当着母亲的面说狠话：“从今儿起我也不去拼死拼活打工了，赚再多钱也没用，给这个丫头片子倒贴别人家吗？”从那以后，父亲便远赴他乡找活干，当包工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待上两三天。

记忆中，儿时的蒋楠对父亲又敬又畏，敬的是父亲很有本事，每次回来都能给母亲厚厚一沓钱。畏的是父亲不苟言笑，虽然不打她不骂她，但也从不对她笑，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她的成绩单，低于95分，他的眉毛就皱在一起。蒋楠考得好的时候，父亲会带上她上街买玩具。可蒋楠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个洋娃娃后，他却生气了：“玩这种东西能有什么出息！”说着，他专制地给蒋楠挑了长长的步枪。

甚至，她的衣服都以深色为主。一开始她以为父亲不懂女儿家心思，后来她才明白，父亲只是忽略了她女儿的身份，把她当男孩来养。从那时候起，她就无比讨厌自己“蒋男”这个名字。

2008年6月，蒋楠参加中考，考上了武汉市一所重点高中，父亲和母亲却在那个暑假签了离婚协议。父母的婚变，蒋楠并没有太多难过，只是她没想到，她的抚养权落在了父亲手里。

母亲哭着说：“对不起女儿，你爸爸死活不愿意把你的抚养权给我，妈妈没房没工作，争不过他。”蒋楠第一次和父亲发生激烈的争执，她大声质问父亲：“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想要儿子吗？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抚养权？”父亲倒也坦白：“因为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蒋楠崩溃：“妈妈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再说了，你还可以让别的女人给你生。”

父亲冷漠地打断她：“那我也不能白养你这么多年，你以后可有义务给我养老！”“你真自私！”蒋楠丢下这句话后便一个人躲进了房间。整整半年，她都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半年后，父亲领了个女人回来。那天，父亲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女人讨好地给蒋楠夹了个鸡翅：“楠楠来尝块鸡翅，这可是你爸的拿手好菜。”鸡翅还没落到碗里，蒋楠捧着碗躲开了：“我爸的拿手好菜是做给你吃的，我不配。”那天晚上，父亲敲开蒋楠的房门，坦言自己要再婚，还说那个女人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希望她们能和平相处。蒋楠几乎脱口而出：“既然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把我还给妈妈吧。”父亲一愣，冷冷地回她：“不可能。”

父亲再婚和弟弟出生的时候，蒋楠都没有回去。一是因为学业紧张，二是因为她不想看到父亲老来得子得瑟的嘴脸。一开始，父亲还十天半个月给她去个电话，有了儿子以后，他除了每个月准时给她打一笔生活费，连条信息都没有了。

高三那年，她突发奇想，拿了家里的户口本和出生证明，去了派出所改名字，将蒋男改成了蒋楠。直到高考前夕，父亲才得知真相。蒋楠恶狠狠地说：“谁叫你给我起这么恶毒的名字，让我受够了耻辱。”父亲听罢，震怒，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她砸来，蒋楠的额头瞬间鲜血直流。父亲慌了，上前给她包扎，却被蒋楠一把挣脱，她觉得，再也不欠父亲什么了。

父爱搅局：恋情是低压人生唯一的光

2011年6月，蒋楠参加高考，她想离家远远的，便报了一所云南的高校。去学校报道那天，弟弟发了高烧，她执意不让父亲去送，跟一起考到昆明的同学坐上了火车。不满18岁的蒋楠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她不敢和陌生人说话，不敢多喝水，因为每次上厕所她要带上她大半行李，太折腾了。到校后，等办完入学手续，收拾好行李铺好床，已是晚上，室友都已经带着父母去食堂吃饭了，整个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翻出手机，一条短信都没有。

第二天，母亲来了个电话。第三天，第四天，很多天过去后，父亲始终连一条短信都没有。蒋楠摸了摸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想起父亲的专横和冷漠。她恨恨地想：再不会原谅他。

大学四年，蒋楠没有回过家，也没再拿過父亲一分钱。第一次将父亲打过来的生活费退回去时，父亲打了电话过来，一阵冷嘲热讽：“你该不会干了啥坏事吧，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蒋楠一阵恶心，故意气他：“对啊，只要挣钱，我干的坏事多了去了！”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咆哮，泼天的愤怒似乎要从电话里钻出来。

此后，父亲再没打过一个电话过来。倒是那个女人，偶尔会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下她的情况。大学四年，蒋楠过得很辛苦，虽然母亲资助了些，但大部分开销还需要她四处兼职。她要变得很强，然后赚很多很多钱，把十八岁前花父亲的钱全部还给他。然后，远离他，甚至再不相见。

2015年，蒋楠大学毕业。法律专业的她，去了昆明一家律所工作。工作第一年，她给父亲打了第一笔钱，不多，三万而已，但也是蒋楠所赚取的第一桶金的全部。父亲很快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有接，父亲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别打肿脸充胖子，没钱硬扛，我也不缺你这一点钱。”

后来，蒋楠遇到了徐凯，他是蒋楠所在律所的上司，英俊儒雅，平易近人。蒋楠进公司以来，他就一直照顾她。一天，蒋楠站在马路边等车，他摇下车窗冲她笑：“上车，我送你回。”

饭桌上应酬，客户想灌蒋楠酒，徐凯总能巧妙地挡回去，自己却好几次醉得一塌糊涂，还不忘叮嘱蒋楠：“女孩子在外面一定不能乱喝酒。”蒋楠生病请假在家，徐凯提着大包食材登门。蒋楠站在厨房，看着系着围裙拿着汤勺的男人，心底湿润了。他倒好温水提醒蒋楠吃药，还变戏法般掏出两颗巧克力，宠溺地说：“乖乖吃完药，有奖励哦。”蒋楠被他逗笑了：“好傻，我又不是小孩子。”“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我想把你当女儿来宠，你会不会觉得我肉麻啊？”蒋楠的心墙一下子崩塌了，她有父亲，尚在人间，可她却从未有幸尝到身为女儿该有的宠爱。

徐凯的出现，让蒋楠低气压的人生有了朝气，她能感觉温热的阳光透过缝隙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来。她享受着徐凯父亲式的照顾和爱意，她很感谢徐凯，填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然而，就在两人热恋之期，父亲不请自来地出现了，出现在她居住的小屋。蒋楠局促又恍惚，她跟父亲好久没见了。

父亲环顾了一圈她和徐凯同居的小屋，嘴角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我还以为我那倔闺女多冰清玉洁呢，这么急着跟男人同居？”蒋楠气得浑身发抖，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亲如此奚落自己的女儿。

父亲继续说：“你不是要还我钱吗？还差一大截呢，没还完之前不许结婚，到时候我总不能去你婆家问你要吧？”

那天，蒋楠将工作以来攒的所有积蓄，存在卡里的十万元，丢在父亲面前。她说：“你放心，我这辈子吃糠咽菜也会在你有生之年还给你，如果来不及，那我也会还给你儿子，我改名字那天就注定了我们父女缘尽于此了。”

“混账”父亲的温柔：将渣男友打进医院

父亲愣了愣，脸色很不好看。可是，沉默片刻，他还是拿起卡：“钱，我先拿着。你别趁我不注意把钱给了别的男人！”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蒋楠一直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与混账父亲打交道，直到她发现自己“被小三”。

父亲走后没多久，蒋楠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紧张又窃喜，当把消息告诉徐凯时，徐凯的脸色刷地变了，他在阳台上抽完一根烟，然后进屋斩钉截铁地对蒋楠说：“打掉孩子。”

“为什么？”蒋楠无法接受：“这可是你的孩子。”徐凯双手捂脸，又狠狠抓了抓头，对她说：“对不起楠楠，我有孩子。”

“有孩子？”蒋楠只觉得胸腔闷闷的，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对，我有孩子，也有老婆，他们在国外，马上就要回国了。”当头棒喝，蒋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几天后，她躺在了手术台上。手术结束，她竟得知：父亲被警车带走了。

她从围观群众录的视频里看到，那个不曾待见过她的父亲，握着棒球棒，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徐凯身上，嘴里不停念叨：“人渣，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我打死你！”徐凯被打得不轻，被送到医院的時候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警察给父亲做笔录，蒋楠就在外面看着。她太想知道，自己残酷冷血的父亲，怎么洞悉了她和徐凯的事，又怎么跟踪到徐凯的住址。她听到警察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父亲点头，但毫无悔改之色，他说：“我不后悔，他欺负我女儿，我只恨没能打死他。”蒋楠再也忍不住了，走过去，红着眼睛责问他：“你老糊涂了吗？你怎么变得这么野蛮，打死他，你不要偿命吗？”父亲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好半天嗫嚅道：“我乐意。”徐凯自知理亏，又怕事情闹大影响到他的家庭，主动提出和解，他不追究父亲的责任，要求蒋楠对他们的关系守口如瓶。蒋楠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当务之急，她只想尽快送父亲回家。

2017年10月，蒋楠跟父亲一起回到武汉，这个家她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刚下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姐姐，你可回来了。”蒋楠走的时候弟弟还在襁褓中，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这些年，他们姐弟俩极少见面，可好像这个弟弟很喜欢她，她似乎也不讨厌他。弟弟告诉她：“姐姐，告诉你个秘密，爸爸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跟踪你，爸爸还说你是大笨蛋，一次都没发现。”

蒋楠的眼泪瞬间决堤而出，怎么收也收不住。想想父亲如何从武汉出发，坐一天一夜的车，为了省钱，不舍得买卧铺，只为去看女儿一眼。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和徐凯在一起，并在跟踪时发现了端倪。他去要钱、嘲讽自己，都是故意的。只是，这样的父爱，太幼稚，太低级了！蒋楠抹去眼泪，摆出嫌弃的表情批评父亲：“没事找事，干逞强！”心里却溢满感动。

回到云南后，她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新的律所。在工作中，她认识了敦厚老实的IT男谢承。互生爱意后，她这回长了心眼，确认谢承家世清白，根正苗红，才放心交往。

2019年5月，五一假期，蒋楠将谢承带回了家。初次见面，父亲依旧不给好脸色，直到蒋楠搂着他的肩膀耳语道：“爸，这回先给您看，您觉得满意了，我再收了他。”父亲还是板着脸，但眼神却柔和了不少。那天在饭桌上，父亲和谢承喝了不少的酒，两个人都喝得晕乎乎的。父亲拍着谢承的肩膀啰唆交代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蒋楠脾气不好、任性、不会做家务，请谢承一定要多担待、多体谅。

末了，他突然眼角泛光：“我这辈子啊，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我是想要儿子，可她也是我亲生的啊，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爱？只是我一个大老粗，我不知道怎么去养这么个女娃娃。小时候，我看她粉粉嫩嫩的，好像我一碰就碎了，我想让她变得结实点强壮点，我怕有一天我老了，没法保护她了，她怎么办呢？可是没想到啊，她突然就开始恨我，我一开始很生气，后来，我就突然怕了她，更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了，唉，说到底，还是我没能照顾好她，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谢承拍了拍父亲的手，以示安慰。“叔叔，您放心，您把蒋楠交给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对她好。”蒋楠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互诉着对自己的爱，那一刻，她开心地想落泪。

父亲已经醉得迷迷糊糊，还不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蒋楠：“你的钱，都在这，爸可是一分没花，我还给你添了些，都给你当嫁妆。”说完，他转头恐吓谢承：“小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然我也把你打得半身不遂。”

蒋楠收起笑容责备他：“还打人，你还想被抓进去啊？”“抓进去就抓进去，反正谁也不许欺负我女儿。”蒋楠的眼泪又来了，但却笑得一脸幸福。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蒋楠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