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琛

回想起大一一年的学习时光，至今记忆犹新，《社会学概论》的第一堂课陈老师说过一句话：社会学是一门具有人文关怀的学科。当时并不理解这种所谓的人文关怀来自哪里。大一一年的时光在各种理论的学习和内化里匆匆而过，而我并没有体会到我的专业有当初入学时陈老师说过的那种人文关怀的温度。

回想起大一结束后的暑假，本着试一试的好奇心到参与了国家民政部的社会调查项目。南方的雨从来都是让人毫无防备，在那些深入实地进行社会调查的前一段日子里，在大雨倾盆的天气一个人走在不知去向的大街，在村委会的办事处等了很长时间却等到了质疑和驱逐，在泥泞不堪的乡村土路里一步一步慢慢行走，在乡村的小道里和村子里那只不大不小的狗打游击战，我开始怀疑这是我做社会调查的意义吗？那一晚在住宿地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怀揣着自己的那点私心慢慢的有了想放弃的念头。但是现实情况是不能放弃，因为我的放弃会导致这一次项目样本的缺失，做完这个村的访问第二天准备去下一个访问地点，在之后的访问里彻底改变了我对这次社会调查全部的质疑，也是在那些地方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当初入学时陈老师的那句话。

去到G村的那一天，村支书特别热情的邀请我留在村民委吃饭，那一天的感受是村支书人真好，村民委的土豆超级好吃，这个村子还不错。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我所感受到的这一切只是这个村子里的一部分，那时候的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看到那令人心酸的一个家庭，在这里流下访问期间的第一次眼泪.....

那是在G村的第二天，因为没有约到受访对象，所以我和村民委的一个哥哥一起去村里面登记烤烟户信息，他去登记烤烟户，我就到处看看，看看村里的水稻，看看远处农家人栽种的烤烟，还有近处小孩子们在水塘边玩耍，哥哥从这户人家出来，我们一起往前面走，小山包上有一间房子，房顶的瓦片已经有几块破损了，房屋是农村里常见的土机房。那个哥哥说：“我带你上去看看吧，这是你们做社会调查应该看一看的地方。”一起从泥泞的山路走上来，从房子的侧面绕到了房子的正面，门是掩着的，但是没有锁着，那个哥哥叫了一声“李哥”，然后轻轻的、慢慢的推开了他家的门（后来我才知道那扇门会倒下来，所以要轻轻关，轻轻开），门打开以后，闻到的是牛粪的味道，看到的是一头水牛在我的左手边吃着干草，还有两只鸭子和三只鸡在角落里;右手边是两张床，床上有一个老爷爷躺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桌子上有电磁炉和电饭煲，还有一张短了一只桌腿但是用碎瓦片垫起来的四方木桌，还有两个凳子，地上有一个盆里装着衣服，还有一个叔叔。看着满地牛粪无处落脚，我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人畜混住......我们两个都站在门口，因为对于我们而言，这个家真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叔叔从房子里拿了两个凳子出来让我们坐，刚刚下过雨的树上还在往下滴水，哥哥简单介绍了一下我，说带我来看看村子里的情况。叔叔蹲在门口，说着自己家的情况：家里房子就是我们所看到的这样，因为没有钱盖牛圈，去年把牛放在外面，晚上被人偷了，所以现在这头牛被拉到房子里和他们一起住。政府补贴用来盖房子的钱一部分用来买了现在这一头牛，还有一部分给床上那个爷爷治病了。他没有妻子和孩子，他说因为自己家里太穷，所以三年前妻子带着孩子跟着别人走了。这三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一面，因为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家里就靠他种地来支撑这个家，他本来想出去打工，但是家里有自己的父亲卧病在床。他害怕下大雨，因为一下大雨房子里到处都在漏雨，因为不能去地里剔烤烟;他也害怕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钱再用来负担父亲的医药费;他说自己想见自己的孩子，但是又害怕见到他什么也买不了给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和叔叔，我流泪了，除了心酸，不知道跟眼前这个叔叔说些什么。我终于感受到：有时候，太疼的伤口，我们不敢去触碰，太深的忧伤，我们不敢去安慰，太残酷的现实，我们不敢去注视。叔叔说话的语气是平静的，但是说出这些内心的恐惧时，内心也许也是波澜起伏的吧......

我和那个哥哥一起从叔叔家的门口往下走，回头看看这间小房子，心里觉得对不起这个叔叔。因为叔叔以为我是来调查他家的情况，然后会拨些钱来给他，帮助他暂时解决一下他家的情况，坦诚的告诉了我他家全部的情况和他内心全部的担心，而现在的我，确实像个“过路人”一样，他不是我的受访对象，我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什么，只是能在听完他的难过之后说一些安慰的话。走在回去的路上，哥哥说：“这种人家在我们这里算是少的，隔壁村里面有好几家这种人畜混住的情况，这些家庭真的是连政府都没有办法帮他们，即使贷款给他们，他们没有能力偿还贷款，所以生活越过越不好。”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在大山的里面，还有这样一些家庭，他们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被现实生活里那些心酸打磨的失去了希望，在每天的生活里深深的恐惧，恐惧明天阴雨降临的同时又期待着明天阳光的到来，守着心中最后一点点“火苗”维持着他们的生活，面对生活：他们无奈、心酸但是又怀揣着一点点希望......

离开这个村子的那天，坐在去下一个受访地的路上，我想到了那个叔叔，心里面只想着一句话：希望终有一天，你的生活不必时时恐惧。

下一个受访地是A村，刚刚去到这个村的时候，觉得特别奇怪的一个现象是许多人家的房顶瓦片下面都有一条铁皮做的小槽，小槽紧紧贴着房檐。去到雄山村民委，村长特别热情的问了我很多情况，紧接着很配合的帮我完成了问卷，到了吃饭时间，我们一起从楼上下去院子里，我又看到了村民委厨房的房檐下也有一个铁皮做的小槽。问了村长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极度缺水的山村，一旦连续不下雨，这里就会经历严重的干旱，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农民们一辈子不知道自来水是什么，说出来可能觉得有点滑稽，但这确实是事实。这个村在翻越许多大山以后的一个谷底里，根本没有引进自来水的条件与环境，他们只能指望着大自然的“恩赐”。后来他们通过政府的建议修建了当地的小水窖。在下雨天屋檐上会滴下来许多的雨水，当地村民把铁皮水槽紧紧的固定贴在屋檐的瓦片下，让水槽稍稍倾斜向下一点，水槽下面接着就是一个大概半米深的四方形水坑，下雨天从水槽流下来的雨水就会先流入这个四方形水坑，水坑的底部会有特别细小的小孔，这个水坑的旁边紧紧接着的就是他们说的小水窖了，经过四方水坑的过滤以后，雨水最后流入这个小水窖里储存起来供人们使用。今年南方的雨水特别充沛，所以看看这些小水窖里面基本都有很多的水。村长告诉我：在连续不下雨的天气，没有水，村民们都只能出钱让拉水车从很远的地方一车一车运进来。所以村民们特别害怕连续不下雨，他们害怕：如果不下雨，家里做饭洗衣服这些用水的家务就很难继续;如果不下雨，他们地里的庄稼和烤烟就会不丰收。

这里的土生土长，一辈子没有走出这片土地的人们，他们根本不知道自来水是什么东西。这里的村民他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大自然，他们希望雨季持续的长一些，这样小水窖里的水量就会多一些，就可以维持好长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他们就不用害怕没有水用，也不用害怕地里的庄稼会因为缺水而长势不好。但是2017年的雨季似乎不那么如意：从5月份以来，雨水一直源源不断的下，小水窖里的水是滿满当当的，然而地里的庄稼却因为水分过多而营养不良，村民们因为雨季的连续而不能去山里干农活，他们害怕雨天天连着下，耽误了剔烟，会严重影响到今年的收成。我在那里的四天，第二天出了太阳，很多村民在这一天一家人全部到地里去剔烟，忙到很晚才回来，但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在这里，这样的雨季不多，好几年可能遇上一次，很多时光，这里的人们担心的还是小水窖里的那点储水量。

从A村做完访问回来，我一直念念不忘我看到的那些小水窖，它们不大不小，却承载起了全村人的生活和希望。还是那句话：希望他们往后的生活，不必时时担忧小水窖里的水，不必时时担心庄稼的灌溉，不必时时担心明天的“阳光”。

做完这个社会调查项目，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家乡，感慨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但是更怀念那些在村子里的宁静清新。在这些日子里，我终于体会到了那句话：社会学是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学科。这种人文关怀源自这个学科本身要求我们做的一件事——社会（田野）调查，在这些真正深入实地调查的时光里，你会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你会看到那些和你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人，打开认知世界的另一扇大门。走进这扇门，你理解他们的心酸和痛楚，懂得他们的恐惧和无奈，也被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和期待深深的打动，无论是盛夏清风，还是寒冬白雪，有一群人始终对明天的生活抱有不灭的向往，而我们社会调查的背后孕育的是一个人包容和理解别人的情怀。希望未来终有一日，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你们不再时时恐惧，做一个幸福的人。

我们的一生不长也不短，依靠自己的步伐去量一量这个世界的长度，依靠自己的心灵去听一听别人的故事，提升内化于心的修养，孕育包容他人的善良，培育追求未来的勇气，待晚风吹过桂花树上的芳香，我依然记得你们全部的模样......